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的景色以石佛山最好。石佛山山不高大,但山峰多突兀而起,形成陡峭的絕壁。絕壁石質不同顏色多種多樣,不同的石質經風吹雨淋形成無數的洞穴。北魏開始就有佛教徒來此開鑿石窟建立寺廟,唐宋時成為一個聖地,百業興旺,香火鼎盛。後來戰亂不斷,許多寺廟被毀,石佛山也日漸荒涼。明代時一位鎮守將軍信奉道教,便將殘存的幾個寺院改為道觀,至今保存完整的建築隻有青雲觀一處。完整的石窟據說不少,但都在難以攀登的懸崖絕壁,具體情況不很清楚。


    青雲觀作過整修,近年來先歸縣文化局管,現又劃歸旅遊局管,有兩位道人在此住守,也算具體管理人員。山上不通公路,一行人爬到青雲觀,早已汗流浹背。好在桌椅早已擺好,大家便坐了喝茶觀景。


    道長身材高大,白須飄胸,穿一件黑色道袍,看去很有點仙風道骨。道長來到大家麵前施一禮,不問來者是誰,手捧一筒簽很職業地說,青雲觀山靈水秀,仙家雲集,有求必應,雅士們何不求一簽,問問仙家,指指迷津。


    大家笑了看書記。書記說,我不抽,你們誰抽自由。


    大家當然誰也不抽。道長說,觀麵相知道你們都是領導,領導就是一方的主宰,要興一方,必須得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地利常在,人和卻很難求。對一方百姓來說,人和就是這一方的領導上合天理,下合人意。舉個例子,陝北仍十年九旱,荒年餓殍遍地,毛主席入主陝北十餘年,卻風調雨順政通人和,不但當地百姓能夠吃飽,還養活了數萬軍民,這就是天得地利,地得人和。前天夢到我祖前來點化,說近日有賢士降臨,我土我山我觀將有大幸,我天天琢磨,見人便觀相,今天一眼便看出賢人就在這裏。


    大家笑著看書記。書記認真地打量著道士,臉上也有笑意。秘書長笑了對道士說,那麽你再看一下,究竟哪一位是賢士。


    道士說,合地利得人和的賢士有兩位。然後看著書記說,這位道行深厚,恩澤超過本山,屬大賢,大賢隻有通過本地賢士,才能給本山帶來幸福。


    大家都看著書記笑,書記也不說什麽,臉上盡管看不出什麽,但心裏顯然是得意高興。人們要道士指出本地賢士,道士掃一遍眾人,把目光落在了於光漢身上,說,本地賢士無疑就是這位。


    大家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於光漢身上,於光漢沒有絲毫準備,緊張慌亂一時無地自容。大家都沒了聲。有人本能地去看牛書記和毛縣長,牛毛二人一臉尷尬。地委書記湊到省委書記的耳邊說,毛縣長要調到地區任職,我們正準備讓於光漢當縣長。


    地委書記說的雖然聲音很小,但現場很靜,周圍不少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於光漢就在書記身後,他感覺到自己就要失控。見大家都在看他,便急忙轉身走開。


    青雲觀地處高峰,登上塔頂觀景台,四周山野一覽無餘。書記用望遠鏡看一陣,然後提出再看看那些佛教洞窟。


    隻有一處洞窟人能到達下麵仰望,但一般人無法攀登上去。另外幾處隻能用望遠鏡看看。對這些高不可及的洞窟,書記讚不絕口,說如果開發出來,規模可能不比敦煌小,不知裏麵的藝術價值怎麽樣。大家都回答不上來,隻好喊付蘭過來回答。付蘭說初步探測過,裏麵有石佛也有泥佛還有彩繪,藝術價值還沒有論證。書記說,我們真是捧著金碗討飯吃,這麽好的旅遊資源,為什麽不早開發,開發出來就能給全省增加一個旅遊景點。這事就這麽定了,投資兩個億,你們立即著手準備規劃論證,本著邊開發邊開放邊發展的路子,有什麽困難隨時給我匯報。


    這一陣真是累壞了,不僅身體累,精神也累。吃過晚飯於光漢就在辦公室睡了,準備大睡一場。可這幾天的事像放電影一樣在腦子裏折騰,讓他無法平靜入睡。睡不著也罷,把這些事好好考慮考慮也好。最讓他費心思的是道長的話。難道真有天意?如果沒有,事情怎麽會如此巧合。他更想不清這事對他是好是壞。在官場,最怕提拔的事還沒定就走漏風聲得罪要人。道士的話顯然得罪了牛書記。書記是一把手卻說一個副手是賢士,還是在上司麵前說這話,再有度量的人也受不了,事實上牛書記也確實是生氣了,路上就幾次有意無意諷刺他,好像是他故意的。好在地委書記說要提拔,如果是這樣,牛書記再笨也不會提出反對。好像有了點瞌睡,唐利生卻敲門有事。


