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麵上所有的玉,最早看上去都是石頭,這是因為玉都藏在石頭肚皮裏。可行家通過經驗可看出一些苗頭,什麽石頭肚皮裏藏得有玉,什麽石頭其實就是石頭。


    史東強說,正是因為玉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是石頭還是玉,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以前就開始賭玉,把石頭對著陽光看,如果認為透油(裏麵有玉)就可以賭,如果認為漏水(看上去有綠料,其實裏麵全是石頭),就無人問津。如果一塊料被認為裏麵有上等好玉,買家們就紛紛競標,有出15萬的,有出100萬的,在中緬邊境上,最高記錄曾標價過五千萬元,一刀切下去發現裏麵居然有尊玉觀音,價值至少一個億。但也有賭輸的,以為裏麵藏得有玉神,但切開之後發現裏麵全是石頭,大受刺激,沒找到神,卻變成了神經。


    競拍的過程,不是最驚險的,之後的切玉才是最驚險,可謂千鈞一發,命懸一線。為避免一刀下去傷著本來藏著的玉胎,所以玉匠得用專門的玉刀慢慢切,有時候還用玉鑿慢慢鑿,用玉砂慢慢磨用玉刷慢慢醮水清理……切石頭的過程有時候需要一個小時,有時候需要半天,有時候需要七天七夜,石頭一層一層被切開,觀者如雲,隨著漏綠(指露出玉的綠光)不斷發出驚呼,或隨著走灰(隻是掉下些石頭粉末)深表歎惜,而買下這塊石頭的買家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隨著每一刀,每一層駁落,臉色千變萬化,猶如身處數世滄桑,待得最後一刀切下去,也就是天堂和地獄的分別。


    我問,那為什麽不先就把石頭切開再賣,沒玉的就扔掉,有玉的就按質論價賣,和超市裏賣日用品一樣,這很公道,也免了送掉很多人性命。


    貪,還就是因為貪,因為玉太珍稀,誰都想以小搏大,想從一堆石頭裏麵搏到一塊稀世寶玉。


    史東強見我不明白,舉著一個饅頭,比如說這是金礦石,行家基本一眼就能看出它成色如何值多少錢。史東強把饅頭又比劃一下,比如說這個是玉,就大不一樣了,即使最好的行家也不敢確定這裏麵是否真有玉,這就讓想以小搏大的人動了貪念——要是用10萬元買下一塊石頭,切開後它裏麵的玉有100萬,那就賺了90萬,事實上這邊境上出現過成千上萬賭對頭了的人,來的時候是窮光蛋,走的時候婆娘都帶了三個,給後來人帶來無限希望。


    杜丘突然說,老大,我懂了,這個玉才真正是物以稀為貴,世界上的石頭千千萬萬,但玉太少,所以死再多的人,但隻要有一個賭對的人,賭玉就不會停,要是老子發明一種技術,讓玉像西瓜那樣可以年年從地裏自動長出來,那就發達了,不對,如果明碼實價切開來賣,那玉價就是西瓜價了。


    史東強討好地說,這個兄弟說得太在理了,雲南本地玉販子都說不到這麽高明。


    我摸著杜丘碩大的頭顱,想不到你這聖誕節腦殼,對玉卻這麽有深度,尋人是屈才了,應該去尋玉,肯定能發大財。


    杜丘扭一扭他的大腦殼,我這腦殼就像玉石,看起來像石頭,裏麵藏得有玉,等把龜兒子龜孫子找到了,我就去尋玉。


    一路向西,走走停停,及至玉屏鎮已是深夜,寂靜無聲,唯聞犬吠,我倒頭便睡。


    ********


    紅日初升,薄霧散盡,芭蕉婆娑了我的眼睛,鼻腔裏充滿溫潤的空氣,猛吸一口感覺肺都綠了,早飯後,我把杜丘叫上客棧臨街的陽台上,喝普洱,居高臨下看異域街景,有點頭暈,對麵牆上幾排鬥大的字體——


