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清歌而言,這不過是一個恍惚的事情。


    她被碎散的魂魄兜頭兜臉落了一身,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和嫣小玉因久病而氣弱低緩的音色不同,這個聲音更為清透悅耳,透著宛如玉珠落地一般的幹脆利落,隻是大約因為魂魄的破碎殘缺,聽上去顯得遙遠而斷續,隻不斷重複著:“不要……傷害他……”


    魂魄附體,無論對方說什麽,不搭理才是上策。一旦有所回應,就意味著露出了破綻。


    清歌本不打算理會,但聽她一遍遍說著,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鬼使神差地開口問了一句:“他是誰?”


    那聲音驟然沉默,仿佛連她自己都已經忘了這個“他”是誰了。


    清歌卻又問了一遍:“他是誰?”


    女子的聲音再度傳來,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名字,語氣柔和輕緩:“棄……阿棄……”


    阿棄?


    清歌竟不再覺得驚訝,隻下意識地脫口:“莫棄?”


    這個名字好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在她脫口說出之後,她仿佛看到了一團白影迎麵撲來,眼麵前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這種感覺和尋常魂魄的陰冷不同,反而有種暖洋洋的感覺,竟叫她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恍惚。


    ——至少在她以為,這樣的恍惚隻是短短片刻而已,很快她就重新回過神來了。


    隻是,等她回過神來時,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她已經不在青江之畔,身旁不見雲離,麵前也沒有那似雲魖的邪魔,四周黑乎乎盡是無邊無際的魔息滾滾翻騰著,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漆黑的魔息吞沒,隻剩下一片虛無死寂。


    白帝劍被她握在手裏,劍身上還有微弱的白色靈光未曾散盡,無處不在的魔息仿佛懼怕這靈光,數丈開外便不敢再蔓延過來了。


    仿佛是已經經曆了一場大戰,她的裙擺上沾滿了血跡,手臂疼到幾乎抬不起,但她低頭看到手裏握著的白帝劍,就知道那縷碎散的殘魂依然還在。


    那縷殘魂……借她的身體,經曆了一場大戰。


    她沒有急著去找雲離,反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開口問:“莫紅玉?”


    沒有人回答她。


    ——也不知道是一場大戰之後虛弱到再也做不出任何回應,還是魂魄殘破到連她自己是誰都已經不記得了。


    但即便沒有回應,也已經很明顯了。


    魂魄碎散成那樣,隻怕早就沒有自己的意識了,所以被雲離收攏,藏在袖子裏,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她會暴起出來與魔相鬥,是因為那邪魔說了一句:“莫紅玉純白之魂修習百邪功法,亦不能奈我何!稚子小兒,可要蜉蝣撼樹!”


    她被煉化成藥,魂魄生生碾成碎片,最後殘留下來被嫣小玉偷偷溫養在自己體內,才始終不曾消散的這一縷,與其說是殘魂,倒不如說是執念——她為救自己的孩子而赴死,死前一念成執,即便是沒了自己的意識,什麽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子,不能讓名曰雲魖的邪魔傷害了他。


    且這世間,也唯有純白之魂化作魂體之後,才能如此輕易地附身於妖佛。


    萬千年才出一個的純白之魂,若是能給與再多的一些時間曆練成長,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令六界九道為之側目的存在,可惜這樣的驚才絕豔,卻早早地夭折在了雲魖的手裏——清歌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了昔年莫棄在蒼薊山下昌平城第一次與她說起母親,稱生下他是他母親一生之中最大的錯誤時,心中那些深刻到極致的恨了——他恨自己的弱小無力,也恨雲魖的狠辣絕情,恨到巴不得自己從不曾存在過,恨得他在魔界掙紮求生日日夜夜隻想雲魖去死!


