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海市一個叫作小島漁村飯店的小包間裏,兩個中年男人見麵了,他們一見麵時,就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緊緊地擁抱著。這兩個人不是別人,一個是水海洋,一個是銀海市公安局刑警隊副隊長何誌強。


    這天傍晚,水海洋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並不是何誌強打給他的,而是水海洋去刑警隊時見到的何誌強的那個同事辛驍軍打給他的。是他告訴水海洋,何誌強已經走出了看守所。他告訴水海洋,他已經為水海洋與何誌強預訂了一家小飯店,讓他們在那裏見麵。


    水海洋與何誌強擁抱完後,兩個人分別坐在了一張小方桌的兩側,他們麵對麵地坐著。


    "水海洋,我們不能這樣幹坐著,先弄幾瓶啤酒,再慢慢聊。"何誌強開口說道。


    "看來,這段時間少喝了不少酒啊。行,你能喝多少?滿足你。怎麽樣?還像當年那樣能喝嗎?"說著,水海洋站起來,對著門外喊了一聲,一個女服務員走了進來。


    "先來點兒啤酒。"水海洋說道。


    "要什麽啤酒?要多少?"女服務員問道。


    "青島純生,先來一箱。"水海洋點完了酒,又把菜譜遞給了何誌強。


    何誌強簡單地翻了一遍,沒用幾分鍾就把菜點完了。他先讓女服務員打開了幾瓶啤酒,自己給自己倒滿了一杯,又為水海洋倒上了。


    "來來來,先慢慢地喝。"何誌強說道。


    服務員走出去準備菜了。何誌強與水海洋便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慢慢地聊了起來。


    "水海洋,你的膽子真夠大的,都這麽多年沒見麵了,你還敢這麽相信我?"何誌強說道。


    "怎麽不敢?不管社會怎麽變化,有些東西還是會留下來的。"水海洋隨便說道。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出賣了?"


    "如果出賣,出賣的可不止我一個呀,明白吧?"水海洋抬頭看了看何誌強。


    "能不明白嗎?咱是幹什麽的?什麽事沒遇到過?你還別說,你去刑警隊找的人還真對頭,要不是辛驍軍,別人怕是也辦不了這種事。"何誌強說道。


    "他是怎麽把話遞給你的?"


    "他經常去那裏提審犯罪嫌疑人,機會總是可以找到的。哈哈哈……"何誌強一邊笑著,一邊又舉起了酒杯喝著。


    "那時,你就知道我已經在銀海了?"


    "當然不知道。不過,你想小辛哪有那個膽,給我傳遞那樣的信息,而且還告訴我讓我怎麽做。別的事,是我今天出來後才知道的。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麽重任在身?"何誌強爽快地問道。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女服務員走了進來,她把菜擺在了桌子上,又走了出去。


    "你真敏感。是有事來銀海,不然,哪有時間到這來。我們都快轉業二十年了,可我來銀海也沒有幾次,每次都是來去匆匆。這次是要多呆幾天的。我是需要你幫幫忙,但你必須是地下工作者。隻能在暗中幫我,應該說是幫我們。"水海洋特意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能不能說得明白點兒?"


    水海洋拿過一瓶啤酒,先給何誌強倒滿了,自己也滿上了,這才說道:"來,把這杯先幹了。"兩個人一飲而進。接著,他又說道:"我們此次來銀海,是帶著特殊任務的,暫時還處在保密階段,但既然需要你的配合,那就無秘密可言了。我們此次來銀海是省檢讓我們偵查一個案子,而這個案子很可能會牽扯到部分官員。但現在還沒有一點兒證據,這需要工作。"


    "為什麽不讓銀海市檢察院偵查?"


    水海洋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不知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因為眼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


    "你需要我做什麽工作?盡管說話。你既然沒有忘了你這個哥兒們,你就放心,你這個哥兒們也不會辜負了你的信任。"說完,何誌強自己又把一杯啤酒送進了嘴裏。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先少談點兒工作,這麽多年沒見麵了,不能一見麵就是工作,除了工作還是工作。說點兒別的,嫂子和孩子怎麽樣?"


    "還行吧,就是孩子的身體不是太好。我今天還聽小辛告訴我,我這一被關起來,卻苦了我愛人了。我是關別人的,可我卻被別人關了起來,她哪能受得了。她肯定比我被關在裏麵還難受。"


    還沒有等何誌強說完,水海洋就把他的話打斷了:"唉,剛說完不談工作,這還是離不開工作。你先說你自己的事,你究竟是怎麽被抓起來的?"


