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紅對我的新事業很不滿意,我問她為什麽,她答不上來,我知道這其實是因為她跟蹤我變得很不方便了,她總不能天天跟著一個黑車司機滿大街亂晃,又是接小孩又是送老太太去菜市場的,那實在不符合特偵隊分隊長的形象。


    其實我也很不方便,客人老是見到後麵跟著一輛警車肯定不爽,說不定還會懷疑我是一個逃犯,我總不能說,哈,這其實是警察在保護一個重要線人,或者我女朋友正好是一個警察,等會兒就帶我回家吃飯。


    我決定甩掉她,隻要屁股一熱,第一時間甩得她到爪哇。


    這是有技術含量的,我不能拐得太早,那樣她會跟上來,也不能發了瘋地飆車,那會引起交警和城管等執法部門注意,最好是離亮紅燈還有一兩秒時,啪一個急拐彎,或者趁自行車放行前兩三秒突然右拐,她就被擋在後麵了。康紅車技並不好,更因為最近老百姓投訴太多,政府正在大力限製警車特權,沒有真正緊急任務不能隨便拉響頂燈,有幾次她都被我甩掉,氣得打電話直問我,你到底在哪兒,等著我過來,不準亂跑。


    我說,見過警察抓逃犯還要打個商量的麽,嗨不好意思,前頭那朋友你踩一腳刹車等會兒我,這兒不小心遇到紅燈了,你先在前邊喝口茶哈,喝酸奶也可以,別急,我一會兒就好。


    我這麽戲謔,康紅更是生氣,在手機裏哇啦哇啦衝我大喊,小宇宙即將爆發,她氣性特別大,一生氣小臉就煞白,胸快氣炸掉。有時候連我擔心她會氣出什麽狀況,所以偶爾不免也順著她,假裝買煙、上廁所、問路,把車停路邊,讓她可以追得上來,多少不那麽傷自尊。


    她追上來時,通常會得到我一罐冰紅茶消消火,或者口香糖磨磨牙,她伸手接過,氣呼呼站在車旁,等著我下一步行動。有時候我後悔,當初真不該跟她打那個賭——就算24小時跟蹤我也得不到一個屁響,要不了三天體力就頂不住了,要不了五天精神就垮了。


    這樣的遊戲實在不好玩,我下定決心不再心軟,要讓她知道厲害,徹底放棄我這條線索。前段時間我對她的態度有些曖昧,導致她乘虛而入步步緊逼,幻想從我這兒套出點什麽有用的東西。李可樂絕對不招,招了我就是龜兒子,李可樂也絕不會被美人計利用,如果哪一天發現有什麽異常情況,我第一時間就跑雲南,跟著杜丘賭玉,這狗東西好長時間沒有給我打電話了……


    第二天我急著去接一個客人,又感到屁股一熱,東繞西繞就把她繞暈了,正值下班高峰,車技平平的她忽然就和前麵一輛車追尾了,我一陣暗喜,把車停在路邊過去看她,那個車主正痛心疾首說警察也會追尾嗦,康紅心裏發急但又不好說什麽,還說了幾聲對不起。


    我心中有些不忿,第一次我和你見麵就是因為追尾,你下來就敲我車窗收我的駕照還要銬我,現在對外人怎麽脾氣變好了呢,怎麽不收他駕照呢,你是不是見我軟柿子好捏。激憤中,也沒有察覺自己其實有個語誤,什麽叫對外人脾氣變好了,難道我是內人了麽。


    我心中不忿,混跡於群眾中間起哄,警察追尾劃算哈,不用自己出錢修,全是納稅人的錢哈,對不起就行了麽,不要搞特權……群眾都誇我說得有理應該給那警察說,我本想躲在人群裏打會太平拳,想不到群眾就這麽不講義氣,不負責任地把我推了出去,康紅抬頭見居然是我,臉色大變,開口就罵你瞎攪什麽,別火上澆油。我就對群眾說,看,這就是人民警察的素質,厲害,公道話都不讓小老百姓說一句了,我怕,我先走了,哪還有啥子民聲民意。