    明悟了這一切之後,清歌覺得一顆心像是一半泡在溫水中,一半烤在烈焰裏,軟和得厲害,也疼痛得厲害。


    “他很好,一直都有好好地活著。”


    雖然明知道對方並不會有回應,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被雲魖帶回魔界,卻一心想要回人間界。群魔對他虎視眈眈,所幸還有君殿下庇護一二,幼時雖活得艱辛,但也好端端地長大了。”


    “魔界魔息濃鬱,靈氣卻匱乏。你希望他能作為人活下去,他為了活下去卻隻能成魔,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違背了你的意願。”


    “後來,他壓製了群魔,取代雲魖成了魔界之主。”


    “那段時間是天界和魔界難得安穩的時日,後來兩界又起衝突,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也許並不是第一次,那時候我曾想,這大概便是我畢生的對手了!果然呀,此後數千年,我與他交手無數次,斬魔劍縱能斬盡群魔,卻始終不能將他斬落。”


    “他的母親不但給了他生命,也在他幼時的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他雖為魔,卻並沒有徹底摒棄幼時的人之心,所以即便是成了魔尊,也終究是半魔。”


    “後來在沉龍之淵,他告訴我,他叫莫棄。”


    “……”


    莫紅玉的殘魂果然沒有給與任何的回應,清歌也不在意,拎著白帝劍慢慢地往前走——她打算去找雲離,雖然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但指間紅線尚存,冥冥之中自然會有所感應——她生性寡言,但此刻卻一邊在暗無天日的魔息之中穿行,一邊緩緩地開口說著一些看似雜亂無章的話。白帝劍在她手裏閃著微弱卻綿長的靈光,黑暗之中一人一劍緩緩而行,竟仿若兩人相攜同行,說不出的安靜平和。


    最後打斷這一切的,是滔滔奔騰而來的星河。


    璀璨的星河之水衝破無邊無際的黑暗,宛如從九天之巔落下,聲勢驚人,洶湧而至。如此動靜,仿佛驚破了某種禁製,令死寂無聲的世界瞬間活了過來。


    魔息被衝得四散,隔著橫貫的星河,清歌終於見到了雲離。


    但他此時的情況顯然不太好。


    那似雲魖的邪魔宛如一隻巨大的蝙蝠,籠罩在雲離頭頂之上,灰白色的心魔之焰灼灼,燃燒了方圓整個區域,莫說生靈,便是星河之水流淌過去,都被盡數蒸騰成霧烘幹了。


    昔時雲魖的心魔之焰縱然厲害,也還沒到這樣的程度!


    莫紅玉的殘魂見了邪魔就要發瘋,不過這一次也不知道是力量不足,還是此前清歌絮絮叨叨跟她說了許多的緣故,她並沒有再操控清歌——白帝劍再度脫手而去,帶著白光飛快地穿過星河,一劍刺進了漫天魔焰。


    此一劍,就像是打破了某種平衡。


    邪魔被逼退了些許,心魔之焰的火苗也頓了頓,但雲離卻一張嘴,嘔出一口血來。


    清歌大急,灰白的雷電凝於指尖,想要過去相助。然而,星河乃天河,對人寬宥,對魔卻絕情——白帝為人劍,莫紅玉是人魂,輕而易舉就穿行過去了,到了清歌這裏,卻卷起了數丈高的浪花,要將她撲騰到水裏去。她左騰右挪,星河依舊死死糾纏不放,就聽到對岸那邪魔桀桀狂笑,道:“這世間既然已經再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又何必執念不去!”


    她聞聲回頭望去,隔著心魔之焰遠遠就見雲離麵若金紙,額間青筋凸出,仿若壓製著莫大痛苦——剛剛心神失守的瞬間,也不知道心魔叫他看到了什麽,竟令他失態至此!


    她想要趕到他身邊去,星河卻糾纏不放,不由得心急如焚,心道莫要叫她知道是誰將星河放出來的,否則定打得連天帝天後都認不出來!


    仿佛是聽到了她的心聲,竟真的有一個身影踏著星河水而來,問了她一句:“你想救他?”


    這不是廢話麽?!


    清歌抬眼望去,而後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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