    何誌強喝了一口酒,這才慢慢說道:"我不僅僅是被關了起來,我還被他們下了槍呢。我幹了半輩子的刑警,這還是第一次。"


    "你說的他們是指誰?"


    "那天,玫瑰酒吧出事後,本來是110接警,根本就用不著我們出警。可後來事態有些擴大了,我們也就去了。那天我是臨時替我的同事值一個班,這件事就讓我趕上了。我現在才漸漸地明白,那天,市檢察院檢察長唐鳴也去了現場。再後來,我就進去了。罪名是執法犯法,違規使用槍支,還說我打了人,屬於瀆職範圍。"


    "那你打沒打人?"


    "我到那裏時,局麵根本就沒有辦法控製,我在鳴過槍後,居然還有人敢來奪我的槍,你想我能容忍得了?如果槍真被那些人弄了去,那就麻煩大了。所以,我就三加五除二地製服一個……你猜怎麽著?我今天才搞明白,也是辛驍軍向我透露的信息,隻是我還沒有來得及核實真假,說是那天我製服的那個小子,就是那天在現場的唐鳴檢察長的小兒子。"


    "噢,是這樣。"水海洋感歎道。


    "你想,檢察長一出麵,那讓人感覺問題還不大了。我被他們抓走後,聽說還有兩個民警嚇跑了,到現在還-在逃-呢,被抓起來的幾個人,其中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比我還早,已經出來了,聽說他根本就沒有承認他有什麽錯誤,也沒寫什麽檢查,已經把問題擺平了。而我還算是-識時務-者,出來再說,我非得把這件事搞清楚不可,我倒不是想出這口氣。如果真像想像的那樣,我就不相信,這銀海就會成為某些人的家天下,眼下還有沒有一點兒王法?"何誌強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


    "我才感覺你有點兒激動,剛才見到你時,我就覺得你像是剛出差回來,真讓人以為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麽事似的。"水海洋說道。


    "也沒有什麽值得激動的,再說也不是激動的年齡了。水海洋,我這能算得上是處亂不驚吧?現在看來,我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還是緣於我們當兵那段時間的經曆。別人不敢說,我們倆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如果當時那三十幾個小時,不是你,不是你那麽認真地非要把我背回營房,我早就不在了,哪還有什麽今天的老婆孩子?"何誌強眼睛像是有些潮濕。


    聽到這裏,水海洋沒有說什麽。可何誌強的這幾句話,卻讓他想起了多少年前在大興安嶺當兵時的那一幕。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同樣是二十幾歲的水海洋與何誌強都在一個通訊班裏當兵,擔負著軍用通訊線路的維護工作。接連幾天大雪,足足下了有一米多厚。輪到何誌強與水海洋,還有另外一名戰士出去檢查線路了。他們背起幹糧走了出去,可就在往回走的時候,他們沒有辦法找到回去的路了。十幾個小時過去之後,部隊發現他們失蹤了,馬上開始尋找。三十幾個小時過去了,與何誌強水海洋一同出來的那位戰友因為體力不支,終於犧牲在了雪地裏。而那時,何誌強也不行了,他執意讓水海洋保存體力,顧全自己,等著部隊來找他們。可水海洋說什麽也不肯那樣做,他把已經犧牲的戰友身上的幹糧帶在了身邊,硬是背著何誌強休息一會兒,走一會兒,他竟然背著何誌強走出了十幾公裏,最後,在一個積雪較少的路口處停了下來。後來,部隊的首長與戰友們就是在那裏找到了他們。


    多少年來,就是這樣的一段經曆,不僅支撐著他們倆人的堅定信念,也維係著他們之間的友誼。盡管他們已經生活在不同的城市裏多少年了,也不管他們之間多長時間沒有聯係,可隻要對方有需求,那都是不會含糊的。


    想到這裏,水海洋的眼睛也同樣潮濕了。如今已經是商品經濟時代,還有誰會對這種情感更感興趣呢?可在水海洋與何誌強的心裏,沒有什麽能比這更彌足珍貴的。


    女服務員又一次走了進來,她看了看桌子上的空啤酒瓶子,自己都笑了:"不好意思,菜還沒上來多少,你們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


    "沒事沒事,不怪你菜上得慢,是怪我們酒喝得快。"何誌強說道。說完,他與水海洋,還有女服務員同時笑了。


    "你再給我們來幾瓶啤酒。"水海洋說道。


    "來多少?"