    我轉身就走,康紅伸手來拉我,群眾哪裏知道我和她之間的瓜葛,紛紛打抱不平,嗨,你這個警察要幹啥子,不準走,還敢當街抓人麽……民情激憤,康紅有口難辯。我對她揮揮手,88,我的,開路的喲。


    聽康紅在人群中大喊李可樂,可樂……群眾就說,話都沒說清楚,還想喝可樂,這個女警察還口渴得很呢。


    這趟客人出手闊綽,跑個單邊新都就掙了二百塊錢,還得了一包好煙,我在家旁邊買了點缽缽雞,美美地回家準備宵個夜。


    剛剛走到樓下就看見一個威風凜凜的身影,立馬魂飛魄散,趕緊轉身,還不敢加速,假裝內心平靜地順著牆角往外踮步走去,想好了,一拐了彎就開跑,反正她跑不過我。


    五米、四米、三米……過了牆角我就加速,一個男公安站在麵前,麵熟哈,哦,是楊哥,雲南一別十分想念,哪天聚聚再打麻將,你牌技真好,我這兒想去上個廁所,不好意思,拜拜……拜、拜你媽個大頭娃娃,康紅一巴掌打到我後腦勺,扭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臉衝著她,你好呀,李可樂,你真有煽動力,動員群眾來鬥爭我一下午,到現在腳都是軟的。


    我一臉堆笑,哎呀是康警官,腳是軟的該去富橋捏個腳,不要太辛苦,我剛才簡直沒認出那人就是你,身材更苗條了,氣質更絕佳了,膚色更好了哈。


    康紅說,說,說,你就喜歡說,等會兒讓你到我那兒去說個夠。


    整整一個通宵,康紅都在對我威逼利誘,她說已經掌握了大量的證據證明這是個騙局,就看你能不能主動配合從輕發落,你算是主犯,但不是幕後的策劃者,這段時間經過了解我也知道以你的性格,如果沒有外力,做不出那麽囂張的事情,現在我就等你一個態度了。


    一度有點心慌,但很快冷靜下來,如果左兄罩有什麽,為了自保他也一定會讓死黨通風報信;如果巴豆先招,康紅的問話也不會那麽含混籠統;如果張傑招了就更不用說了,直接把證據往我麵前一扔,我必招無疑。正因為沒什麽證據,才那麽聲色俱厲。


    第一個通宵,我一句話不說。


    第二個通宵,我困得不行,睡著了,康紅本來還想把我整醒,但我抬起頭來說了一句,我這個不是死刑,隻要我活著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告你嚴刑逼供,讓我兩個晚上不睡覺。


    接下來我睡了整整一天,晚上又審。康紅又在那裏主犯從犯地說了一大通,其實她也困得不行了,說話都打卷了,漂亮的丹鳳眼也出現黑眼圈。我實在很煩她了,就說,我想說主犯……


    康紅一下精神了,快說主犯。我張嘴道來,我想說主犯……煮飯這件事情對於一個女孩子真的很重要,留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留住他的胃。


    康紅丹鳳眼盯著我一眨不眨,跳起來大罵一句,小樣兒,我收拾不了你還敢叫獸醫,揚手就打了我一耳光,聲音大得讓我懷疑這不是從我臉上發出來的,我頭暈,滿天星星,等星星散去後,就大喊大叫向她撞去,老子,老子和你同歸於盡。康紅驚呼一聲,那個姓楊的警官上來就是一腳把我踹翻在地,你還敢襲警,就憑這一條就夠判你三年了。


    我又滿臉是血,我從小鼻子一碰就會出血,所以我對康紅吐了一口,說不準打我鼻子,你打哪兒都行,不準打我的鼻子,你要是再打,老子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發布你三圍的尺碼。