    【養子不讀書,不如養頭豬!】


    問夥計,他說這是鎮長寫來大力貫徹九年義務製教育。哦,九年貽誤製教育,那鎮長以前幹啥子的。鎮長以前是養豬大戶。哦,怪不得擬豬手法用得這麽好。旁邊還一條——


    【寧添一座墳,不添一丁人!】


    打了一個寒戰,夥計說這條是在堅決貫徹計劃生育,副鎮長寫的。副鎮長以前幹啥子的。本鎮第一殺豬高手,你看那旁邊一條——


    【通了就來,不通就抬,反抗就挨,跑了就逮!!!】


    這個意思也是計劃生育的:如果你思想上通了,就來——做節育手術;如果你思想沒通,就把你抬——到衛生院做手術;如果你敢反抗,就會挨——一頓;那要是你半夜逃跑了,哈,就把你逮——起來。


    這條誰寫的,武裝部部長,他以前幹啥子的,幫副鎮長綁豬兼賣豬下水的。很好,你們鎮一二三把手真是一條龍為人民服務。夥計很高興,又給我推薦了更多的標語,說現在鎮上人民見麵打招呼都用這些——


    【行船要帶蒿,行房要帶套。


    莫圖一時之快,欠下終生巨債。


    不管刮風和下雨,避孕藥具要高舉。


    天王蓋地虎,超生多辛苦;寶塔鎮河妖,罰款必須交。】


    ……分別為鎮上幾大班子所寫,不一而足。我有給中央寫封信的衝動:世界上最偉大的語言,漢語。


    我奇怪地問,少數民族地區不是不用搞計劃生育麽。夥計解釋,我們這?和別縣不一樣,三國交界,有傣人景頗人越南人緬甸人老撾人泰國人,還有藍眼睛洋人,都聚到這裏來賭玉,大家搞玉都掙了錢,沒事就隻能生娃娃,跑到河那邊的緬甸生娃,跑回河這邊養娃,口號喊得響,但人越生越多,上千年大家都成親戚了。我哦了一聲,明白原來人生,真的就是生人。


    夥計又說,比如說我們丁香客棧,老板娘是中國人,老板是緬甸人;老板娘的爸爸是越南人,媽媽是中國人;老板的媽媽是中國人,爸爸是老撾人,生下來的這個女兒阮丁香,你說是哪國人?


    杜丘說,她是中緬,不對應該是中緬越,不對,應該是中越緬老,日喲,她是她本人,哦,我不是罵她是日本人。


    似乎聽到一聲輕笑,一襲青衫在門簾那邊閃過,有丁香的味道。我對杜丘說,我有句話值100塊錢,你要不要聽?


    杜丘緊張地捂住腰包,這麽多年了,想不到他還會做這麽徒勞的動作,隻要我對杜丘說我有句話值一筆錢時,隨便他怎樣負隅頑抗,最後還是會在好奇心驅使下乖乖送錢,因為每次我的話都是很有價值的。


    現在倒計時,五、四、三、二……還沒數到一,突然聞到一陣鈔票的味道,還有杜丘焦急的聲音,老大,你快些。我一邊說這怎麽合適嘛都是兄弟要講情義的,一邊快速把錢裝進口袋。


    我說:有跡象表明,丁香看上你了。


    杜丘兩眼放光,為什麽?


    你沒發現早上米線她給你加了三片牛幹巴而我們隻有一片嗎,每回她跟你說話都低著頭,搓著裙角,聲音小得連她自己的喉嚨都聽不見,這情景,經典,表明女孩子喜歡你了,隻不過還不知怎樣表達對你的喜歡。我遇到更有甚者,一見麵就要和我吵架,我知道,她已愛上我了。


    杜丘因並沒得到滿意答案,還白白被我敲走100塊錢,有些情緒地說,哪一個又愛上你了,你不要吹牛哈,你說出名字來。


    我不屑地看著他,我越不屑,他就越相信我是真的,我說,重案組探員的名字豈是輕易可以說的。


    杜丘睜大眼睛崇拜地看著我,連重案組女公安你都搞上了,這個難度比空姐是不是還要高些?


    突然聽到一聲冷笑,轉頭過去看,並沒有人,我怔怔地看著門簾,杜丘小心翼翼地說,老大,是不是那個女公安來找你來了?