    "你看著拿吧,再來五六個吧。"水海洋說道。


    幾分鍾後,女服務員又一次走了進來,她把啤酒拿了進來,又轉身從一位男服務員的手裏接過了兩個菜,放在了桌子上,說了一聲:"菜已經上齊了。"


    女服務員走出去之後,何誌強說道:"我這次出來,等於是帶罪之身,怕是不能讓我馬上上崗。因為我是承認犯了錯誤才得到-釋放-的。"


    "我明白,這相當於保外就醫。"水海洋搶著說道,說完,他們倆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接著,水海洋又說道:"那好,你就一半臉兒陰,一半臉兒陽,來個假公濟私。"


    眼看著第二次要的啤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水海洋說道:"我說何誌強,你對這座城市熟悉,你先幫我個小忙,給我想辦法安排一個人,幫她找個工作。"


    "我說水海洋,這可不是我的特長,我家裏也有下崗的。"


    "那我不管,這個人你得給我安排一下,標準不高,隻要不違法,而且能掙錢,當然,錢掙得越多越好。至於活贓點兒累點兒都沒有什麽關係。"


    "男的?女的?"


    "女的。管男的女的幹什麽?你必須幫我這個忙。"


    "行,有消息時,我告訴你。"


    水海洋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手機,那邊響起了杜雨萌的聲音:"水海洋,你在哪呢?"


    "我和一個朋友在一起,正在喝酒呢。杜檢,你回來了?"


    "是,我想盡快見到你。"杜雨萌說道。


    水海洋猶豫了一下,他看了看酒桌上的啤酒,又看了看何誌強,這才說道:"杜檢,你吩咐吧,你說是讓我馬上回賓館呢,還是你來找我?"


    "我去找你?你在哪呢?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與一個朋友在一起呢。"水海洋說道。


    "你和朋友在一起,我去幹什麽?"


    "杜檢,我的這個朋友,也是你最想見的。"水海洋直截了當地說道。


    "明白了。你告訴我你們在哪?"杜雨萌問道。


    半個小時後,杜雨萌走進了水海洋與何誌強的視線。


    水海洋與何誌強都站了起來,水海洋向杜雨萌介紹了何誌強,何誌強與杜雨萌握了握手。


    杜雨萌說道:"水海洋一說他的這個朋友也是我想見的,我一下子就猜到了應該是你。不過,我可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就有結果呀。"


    "那還不快,這要是在戰爭年代,我可算作投敵變節行為呀。杜檢,你想本來就沒做錯什麽,可偏得讓我寫個檢查,說是我犯了法,那對我來說,可是挺難的呀。"說完,何誌強哈哈大笑了起來。


    "來,咱們坐下說。"水海洋說道。他們三個人都坐了下來,水海洋又起身對著門口喊了一嗓子,那個女服務員又走了進來。水海洋說道:"你再給拿幾瓶酒,再來兩個菜。"


    "要什麽菜?"女服務員問道。


    "別羅嗦了,你看著辦吧。"


    女服務員走了出去。


    杜雨萌說道:"何隊,關於你的事,我早就知道,隻是沒有見過麵而已,你與水海洋二十多年前的那點兒事,我都不知道聽他說過多少遍了,可不是這次來銀海才聽到的。要不,我哪敢建議讓你先-自首-,後甄別。至於過後能不能甄別得了,那可是你自己的事啊,可不是我杜雨萌權力範圍內所能解決的問題呀。隻是我需要你幫忙,才讓你-自首-的。"


    "杜檢真是爽快人,說起話來也這麽痛快。明白,你放心,那件事,我是不會算完的,除非那裏麵沒有一點兒問題。"


    "水海洋,你把我們為什麽到這來的事,與何隊說了嗎?"杜雨萌問道。


    "說了一些,不多。慢慢來,幹到哪說到哪吧。"


    女服務員把菜與酒都送進來後,杜雨萌也同樣舉起了酒杯,他們三個人碰了一下杯,都是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杜雨萌的手機響了起來,那是穆大勇打來的。穆大勇並不知道杜雨萌已經回到了銀海,他是有事情要向杜雨萌匯報。杜雨萌一邊接電話,一邊用手示意水海洋與何誌強先喝著,她自己走了出去。穆大勇告訴杜雨萌,金衛東與張默然倆人已經拿到了吳小春女兒的血樣。杜雨萌高興極了。


