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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上午,開完例會之後不久,趙超普就與呂一鳴有過一次正麵碰撞。


    他們從走廊上一直吵到了趙超普的辦公室。好在辦公區是單獨設立的,離門診和住院部還有一段距離。他們之間的爭吵才沒有在患者中產生影響。


    此次爭吵原本是不該發生的。如果閔家山還活著的話,就更不可能發生。事情其實非常簡單。


    自從閔家山出事之後,呂一鳴沒有申明任何原因,就再也沒有像樣地參加過一次醫院例會。他一直聲稱身體不好,每天下午才來醫院。他如此這般地處理方式,讓趙超普根本就沒有更多的理由去指責他。當官的不打病人是常理,而趙超普也無法違背這一規律。


    當天上午,趙超普竟然意外地在醫院裏看到了呂一鳴。他主動地走上前去與他打了招呼,在問過他的身體情況之後,便和他說起了一件想由他辦的事情。市財政局長蔡學平的愛人被查出患了結腸癌,已近晚期。蔡學平特意找到趙超普,希望安排呂一鳴為他愛人主刀做這個手術。蔡學平與呂一鳴不認識,便隻好通過趙超普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這本來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如果是以往根本就不算什麽事,隻是時間怎麽安排的問題。趙超普剛提起這件事,呂一鳴居然扭頭就走,接著又扭過頭來扔下一句話,"做不了。我沒有時間。"


    趙超普先是一愣,幾秒鍾之後他爆發了。他沒有了以往的矜持,似乎也忘記了自己是站在走廊上。他大聲吼道:"呂一鳴,我告訴你,手術你可以不做,但人你還是要做的。我不管你的腦子裏都想些什麽,你都必須參加每天的院務例會。這是最起碼的要求。"


    趙超普吼完連看都沒看呂一鳴一眼,便徑直朝辦公室走去。這一刻,他的腦海裏更加強化了是呂一鳴舉報了自己。他氣呼呼地將辦公室的門摔上,門卻並沒有摔出響聲,而是正好摔在了緊跟著他走進門的呂一鳴的身上。趙超普回頭看去,兩個人的目光正好遭遇在一起。而此時他們幾乎同時發現走廊上已經有不少人站在那裏,注視著他們的舉動。


    趙超普側過身子將門關上,爾後又朝辦公桌走去。還沒等他坐下,呂一鳴同樣吼了起來,"趙超普,你現在還不是院長,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指手畫腳?你有什麽資格大吼大叫的?你自己的問題還沒搞清楚呢!你吼什麽吼?"


    趙超普看著站在辦公桌外的呂一鳴,聽到他這番吼叫,腦海裏頓時便浮現出他被刑警隊找去時的情景,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甚至比在走廊上更加激動,"我再指手畫腳,再大吼大叫,也比你強得多,起碼我都做在明處。不像你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不,我高抬你了,白天你都不是人。"


    "我不是人不要緊,起碼我不會害人,不像你做了虧心事,也不怕鬼叫門。"


    "你給我說清楚,我做了什麽虧心事?你必須拿出證據來。你最好是不要給我機會,免得讓我控告你誣陷。"


    "你怕是沒有機會控告了,你就別做夢了。"


    趙超普近乎崩潰了,他突然用兩隻手抱住頭,大聲吼道:"呂一鳴,你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我真的不明白。閔院長的死,究竟與我有什麽關係?你你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你為什麽要莫須有地舉報我呀?"


    吼完,他便坐在了辦公桌前,低下頭不再說話。


    "舉報你?我舉報你?"呂一鳴站在那裏,同樣什麽也沒有再說下去。


    兩個人尷尬地僵持著,不知道僵持了幾分鍾,房門被突然推開,陳勇和王金生走了進來。他們並不知道此前辦公室裏發生過什麽。


    "趙院長,正在研究工作呢?對不起了,我們又來打擾你了,你必須馬上再跟我們到刑警隊走一趟。"陳勇是嚴肅的。


    趙超普站了起來,"你們有完沒完?你們究竟有什麽證據證明我與這件事有牽連?"


    "我們找到了新的證據,證明閔家山出事前,你們之間曾經通過電話。"


    "什麽?通過電話?"趙超普感到莫名其妙,又覺得無聊至極,"怎麽越整越複雜了?"


    趙超普繞過辦公桌朝門口走去,王金生上前擋住了趙超普的去路。趙超普怒視著他,"你想幹什麽?"


    "我應該問你,你想幹什麽?"