    我打了他頭一下,你龜兒子趕緊把陽台上紅內褲收起來,難看。


    杜丘訕笑,本命年,本命年。


    史東強這兩天不停在四處街店裏轉悠,打聽巴豆的下落,他說巴豆現在在越南,已托人給他帶了口信,讓我們少安毋躁,我們反正無事,四處閑逛。


    玉屏鎮離邊境隻有9公裏,依山傍水,風景秀麗,一條白水河從鎮中輕快地跑過去,遠處玉屏山青青綠綠地向西綿延,當地隻有一種工業就是采玉,所以幾乎沒有任何汙染,住了好幾天連襯衣領子都是幹淨的。


    我們發現鎮上的人們可以說著不同的語言,用著不同的貨幣,當然,人民幣、美元、越南盾、緬甸盾之間分分鍾可以國際牌價兌換,當地人已習慣這種兌來換去的生活,甚至在時間上也兌來換去,因為越南是東七區而中國是東八區,所以每回約會都得說清楚是北京時間還是河內時間,出境和入境時,表也得撥來撥去,可人們並不嫌麻煩,多年來已習慣了這種三國交界的生活。


    這兩天隻看到一些小型的賭玉,一般兩三萬,最高的也不過十萬元,聽當地人說,每月十五才會有大宗的賭玉,因為玉、月之性相通,月圓之夜賭玉,就會有好運氣。


    玉屏男人平時不上班,也不用做家務,就叼著水煙蹲街邊發呆,聊天,或者玩鷹。那鷹從小就養在男人胳膊上,男人就算睡覺時也架著,天長日久,養鷹的男人一捋胳膊就看得到厚厚的一層老繭,驕傲地捋袖子亮給人看。


    這個訓練就是耗時間,先用薄薄一小片生肉喂它,胳膊輕輕地上下抖動好讓它習慣起落的感覺,每天還用嘴含一口清水輕輕噴它,這是給它洗澡,慢慢地這鷹就能從胳膊的溫度和口水的味道裏,知道誰是主人了,別的人想偷都偷不走。等長大一些,主人就餓著它,餓得它眼冒凶光,就帶它去郊外,往空中或水中扔一些魚兒,鷹先是不敢飛去叼食,可經不住餓,終於跌跌撞撞飛去叼。但這些魚兒分量很少,不可能把鷹喂飽,等它成功叼食了魚兒後就自動飛回到主人胳膊上,這時就得喂它足夠的生肉片。


    如此這番,半年後有小成,一年後有大成,三年後,一隻剽悍敏銳的大鷹出道了。主人在訓練過程中會配合一些口令,比如說篤,就是撲過去叼對象的眼睛,比如說嗖,就是飛上天去偵察捕食目標,比如說烏啦,就是讓它撤退,回家……這鷹訓到最好,就可以幫主人傳信,因為鷹眼特別銳利,對顏色的辨認比鴿子還準,隻要給一小塊紅布讓它認識,就能過目不忘,所以當地有些人不信任郵局,專以鷹來傳信,不會出錯,而且快。


    杜丘看了後不禁稱奇,很想弄一隻回家。


    史東強終於輾轉通過一個中間人聯係到巴豆,當他知道接上線索就能掙20萬時,答應明天就帶貨過來,約好上午10點整在飲玉茶坊碰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問,你沒見過巴豆,怎麽認得出?


    史東強說,他好認得很,瘦得像吃巴豆拉脫形了,而且我們通過中間人約好接頭信物和暗號,信物就是我手裏拿一砣生普洱,暗號是……


    我笑了。史東強這次幹得很小心,在這個三國交界的邊境上,為東南亞馳名的台灣船王莊亦歸尋親這種事情,還是得小心為妙,萬一被跨國黑社會集團知道,綁架唯一知情者巴豆,我們那500萬就泡湯。


    晚上,丁香客棧很喧囂,我們隔壁住著一瘦一高,聽口音是兩個四川人,在向丁香要普洱茶喝。


    一夜細雨,似乎聽見空氣中有鷹飛的聲音,翅膀扇動得嘩啦啦,像神秘的夜行人。


    ********


    夢見一隻大公雞。小學時候老師曾提問,同學們,你們睜開眼睛會看見一種東西,腦袋尖尖,羽毛長長的,很漂亮,會叫你起床,請問這是什麽。


    我說,這是雞毛簞子。老師很生氣,可小時候每回我起床時睜眼看到的確實是我媽的雞毛簞子。


    今天起床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雞毛簞子,丁香輕手輕腳打掃房間,我悄悄打量她,腰很細,腿很有彈性,皮膚雖然有些黑,但細眉細眼顯得很柔順,有一種新月的婉約,我正猜想一把能不能握住她的小蠻腰,她轉過頭來看見我醒了,臉唰地紅了,低聲說對不起打攪大哥了。