    那是幾天前的事情:當初,當金衛東與張默然去吳小春家中檢查-計劃生育-工作時,從對吳小春的女兒吳貝貝的身世產生懷疑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想到用最先進的科學手段,即用dna檢測的方法,確定兩個人是否具有血緣關係。可他們最初設計的方案,很快就落空了。顯然是因為張默然他們的-引蛇出洞-計劃,確實是讓關亞南有所震動所導致的,吳小春沒有了蹤影。而從那天起,她的女兒吳貝貝就再也沒有去幼兒園。而最初想從幼兒園以檢測孩子是否缺鋅的角度入手,隻需要提取幾根頭發便可,可那個很容易操作的計劃卻成了泡影。而他們不得不又采取了另外的一種辦法,那就是金衛東他們當時就注意到了吳貝貝當天去過醫院的事實,他們用了兩天時間,把全市所有的醫院查了個遍,終於在市長江醫院那天的就診記錄中,查到了吳貝貝的名字。


    那是金衛東與張默然他們巧妙設計的謎局,他們請求醫院配合,讓院方通知了吳小春,說是在她女兒的血液中發現了問題。為了對患者負責,希望她能夠帶著孩子再來醫院做一次血液檢測。就這樣,金衛東與張默然終於達到了目的。


    杜雨萌接完電話後,回到了包間。


    水海洋說道:"杜檢,靳希望肯定不在銀海了,這是不正常的。因為此前好多人都知道,月亮灣海岸那塊地皮,他信誓旦旦地要拿下,說是要建高檔住宅區,可突然放棄了。這讓我不能理解。"


    杜雨萌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咱現在不說他。我問你,關亞南那邊的東西拿到了嗎?"


    "拿到了。我把他用了二十多年的一隻紫砂杯搞到手了,費了挺大勁。"說到這裏,水海洋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唉,我說何誌強,你是地主,你有辦法。我剛才說的,讓你幫一個人找個工作的那件事,你可別當耳旁風,你給當個事辦。"


    聽到這裏,杜雨萌插話道:"你剛說到了關亞南,怎麽又扯起找工作的事了,什麽亂七八糟的?"


    "噢,是這樣。我是讓為關亞南打掃辦公室衛生的那個下崗女工給搞到的,她告訴人家就說是不小心拿到水房清洗時給碰碎了。就因為這件事,她就不能在那裏再幹下去了。可我心裏不舒服,那個中年婦女的家中還有一個患病的女兒,她太需要一份工作了。何誌強,我剛才沒與你說那麽多,這回明白了吧?"


    "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何誌強說道。


    "需要你辦的事多著呢。何隊,我們實話實說,我們此行,本來在一段時間內是需要保密的,可現在我們的對手已經對我們有所察覺。當然這未必完全是我們自己暴露的,還可能有其它原因。可我們眼下還是要盡量做好保密工作。對你沒有什麽說的,我坦白地和你說,我們請你出來,是經過了認真考慮的。不然,就憑我們從省城來的這幾個人,人手怕是不夠用的。尤其是沒有一個本地的信得過的幫手,怕是辦起案子來太難了。我們一是看好了你的人品,看好了你的良知,二是看好了你的職業性質。你比我們有許多有利條件。"杜雨萌說道。


    "明白。杜檢,說句心裏話,如果現在能夠讓我重新在反貪與刑事偵查這兩種工作中,做出選擇的話,我更會相中前者。我平時抓的那些人盜鉤者居多。更讓人痛恨的是那些貪官,不犯事時,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尊容,一犯事時,就不僅僅是貪官,貪汙個幾百萬幾千萬的,那都很正常,那些人還大都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何誌強說道。


    "好了,這些話我們留著以後再說。這樣吧,何隊,你與水海洋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可我們卻是第一次見麵,我也不客氣了。我現在就有事需要你幫忙去做。"杜雨萌說道。


    "說吧,什麽事。"


    "我現在就需要你幫忙做dna鑒定,我們想通過這個鑒定,斷定兩個人之間是否有血緣關係。"杜雨萌說道。


    水海洋問道:"杜檢,那個女孩兒的樣本搞到了?"


    杜雨萌點了點頭。接著他又對何誌強說道:"我需要的是時間,我希望越快越好。另外暫時不能透露出來這兩個樣本的真實來源。"


    在水海洋的提議下,他們三個人把最後剩下的啤酒平均分配,分別倒在了三個人的杯子裏,又分別一飲而盡。當他們一同走出這家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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