    已是七月,雖說這裏是避暑勝地,但隻穿件襯衣也就夠了,唐利生卻穿了西服打了領帶,一副莊重嚴肅的樣子。唐利生進門就道歉就作自我批評,然後解釋說一是這一陣忙,二是想徹底反省一下,挖一挖思想根源,把檢查作得恰當真誠,所以直到今天才來。於光漢覺得這才是最大的假話,真正的原因還是地委書記的那句話,雖然唐利生沒去石佛山,但地委書記說要提拔誰當縣長這樣要緊的話不會不迅速傳播。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小子終於挺不住了。狗日的老滑頭。但不管怎麽說人家還是道歉來了。於光漢說,其實你也不用向我道歉,我那天批評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想想,人家是上麵派來掛職的,有水平沒水平也就那麽回事,反正具體工作要由你們來做,對了就聽,不對就應付一下,沒必要讓人家下不來台。人家受這麽大的委屈當然要反映,我不管也不行。另一方麵你也聽出來了,我發脾氣也不是針對你的。咱們縣有個壞毛病,就認一把手,什麽事都要討個一把手的話,別人說了就不靈,開個會都亂七八糟,我發火是衝著這個來的。至於展開討論的事,現在事情忙,就算了,但你要向劉縣長認真道歉。


    唐利生不住點頭表示理解明白,然後又自我批評。唐利生看著精幹,說起話來卻認真而又黏糊,早說明白了還反複解釋。於光漢將話題轉開,唐利生還是將話題轉回來。於光漢禁不住有點煩。如此水平的幹部,也難怪出這樣的事,還算醫學院畢業,真不知以前是怎麽給人看病的。於光漢閉了眼全身靠到椅背上,一副心不在焉。於光漢心裏好笑:劉玉成縣長和你談工作時你一副滿不在乎,我也給你個不專心讓你感受一下。微微睜眼看,唐利生毫不在意,仍然按他的意思說他要說的話。於光漢正考慮怎麽打發他走時,地毯廠張廠長走了進來。於光漢說,唐局長,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想法再和劉縣長談談,我和張廠長談點事。


    張廠長的意思是兩億元投到南山搞旅遊建設,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地毯廠的人沒處安排,正好集體轉到旅遊局工作。


    好聰明的廠長,如果早把這聰明用到生產經營上,地毯廠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付蘭說過,來旅遊的人素質都不低,如果旅遊管理人員素質不高,再好的風景也是枉然。付蘭的想法是對的。於光漢一口否定說,這個主意你就別打,錢還沒到一分,能不能搞成我的心都吊在半空,再說究竟怎麽搞還沒決定。我的想法是無論對人還是對項目,一定要高質量高要求,用人和上項目一定要公開招聘招標,決不能辦成福利院地方糧票,所以你趁早打消念頭,絕對辦不到。


    廠長紅著臉說,這個想法不是我提出來的,是工人們自己要求的,如果不答應,可能會鬧出更大的事,給廠裏惹麻煩,也會給縣裏惹麻煩。


    最可怕的就是這一招。上麵早有明文規定,哪裏上訪鬧事的多,哪裏的一把手就要提出辭職。於光漢知道張廠長會用這一張牌。決不能給好臉色讓他心存幻想。於光漢說,我再說一遍,你告訴工人們,這事絕對辦不到,如果鬧出了事,誰鬧出事誰負責。對縣裏來說,當然首先你要負責,如果不出事,把廠子處理出去,我首先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廠長歎口氣說,廣告也登了,來谘詢的都想白撿個便宜,根本沒法談。於光漢說,撿便宜是肯定的,不撿便宜誰要這破廠子,以後再有人問,你給我匯報,我和他洽談。


    送走張廠長,於光漢睡意全無。錢還沒到手,就有人打起了主意。看來這兩億元會成為唐僧肉,會你爭我奪,也許會遇到更麻煩的事情。於光漢看看表,才晚上九點,正是來人私訪的黃金時間。於光漢決定到付蘭家裏去躲躲,好好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也順便說說這開發旅遊的事。


    付蘭比於光漢還累,已經上床睡了。付蘭忙,已把兒子送到地區一中住讀,付蘭也是一個人。付蘭住的是新購公房,寬敞而設施齊全。於光漢提出洗個澡,付蘭說,我一個人也懶得洗,你來了我們一塊兒洗個鴛鴦浴。