    我說是我打攪你了。其實我很想繼續偷看丁香,陽光照在她的脖子和臉頰,可以映出細細一層茸毛,讓她顯得有些透明,這小妞肯定還是處女。我又突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卑俗,因為丁香是杜丘心儀的女孩,像我這麽一個重義氣的人,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去貪兄弟的妞,就算給我100萬我也是不會去做的。突然又覺得有點不劃算,要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做就會丟命,何況還有100萬呢,那更是人財兩得,還要不要做,真不做嗎……一時間,內心頗為猶豫。


    在做與不做之間痛苦抉擇了大約半個小時,決心放棄思考,因為反正也沒有人真的要把刀架我脖子上,更沒人給我出100萬去泡妞,這樣的好事肯定輪不到我……電話響了,莊亦歸。他很憤怒,我快咽氣了,我隻求咽氣前看一眼我的孫子,龍有龍道,蝦有蝦路,你收了錢就得盡快把事情辦好。我趕緊諂笑著,說老爺子請放心,等會10點就在飲玉坊看貨。點頭哈腰,揮手告別莊亦歸,這才發現我衝著點頭的是一麵牆壁,就對著牆壁大罵老龜兒子,丁香見我奇奇怪怪對牆說著什麽,我解釋這是在練功,痛扁一龜功。


    上午10點整,走進飲玉茶坊,覺得裏麵的人眼神有點怪,我就說史東強你手裏舉著一砣普洱跑到茶樓喝茶,相當於你端著毛肚去吃火鍋,不像去趕場子,倒像是砸場子。


    一個夥計盯了我們很久,過來問,大哥喝生普洱還是熟普洱?


    史東強想都沒想,生的熟的都一樣,頭回生,二回熟。


    那夥計笑著說,等你們很久了,稍坐,養子不讀書……條件反射我順口接了一句,不如養頭豬。夥計又笑笑,走回裏屋去。


    史東強咦地一聲,後麵那句是啥子暗號。我說不是暗號,是口號,鎮上人都知道的,見麵打招呼都用這個。


    史東強還想說什麽,這時一個瘦得像吃了30年巴豆的人,笑著在旁邊坐下,兄弟莫怪我太多話,邊境人雜,小心為妙。巴豆現身了,我們熱烈地握在一起了,經過艱苦跋涉,“紅一方麵軍和紅四方麵軍勝利會師”,我不禁有些感慨。


    我說,想不到大哥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瘦,哦,這句不是暗號哈。


    巴豆說,操勞啊,最近風聲緊,到處都是條子,本來我都不敢浮麵的,是看在老頭子的麵子上,細想起來,還是當年我們對不起他。我暗忖巴豆上年紀後,還是後悔當年抄家的行為實在不該,這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對,巴豆可不能死,他還得幫我掙那500萬。於是我就說,巴豆大哥,看貨吧。


    巴豆大奇,這裏規矩都是先看錢再看貨。


    我嘴上強硬,說按我的規矩,都是先看貨再看錢。


    其實看了貨我也沒錢,但我早想好了,如果貨對路該看錢時,我就哎呀,卡上的錢怎麽隻有兩萬了,肯定是被黑客把錢洗走了;如果他嫌這謊話太牽強,老子就說什麽20萬人民幣,不是說越南盾麽,這個最好再商量一下。這不算不仗義,而是緩兵之計,緩兵之計,是我們班主任諸葛亮教的。哦,諸葛亮怎麽成了我班主任,老子有幾年天天看那本三十六計,他至少也算我函授學院的班主任,老師還有司馬懿、韋小寶、孫臏等慣使詐計的一代宗師。


    我思考的時候可能臉色有些古怪,巴豆就說,不看錢,我是不亮貨的。


    為了顯得有底氣些,我冷笑說,我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離了你這根胡蘿卜就做不了席。