    康紅驚住了,打死不招的碰到過,我這麽無賴的肯定沒碰到過,不說這間審訊室,就算整個局裏十幾號審訊室,從來也沒有出現過這樣要把主審女警官三圍公布的。她愣在那裏,姓楊的尷尬地咳了一下,我看效果已起,就說84—59……康紅大叫給我住嘴,什麽胡說八道的數字,可她這話又有問題,我就說對不起哈,是不是剛才我說錯一個數字麽,有請警官你來澄清一下。


    康紅氣得臉都發青,姓楊的這時才反應過來,衝上來對我劈頭蓋臉一頓打,打得我滿臉是血。康紅急忙叫住他,說你幹啥子,不準打人,要犯紀律的。姓楊的莫名其妙,你最先是打了一耳光的。康紅說,我那個不算……姓楊的大奇,你那個怎麽會不算……康紅說反正就是不算,我打得輕……姓楊的覺得康紅有點怪怪的,就說好好,輕的不算犯紀律,重的才算。


    我無聲地笑了,滿臉是血直視康紅,她低低地說,誰讓你不聽話。


    *******


    我被放出來了,仍然活躍於城市的大街小巷,我被放出來的原因並非康紅,而是左兄罩,雖然他現在已被懷疑,不再作為調查小組成員,但人際廣泛的他仍然在托人出麵斡旋。這是為了自保。我理解他,誰都活得不容易。


    老客人們問我為什麽幾天不見也不開手機,我說被城管抓了還被打了,客人們義憤填膺地斥責城管太不像話,幺雞問我為什麽不開手機也不浮出水麵,我也說被城管抓了還被打了,他笑著說,你咋不說是被火星人抓了做實驗呢,再給你三天時間,不然別怪兄弟我不客氣。


    三天後,幺雞的兩個兄弟來找我,我說再寬限幾天現在真的沒有錢,兄弟說這種話聽得太多了。我作揖苦求,發誓春節前一定還出一萬一千塊,兄弟說你得還一萬兩千塊因為又過了一個月。我說不過半個月而已。兄弟啪地打了我的頭,說超過七天就算一個月你懂不懂。我說你咋個打人,兄弟又啪了一下我的頭。


    我急了,衝過去也啪了一下他的頭,然後我就發現自己睡在水泥路麵上了。他們邊打邊罵,你龜兒子以為借高利貸是扶貧款麽,快還錢。就開始搜我身上,很快搜到那張卡,那張卡上有15萬修學校的餘款,還有高利貸用剩下的幾千塊錢。


    路邊正好有間atm機,他們問我密碼我堅決不說,就再一頓暴打,我吃不過疼說出密碼,他們就過去查詢,哇,我數一下多少個零,個,十,百,千,萬……我靠,156023塊,你龜兒子真闊,兄弟們這麽辛苦,不給個兩萬塊錢喝點茶吃吃火鍋怎麽行,謝了哈。


    我聽見取款機嘩啦啦在出鈔,掙紮著爬起來攔他們,不要,求你們這錢不是我的,這是別人存在我這兒的。


    兄弟說,別人,哪個別人這麽好心,給兄弟們也介紹一下。抬腿就把我踹到馬路中間。


    我又爬起來,搶過那張卡和那些已經從取款口彈出來的錢,兄弟咦了一聲,龜兒子你還真是財迷哈,要錢不要命是不是……兩個人一頓拳打腳踢,我無力招架,但拚命把錢往懷裏捂著,他們就來掰我的手,我翻過去把身體死死貼在路麵上讓他們掰不開。兄弟哈哈笑著,你在低估我們的專業水準,你看這個是啥子……我扭頭看一眼,嚇得魂飛魄散,他們人手拿一根自來水管,還問鐵管子硬還是你的脊梁骨硬,揚手就砸下來,我閉上了眼睛。