    洗澡時兩人就把那事辦了,上了床隻能說說話了。付蘭摟了於光漢的脖子說,有件事我要問問你,你覺得青雲觀的老道怎麽樣。


    付蘭兩眼盯著他,一臉壞笑。於光漢感覺到可能有什麽事,但又猜不出,便把手指伸進她下麵開玩笑說,你愛上那個老道了?說不定那個老道還是個童男子,下麵的家夥像他手裏的劍,一下能刺到你心窩子裏。


    付蘭在於光漢身上擰一把說,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人家剛說了你的好話,你就這樣糟蹋人家,以後看我怎麽收拾你。


    於光漢說,我一直在琢磨這個事,你說這世上究竟有沒有神,如果說沒有,他怎麽能說得那樣準,難道真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付蘭放開他笑得滾到了一邊,縮成了一團。於光漢一下猜到其中有鬼。他一把將她翻過來放到肚子上,嚴肅了臉說,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你搞了鬼。


    付蘭半天才止了笑說,你以為你真是真龍天子呀,不搞鬼那晚我提前上去幹啥去了,我告訴他最胖的那個就是你,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於光漢一下僵在了那裏。付蘭就趴在身上,但他一下感到有點陌生。原以為她很率真純潔,對她從來都不設防,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計,說不定還會幹出什麽大事來,想來讓人害怕。付蘭搖搖他的鼻子說,怎麽回事,是深感意外還是從神壇上摔了下來,一下接受不了。


    付蘭也太出格了。於光漢嚴肅了臉說,你好大的膽,竟敢裝神弄鬼來騙官,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這事萬一敗露,就是世界性的醜聞,別說做官,就是做人都難,你想過沒有,萬一敗露了我怎麽活。


    付蘭張大了嘴,一臉得意也僵在了臉上。半天付蘭說,真是好心沒好報,我以為你會感謝我,沒想到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世界性醜聞,你讀讀曆史,從陳勝吳廣開始,哪一個帝王將相達官貴人不是假托天命。現在又怎麽樣,你以為你會穩升縣長嗎,做你的美夢去吧,在縣常委裏,你是最後一個,按慣例,常務副書記升縣長你升常務副書記,如果不按慣例,王峰的可能性也比你大。王峰年輕文憑高不說,人家從省裏下來,隨便省裏哪個頭頭傳句話下來,人家就升了。我覺得你白在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我為什麽要這樣,我也是為了工作。一是你人厚道辦事認真公道,二是你能聽我的意見,將來我們能夠合作把旅遊這件大事搞好。


    付蘭生氣了。付蘭說得也有道理。於光漢將付蘭摟入懷裏說,你還不了解我,我的意思是不但要做官,還要做人,官可以不做,但人不可以不做。這樣一來,我當了縣長心裏也不舒服。再說那個老道可靠不可靠,萬一傳出去,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付蘭說,做人沒錯,做人有大人和小人之分,我不但讓你做人,也想讓全縣人民做人,把經濟搞好了,全縣人都富了,都做人了,這才是大人。我就是要讓你做這樣的人。你別以為有了兩個億後一切都好辦了,其實正好相反。窮生安,富生亂,人人都盯上這兩個億,如果沒有一個堅強正直的領導給我撐腰,我幹不好,別人也幹不好,最後隻能是稀裏糊塗,浪費國家的錢財。至於那個老道,他歸我管不說,他自稱半仙,他決不會自己揭穿自己,說自己那套是騙人的把戲。


    於光漢再次瞪大了眼,今天才算真正認識了付蘭,真是聰明絕頂料事如神的女人。於光漢想活潑一下緩和緩和緊張,也向付蘭表示他已經認錯。於光漢故意盯了付蘭看半天說,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我爬在你身上都沒搞透你,你是跟哪個高人學的,是不是那個老道把你指點了一家夥。


    付蘭一把捏住他的下身,於光漢疼得齜牙咧嘴。付蘭指了書架說,你看那些是什麽,你就關心床上的事,根本不關心我的生活。你每天晚上吃喝摟老婆,你知道我在幹什麽。


    付蘭愛看文學方麵的書,不知什麽時候書架上多了那麽多旅遊管理方麵的書。於光漢笑了說,你的學問再大一點我就駕馭不了你了。付蘭說,我已經研究旅遊管理一年多了,如果讀博士,也差不多快畢業了。


    於光漢歎口氣說,咱們這小地方水平低,也委屈你了。然後把地毯廠要求集體轉到旅遊局的事說了一遍。付蘭一下坐了起來說,這絕對不行,如果這樣搞,別說兩個億要打水漂,整個旅遊資源也會被糟蹋掉。


    於光漢拉付蘭躺倒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你放心,有我給你撐腰,事情就會辦好,他們就別想胡來,時間不早了,我們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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