    沒想到這句話深深傷害了巴豆的自尊心,他冷冷地說,那你們想好了再來吧,我這根胡蘿卜從來都不會壞了規矩,送客。


    我站起來拉他,杜丘也拉他,這時從旁邊衝過來六七個大漢,個個凶神惡煞,史東強趕緊勸開有話好商量,不過就是先看貨還是先看錢,容我們回客棧想想,給我一天時間……


    回到丁香客棧發現昨晚來的兩個四川人正在隔壁陽台上喝茶,一個高大一個瘦小,瘦小的那個年紀和史東強相仿,高大的那個年紀和杜丘相仿,在陽台上走來走去,鮮紅的內褲隱隱透出白褲子,理論上,中國人每天有十二分之一的人在穿紅內褲,像穿了一張身份證。


    杜丘氣得不行,說要不是你攔著,我就把飲玉坊砸球了。聲音大得連陽台上那倆人都轉頭過來看。我讓他閉嘴。然後悄悄關在房裏開會。


    有人敲門,居然是隔壁那一瘦一高,瘦子自報姓馬,高?子自報姓牛,問打不打麻將。我心情不好本想拒絕,可最近在青青身上虧空較多,得掙點零花錢,正猶豫間,又有人敲門,一個長得很尤勇的老鄉,自報姓楊,也說要打麻將。我的人生經驗,但凡長得很電視劇的男人通常是紙老虎,而且突然發現這三個人姓得很好,馬、牛、羊,一看就是給我送錢來的,許久沒有展示我耍老千的才藝了,當下兩眼放光說好啊就打血戰到底。


    他們一看就是羊祜,連最基本的老千手法比如麻猴上樹都看不出來,所以不到兩個小時,就贏了他們四千多,他們不以為忤,還說在邊境上能遇到老鄉真是緣分。瘦子馬客氣自我介紹,說是做小本生意的,就是收購點古玩字畫、古董,吃點差價而已,以後兄弟手裏要是有老貨找我,大家一起賺錢。高個牛是他的跟班。


    瘦子馬問那姓楊的在哪發財,姓楊的撓著自己的胳肢窩,就像天熱長了痱子,猶豫了一下說是賣玩具手槍的。


    邊打邊聊,姓楊的忽然問瘦子馬和高個牛怎麽也沒出去看看賭玉,瘦子馬說外麵太陽太大,怕曬。我有些吃驚,無論瘦子馬還是高個牛都黑得像煤炭,怕什麽曬。


    瘦子馬又問姓楊的好久回去,姓楊的說等看到貨就回去。我覺得姓楊的有點心不在焉,因為他已經相公了,還渾然不知,還奮力地在那裏摸牌。


    瘦子馬問一旁觀戰的杜丘,上午看賭玉怎麽樣,杜丘沒好氣地說,賭玉,賭氣還差不多,那巴……我趕緊打斷,笑著對瘦子馬解釋,我兄弟說那玉很巴適,可惜這兩天隻有零星的賭玉,隻有等月圓時再看了。


    這時,瘦子馬和了一把,可等牌倒下來時才發現原來是詐和,他連賠不是還付了每家一個極品的錢。姓楊的說,老哥你怎麽這樣緊張,連詐和都不知道。瘦子馬說我不緊張啊。姓楊的堅持說,你就是緊張。倆人就緊張、不緊張了一番,我趕緊打斷他們,再下去我都緊張。


    這牌局實在古怪,瘦子馬和姓楊的一看就知道互相在打聽對方的動靜,可雙方又繞著圈子不說實話,瘦子馬還關心我們的動靜,還屢次話中有話的說我總是截和他的牌,我想,也許他是怕我們截貨,這邊境上玉主貨賣三家的事情很多,瘦子馬可能懷疑我們搶了他的路子。


    大家各有心事,打到傍晚就散夥了。我贏了五千多,很高興地躺在床上規劃人生,這是我的習慣,輸了錢就睡覺,贏了錢就會規劃人生,比如說是不是要換個新手機,再比如說是不是去報個英語夜校,yes,itis…這時杜丘在陽台上驚呼了一聲,跑進來手裏拿了一條他的紅內褲,還有一卷紙條,鷹,鷹,聽見一陣鷹翅扇動的聲音,逐漸遠去。把紙條打開,上寫:天王蓋地虎,超生多辛苦,寶塔鎮河妖,罰款必須交——今晚八點,飲玉敘舊。


    峰回路轉,想不到巴豆還喜歡玩這種遊戲,蠻有技術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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