    "去衛生間。"趙超普用蔑視的目光瞧著他。


    王金生看了看陳勇,陳勇點了點頭。


    趙超普走了出去,王金生一直跟在他的後邊。離開醫院時,醫院的不少員工都知道了趙超普與呂一鳴之間的激烈爭吵,還有人親自目睹了趙超普被帶上了警車。


    當趙超普再一次走進刑警隊時,他才感覺到陳勇和王金生的神通遠比他想象得廣大。


    陳勇與王金生再次帶走趙超普的依據,還是因為趙超普曾經提供給陳勇的那個信息,也就是那天趙超普與閔家山分手前,他看到過他接聽了一個電話。


    陳勇與王金生從移動公司那裏查到了閔家山生前最後幾天的通話信息。趙超普提供的那個信息確實是重要的。陳勇和王金生查證了閔家山接到那個電話的時間,確實與趙超普提供的閔家山接電話的時間是一致的,這一點在醫院監控錄像裏已經得到證明。


    可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不僅沒有讓趙超普擺脫他所麵臨的窘境,相反恰恰讓他本人越陷越深,甚至是不能自拔。


    在接下來的調查中,陳勇發現那個曾經與閔家山通過電話的手機號碼,雖然是一個非實名手機。可是他們卻發現有人用這個手機在與閔家山通話之前,還與閔家山周圍的幾個人也通過電話。這就給趙超普帶來了新的麻煩。


    其中有人使用過這個手機曾經與呂一鳴通過電話,還與醫院內科一病房護士長王虹通過電話。為了查清這個手機持有者的真實身份,陳勇與王金生曾經找到過呂一鳴了解事情的真相。


    調查過程都是悄悄地進行的。


    那天下午,在醫院附近的一個茶館裏,呂一鳴被陳勇和王金生找了去,說明來意之後,陳勇讓呂一鳴回憶在閔家山出事的一個星期之前,是誰用那個手機往呂一鳴的手機上打過電話。


    呂一鳴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向陳勇提供了有用的線索。


    他很快就在自己手機的通話記錄中,找到了那個手機號碼,而根據那個時間的記錄,他輕易地回憶起當初給他打電話的人正是趙超普。他甚至詳細地回憶起了趙超普當初與他通話的內容。


    那天中午,他在醫院裏接到了趙超普的電話。


    趙超普正在外邊吃飯,席間有人提到呂一鳴,說是與呂一鳴是高中同學,已經好久沒有與他見過麵,隻知道呂一鳴在國華醫院工作,而且幹得不錯,卻和他沒有什麽聯係。也許是喝到了興頭上的緣故,正在席間,趙超普竟然撥通了呂一鳴的手機,說明情況後,趙超普又把手機遞給了坐在身邊的呂一鳴的高中同學,他與呂一鳴在電話中熱情地聊了半天。


    呂一鳴提供的信息,成了陳勇與王金生追蹤的焦點。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陳勇與王金生竟然找到了呂一鳴的那個高中同學,在她那裏呂一鳴的話得到了證實。


    就在當天下午,內科一病房護士長王虹也被找到了茶館裏,她同樣證實了陳勇他們已經掌握的她的那次通話,確實是趙超普打給她的。她還清楚地記得趙超普當時是找她為一個趙超普所熟悉的病人安排一個住院床位,因為當時老年氣管炎高發,住院床位很緊張。


    通過陳勇和王金生的調查,卻讓趙超普自己走進了為自己準備好的陷阱,所有的調查結果都指向了趙超普——那個手機漫遊卡,原來竟然是趙超普的。


    重新走進刑警隊後,趙超普的抵觸情緒越來越大。當他上一次從刑警隊返回醫院時,他就深切地感覺到這件事給他本人帶來的不利影響,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認識到,對方一定是有備而來。


    "趙院長,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又一次請你到這裏來嗎?"陳勇坐在上一次坐過的位置上問道。


    "這應該是你們回答的問題,好像不應該由我來回答吧。"趙超普蔑視中帶著無奈。


    陳勇非常得意,"好吧,那我們就直來直去吧。趙院長,我們發現,那天閔家山在醫院裏接到的那個電話,也就是他一生中最後接到過的那個電話,是使用你曾經使用過的手機打出去的。這就是我需要告訴你的。在他臨出事之前,你們之間確實曾經通過電話。"


    趙超普先是一愣,他的目光漸漸地盯住了陳勇,"你說什麽?你們不是天方夜譚吧?如果沒聽錯的話,也就是說你們認為那天在醫院裏打給閔家山電話的人是我?"


    "這回需要你來回答了。"


    "那你們怎麽解釋閔家山接電話時,我也在場這個問題?正是因為我在場看到了他接電話的情景,我才向你們提供了這樣的信息。否則,我怎麽會知道他接過電話這件事?"