    可我背上一點都不痛,還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音,我睜開眼還以為那根自來水管上安得有彈簧,或者自己無意中練出什麽少林護體神功,就看到了康紅和楊警官。他倆上去就銬住兩個兄弟一頓拳打腳踢,出手狠毒毫不留情,我暗誇,這才是人民的好警察,對了,打他腦殼,剛才老子被打了三下的,還得踢一個窩心腳,老子剛才差點被踢飛了,好漂亮的飛腿……


    打得累了,康紅就讓楊警官帶兩個兄弟回去做筆錄。我說等等,得還點錢給他們,我拿出六千塊錢交到兄弟手上還鞠了一個躬,兄弟對不住了,回去給幺雞大哥幫我匯報一下,我真不是不還錢,而是那15萬大有用處,這六千塊錢是我全部的家當了,先還給你們。


    康紅輕喝一聲你還沒有吃夠他們的虧麽,這些濫賬還給他們做啥子。我回頭對康紅說,我把全部家當還給他們,就表示我還是有誠意的,不然你們一走,回頭我又被打到地下去,我的骨頭沒有水管子硬,這我是曉得的。


    康紅說你邊是在鼓勵高利貸,我說我一個濫人怎麽鼓勵得起,國家都在考慮開放高利貸了,要鼓勵也是國家在鼓勵。


    康紅不聽,命令兄弟把六千塊錢退給我,我隻得接住。


    康紅帶我去醫院,幫我出了醫藥費,又送我回家,說那15萬你存好後再換個密碼,不要把自己的錢和學校的錢混在一起存,對了,那學校修得怎樣。我說明天我還要去看一下,聽說書記又在催管理費了,也怪我上次太狠贏了他四千塊錢。


    我在包子店狼吞虎咽吃包子的時候,康紅還在問,你咋個要錢不要命。我咽下一個包子,說警官你煩不煩,都問了一百三十六遍,那筆錢我不能讓他們搶走,老子都是騙來的錢,要是被強盜搶走,落下個騙子名聲錢卻也沒得到,豈不是太沒麵子。發現剛才這麽說實際上有問題,一下噎住了,趕緊說我是在打比方,比方我是個騙子……


    康紅打斷我,別說了,這兒又不是警局審訊室,快點吃,吃完我帶你去醫院。


    我看著康紅,吔,康警官,我想給你反映一個新情況。康紅一下來了精神,說快說什麽情況。


    我咽下一個包子,真誠地說,今天,你真的很漂亮。


    *******


    我是和書記在工地上大吵大鬧的,因為他說,按規定,必須交一萬塊管理費,否則不準開工。我暗想規定,龜腚。但還是滿臉陪笑地問書記你能不能把文件給我看一下。


    書記不高興了,文件倒是沒有,不過百年大計,質量第一,政府就是要加強對學校工程的監管力度,不能讓民間為所欲為,這也是中國特色。


    我嚅嚅著,最大的中國特色就是文件,沒有文件我就不出這一萬塊錢。其實我哪裏還有多餘的錢,隻是一時搪塞而已。


    想不到書記竟然有些怒了,手指我的鼻子說,就算在國外,房子修好了是不是要給物業費,是不是要交物權稅,這是要跟國際接軌嘛,國際接軌你懂不懂。


    我也有些怒了,這哪裏是跟國際接軌,是跟國際臥軌,書記你這官也當得太容易了,你亂收費就說這是中國特色,拿不出文件來,又就說這是跟國際接軌,咦,這兩件兵器好使,相當於韋小寶的削鐵寶匕和護體寶甲,輪流著用,百戰不殆。


    書記大怒,不給一萬塊錢就停工,表弟,停工。


    我的火也上來了,有道是債多不愁,虱多不癢,濫命一條,滿街亂跑,當下就對表弟說,我是和你簽了合同的,你敢停工,我賣了房子也要把官司打贏。


    其實我哪裏還有什麽房子,但表弟還是很害怕,何況他還要掙剩下的工程錢。把書記拉到一邊嘀咕半天,書記拉著臉對我說,我打個折,你就交四千塊錢管理費,這是最低優惠價了,不能再少,你簽個鎮上代管合同,馬上開工。