    趙超普是那樣地認真而又理直氣壯。"沒有人證明你當時在場看到了這一幕。"陳勇自信而又得意。


    "那家醫院肯定有監控錄像。去查一查監控錄像就知道了。"


    "看來你是明白的。作為國華醫院的副院長也當然會明白,監控錄像是會有死角的。所以當我告訴你,我們在錄像中隻找到了閔家山,而沒有找到你的時候,你早就考慮好了,你會回答我們你是站在監控錄像的盲區。"陳勇仿佛胸有成竹。


    趙超普試圖站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又坐了回去,他無法抑製自己內心的激動,"真不愧為刑事警察。我十分佩服你們豐富的想象力。不過,我不得不真誠地告訴你們,你們實在是高抬我了。那既不是我的專業,醫院的監控設備的安裝與維修又不是我範圍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哪是盲區,哪不是盲區。"


    "那好吧,我們是不希望與你繞來繞去的。我想提醒你,我們之所以說你曾經使用過那個電話,是有根據的。在閔家山沒有出事的前一個星期,你用同一個手機給呂一鳴和你們醫院的王虹護士長打過電話。前一個電話你還交給過呂一鳴的一個高中同學,讓她用你的手機與呂一鳴通過話。你在與王虹的通話中,曾經讓她為一個你所熟悉的病人預留了一張住院床位。"陳勇特意停頓了一會兒,"我想這些你總不會都不承認吧?"


    趙超普終於冷靜下來,他的臉上漸漸地冒出了冷汗,他低著頭,像是說給在場的陳勇和王金生聽,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明白了,你們說的閔家山最後接到的那個電話,就是使用我曾經使用過的手機打出去的。"趙超普突然抬起頭來,"你們搞準了嗎?這裏麵一定是有問題的!"


    "連這點兒問題都搞不清楚,我們還能吃這碗飯嗎?"陳勇自信至極。


    "那個電話不是我打的,確實不是我打的。"趙超普鼓足了勇氣。


    陳勇停頓了一下,像是不屑回答,卻又慢條斯理地回答了他,"我們並沒有說


    那個電話一定是你打的呀,是你告訴我們那個電話不是你打的。我們隻是說那個電話是用你曾經使用過的手機打的。這一點還值得懷疑嗎?"


    趙超普的情緒依然有些焦躁,他已經無心再與對方糾纏他開始是怎樣說的。他努力地抑製著自己內心的不滿,"如果,如果你們確實想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陳勇馬上看了看王金生,王金生像是就要大功告成那般,鄭重地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趙超普似乎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我可以告訴你們是怎麽回事,不過我可能還是會讓你們失望的。"


    陳勇與他的同事又相互對視了一下。


    趙超普終於開始涉及到了實質問題,"你們說的在閔家山出事之前,我用那個手機打的那兩個電話,都確有其事。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謊。可是我確實沒有用那個手機,給閔家山打過電話。"


    陳勇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並不需要你信誓旦旦的表白,而是需要證據。"


    "證據我沒有,也沒有人能為我作證,可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就在閔家山出事之前的兩三天,我就不再使用那個手機了。"


    "為什麽?"


    "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手機,隻是我暫時使用的。"


    陳勇和王金生依然半信半疑。


    趙超普終於道出了他為什麽曾經使用過那個手機的緣由。原來,就在閔家山出事的前一個星期的某一天晚上,趙超普的女兒趙琳洗衣服時,將他穿的褲子扔進了洗衣機。而平時就不怎麽細心的她,竟然急三火四地將趙超普褲袋裏的東西掏了出來,而恰巧陰差陽錯地將他的手機落在口袋裏。就這樣,手機跟著褲子在洗衣機裏經受了一次洗禮,直到衣服洗完,也沒有人發現手機去了洗衣機。第二天清晨,當趙超普要出家門時,習慣性地將手伸進了褲子口袋,這時他才下意識地發現手機不在,想到尋找手機的下落。尋找到手機的下落時,他有些無奈,又覺得有些可笑。


    趙琳想到了一個臨時辦法,她把她的一個手機卡交給了爸爸。那是她剛從曼穀旅遊回來還沒有用完的一個手機卡,是她此前在街頭小攤販手裏買的不記名的環球通手機卡。她幫助趙超普急三火四地找了一個舊手機,將卡裝了進去。臨出門時,趙超普叮囑女兒,抽時間去給他重新辦一張手機卡,一定要原來那個號。就這樣趙超普就臨時使用上了那個手機。


    聽完了趙超普繪聲繪色的描述,陳勇還是半信半疑,"這麽說你的手機卡又還給你女兒了?"


    "沒有,根本沒有。"


    陳勇更加不解,他剛想再問什麽,突然手機響了起來,他迅速地接通了手機,一邊接聽一邊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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