    人在屋簷下,我想想同意,問什麽時候簽合同,書記忽然龍顏大悅,說我們是朋友嘛,不要急,等會兒來我家打會麻將,先娛樂再工作,才是科學的工作觀。


    我心中大罵,這是明擺著讓我把上次贏的四千塊輸回去,不輸給他就不簽合同。無奈之下隻有點頭,我的明白,太君。


    去看了一會兒上課的學生們,麗君跑出來心疼地問,叔叔你的臉怎麽了,是不是壞人打的。我正色說,壞人哪敢打叔叔,叔叔自小習武,一般人近不得身的,你看這是什麽,我擺出一個白鶴亮翅。麗君狐疑地看著我,可樂叔叔叔,你是在做廣播體操嗎。


    又在工地上轉了一圈,武六一瘦了,上次包工頭想用河灘上的砂石摻到混凝土裏,他硬是用鐵錘砸爛那根已灌注好的柱子,重新返工,他現在每天都會拿一個小榔頭呯呯地輕敲混凝土,這是為了聽聲音,武六一已經很專業了,能夠從聲音裏聽出混凝土裏比例是否合格,有沒有氣泡,鋼筋純度夠不夠。我誇獎他,他還不好意思,取下酒瓶子拭了又拭,說我不能辜負你的期望,我知道你的錢來得很不容易。


    武六一把錢摳得很緊,他說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包工頭都很壞,拿了材料錢就不好好做活,有時還挪用到其他工程去,所以他現在是把款子分得更細打給包工頭,還讓包工頭先墊一些錢買材料。我突然明白,為什麽剛才包工頭那麽緊張,原來武六一已成功地把包工頭拖進來了。


    武六一變得不好意思,他悄悄把我拉到一邊,我也犯了錯誤,為了讓他答應先墊一些材料,那天我腐蝕他,帶著去縣城洗了桑拿的,花了六百多,本來說隻是去捏個腳,想不到單子一簽下來,發現他又是推油又是找小姐,還嫌那小姐有狐臭?但我沒有那個哈,這個錢以後可以從我工資裏扣。


    我盯著他看,看得他發毛,然後我哈哈大笑,拍著他肩膀說,好樣的,這個幹得好,你花了六百多,但把他拖下水了,給我們省了多少錢,這算是危機公關,不用扣你工資。


    慢慢和武六一往外走,武六一關心地問我有沒有事,我說沒有。心中一動,就從懷裏掏出那張卡交到他手裏,六一,這裏麵還有15萬,你一定要保管好,錢怎麽花你統一管起來吧。


    武六一莫名其妙,這麽急幹什麽,按合同要分期付款的。我若有所思地說,我確實有點麻煩事,以後不會來這麽頻繁了,也有可能再也來不了,這筆錢放在你這兒我反而放心。說完,我上車就去找書記打麻將去了。


    武六一緊張起來,你,有啥子事情。


    我向背後揮揮手,說老子是怕打麻將把這筆錢輸出去了,這學校明年也修不起來,青青就再也嫁不了我。


    那天打麻將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故意輸了兩千,見書記高興得前仰後合,我心中不爽,又贏回來五千,書記又提中國特色,我隻得又輸回去六千,書記又高興得前仰後合,我又贏回來一些,他就提國際接軌,我趕緊又輸回去,一時沒控製好……最後戰果,我輸了整整六千,正是我借高利貸剩下的錢,也是那天我拚死保護的全部家當,黑社會沒搶跑,卻落到書記手裏,看來黑社會還是沒有書記厲害。


    書記贏了錢很高興,就說這個,我們為表示對教育事業的支持,管理費就免了吧,哈,這是中國特色+國際接軌。


    我獨自開車回城,直想找條鐵路臥軌,大罵著黃世仁,周扒皮,以及書記,恨不得一腳把他們踹到青片河去,忽然又深深後悔,我一邊開車,一邊質問自己,現把自問自答列舉如下:


    李可樂,你龜兒子為什麽把那15萬全給了武六一,你以為自己很有錢麽。


    咳,這個是因為感動,看著麗君她們我很感動。


    我呸,你龜兒子不是感動,你是衝動,衝動是魔鬼,你以為學校修起來青青就能嫁你麽,你個瓜貨,她早忘了你,你自作多情,你以為是情聖嗦,情剩。


    別,別誤會,我當時是怕錢還在我身上,會被幺雞兄弟一夥搶走,可能還要被瑪麗莎拿去抵押,還可能被書記贏走,所以不如拿給武六一安全些,至少,錢不是被二道騙子騙走。


    我呸,我再呸,你這是虛榮,是想冒充英雄,你從後視鏡裏看看自己長得像英雄麽,你渾身上下都沒有一絲英雄相,狗熊,狗熊還占個體重大,你這兩把骨頭連狗熊都不如,世界上最卑劣的就是冒充英雄。


    那咋個辦,現在開車回去跟武六一把錢再要回來,就說,咳這個總要編個理由,就說我要去炒股,好像不合適;就說我媽生病了,可我媽身體好得很,還能幾十飛鞋地幹,而且撒謊也不能拿我媽身體開玩笑,這個忌諱;就說我房租又到期了我沒錢買包子吃了,這個好像有點丟麵子。


    看,你還在要麵子,你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正方反方同學正在激烈辯論時,發現已經進城,算了,來點現實的,把車停在長途客去站的路邊,準備拉個客人掙點錢。黑車生意現在也不好做,每個站點都有固定的碼頭勢力,要是把車停得太近肯定會被這個碼頭的人打,年關到了,城管也抓得緊,稍不留神他們就撲過來,就叫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已近春節,天很冷,為了省油我沒開暖風,跺著腳取暖。


    跺著跺著我哈哈大笑起來,因為一跺之下,就想起一件事:一個黑車前輩教導,為躲避城管搜身,得把錢藏在鞋底。


    趕緊脫下鞋,翻開鞋墊一看,乖乖,真有四百塊錢,迅速換算四百塊可以加一箱93號的汽油可以買六屜包子還可以買五瓶礦泉水,我小心地把錢仍然墊在鞋底。唱著小曲,看又有一輛車進站了,決定冒險進去拉個客。


    趁碼頭的人不注意,我成功地拉到一個客人,剛剛要上車,卻聽耳邊一陣喧嘩,黑貓來了,快跑……黑貓就是指城管,因為穿著一身黑皮動作又快,所以黑貓,一群城管如狼似虎地衝鋒過來,踹攤位、砸椅子、打人,我趕緊打著火準備向前衝時,門被一股大力拉開,我大叫我不是黑車,我是來接人的,卻被拖出來並按在地下,一個城管麻利地脫下我的鞋,揮舞著幾張鈔票,敢騙老子,這就是證據。幾腳踢過來,城管出腳真快,我還來不及冒點金星就人事不醒了,這一點,城管比公安和黑社會都厲害。


    我在裏麵和其他黑車一對情報才知道,現在城管的工作非常的與時俱進,把錢藏在鞋底裏早就不是行業機密,現在把錢藏在鞋底裏,已經是辨認黑車重要的證據。我平時不太愛和黑車同行們交流了,大大地跟不上形勢。


    錢被沒收了,奔奔也被繳了,我還想去論理,城管們一揚手就給了我幾耳光,並不像公安或黑社會還跟我對幾句台詞,這才明白,他們走的是純動作明星路線。


    孤獨地從城北向家裏走去,那間房雖是租的,卻是唯一可以容身之地,滿城燈火,隻有那一小點才是我的溫暖。臉上一陣冰冷,抬頭望天,才發現天下起了雪,雪花在黑色的幕布上歡樂地跳舞,竟有種花團錦簇的迷亂。一群孩子從我麵前奔跑過燃放著煙花,才想起,春節到了。


    春節到了,我一文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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