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並不知道,因為被放到了天平兩端的她和人間蒼生,遠在天界的青曦和明遙塵撕破臉鬧到了徹底決裂。


    她已經闖入到驅魔陣之中。


    驅魔陣,顧名思義是旨在驅魔。以白帝劍為陣眼,集五靈仙宗掌教和首座之力創建而成的這座陣法延綿數千米,將方圓數百裏,甚至更遙遠處的靈力源源不絕地匯聚到一處——這樣的法陣這裏有一座,數千裏之外的兗州涼州和澤州的交匯處也有差不多的一處法陣,就是這兩個法陣,支撐起了隔絕澤州的漫長結界——如此大陣,尋常魔物根本不敢靠近。力量強盛的時候,倒黴如莫棄都被彈飛出去差點兒啃個狗吃屎!


    然而,如今卻叫清歌輕易就進入陣中了。


    明明是驅魔的法陣,此刻內裏卻彌漫著刺目的血光,血煞之氣撲麵而來!


    血色濃鬱粘稠得仿若實質,不光是視線,連靈識和魔念都受到了極大的阻礙。白帝劍雖為陣眼,但清歌一時之間也吃不準它在哪個方位,隻能憑直覺一直往前走了——沒人知道這座已經變異了的血陣裏會有怎樣的凶險,她隻能盡量地小心和謹慎……好在她運氣不錯,除了辣眼睛的血光啥也沒遇到,走出一段距離後,就影影倬倬看到白帝劍的影子。


    隻朦朦朧朧的,好似劍上還倒插著個什麽東西……


    其實想都不用想,這“東西”十有九成是被拿來祭劍的魔界長公主殿下了!


    她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昔日霸道張揚的長公主殿下此刻軟趴趴地掛在劍上,毫無生機的模樣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身上的鮮血好似已經流幹了,隔半晌才偶爾滴下,還未落到地上就化作了血光……白帝劍和她周圍的血色,都已經凝成了實質。


    清歌不敢耽擱,這樣的情形,君哥若是大幸堅持下來還撐著一口氣,那多耽擱一會兒就是少一分生機。


    她上前去,並未發現四周有什麽異樣的地方。


    然而,在她的手指觸到君哥的瞬間,刺目的血色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圍的場景在眨眼之間就徹底變換了模樣——沒有君哥也沒有白帝劍,甚至連驅魔法陣都整個消失了。她就站在墮神台的邊緣,從深淵裏吹上來的罡風刮得她神魂卻有些隱隱生痛了,衣裙更是獵獵作響翻飛不息!


    她對墮神台有一種打從心底裏生的排斥,於是下意識就退了一步。


    這一步是往後退的,然而明明在她身前的無盡深淵卻莫名換來方向,她這一步恰恰好踩了空,失足跌下了墮神台。


    這不是她第一次跌下墮神台了。


    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墮神台遠在天界,是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裏的,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雲魖做了什麽手腳……且這套路也熟悉得很,上一回鬼後帶她去見嫣小玉,撞見雲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對付她的。


    ——她很是慶幸如驅魔陣來救君哥的是她。


    這世間,誰都會有心魔的。


    哪怕是還未滋生出心魔的,也終會有心結,會有陰暗。


    雲魖是心魔,而心魔最為可怕的地方,就在於此了。


    好在清歌是清楚自己的心魔為何的——哪怕是原來不知道,如今這一次兩次被誘發心魔的場景都是一樣的,她要是還不明白那就是真的蠢到家了——最重要的是,她已經經曆過一次被雲魖誘發心魔是個什麽樣的感覺了,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前次都能全身而退,如今雲離都全須全尾地回到她身邊了,她自然是底氣十足的!


    心裏麵很快地有了計較,她索性闔上了目,免受外界幻象幹擾。


    但心魔可不隻是幻象這樣簡單……眼睛雖然合上了,靈覺卻越加清晰,她隻覺得自己一路往下墜,耳邊是撕裂耳膜的風聲,與昔年神力逆轉時一般無二的痛楚從內腹骨骼深處一點點彌漫開來,加上罡風撕扯神魂——明明一切都過去百年之久了,卻還真實得宛若正發生。


    她甚至聽到了雲離喊她的聲音。


    “清歌……清歌!”


    越來越近,最後恍若響在耳邊。


    有誰用結實的懷抱緊緊擁住了她,氣息溫暖而熟悉,一瞬間連呼呼的風聲都消失了。


    她下意識地睜開了眼,果然看到了雲離的臉近在咫尺。


    一瞬間,她幾乎分不清眼前的是心魔作祟所產生的幻象,還是真的雲離發現不對也跟著闖進驅魔陣來了……


    她的心神有一瞬間的動搖。


    “別怕,我送你出去。”


    他伏在她耳邊上,低聲細語,語氣繾綣眷戀,卻帶著篤定。


    伴隨著他的低語,有一股強盛的力量忽然從他們相擁在一起的四肢八骸湧入她體內——明明是很霸道的力量,卻又顯得格外綿長柔軟,一點一點飛快地撫平從內腹骨骼……甚至是血脈深處蔓延出來的劇痛!


    這種感覺……


    她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不要!”


    然而,她最終也沒有掙開他的擁抱,同樣也沒有能抵抗這股力量。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神女訣,太上無情。


    一旦動情,神力逆轉不能挽回,便是萬劫不複。


    百年前,她是必死無疑的。即便沒有跌下墮神台,她不管不顧地破開禁神訣的封禁,在墮神台毫不保留地出手,最終也會神力逆轉而亡。


    可雲離不一樣,他是為了救她才跳下墮神台的,若是肯舍棄她,全身而退想來是沒有問題的,可他始終不肯放手,到最後雲魖試圖渾水摸魚,天帝怒而出手一掌落下……眼看著再也無力回天了,他卻依舊固執,伏在她耳邊說“別怕,我送你出去”,然後將所有的力量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她!


    他竟然還記著風羽說過的話。


    當初離開蒼山會酆都的時候,風羽曾說過,神力逆轉想要挽救,隻能找一個修為更高的用全力強行梳理扭轉,過程凶險,幾乎是以修為換修為,以命換命的辦法了。


    雲離想治好清歌,也想和她相守,所以心中始終存著僥幸,卻還是在最後,選擇將所有的力量送到她體內,用自己的命,救了她的命。


    沒有人知道自己一點點活過來,而他卻一點點衰弱下去,直至連半點自保之力都不剩,被深淵撕扯得形神俱滅魂飛魄散……那個時候,她心中是怎樣的痛楚和絕望。


    四肢百骸蔓延的劇痛漸漸被撫平,心口卻好似要炸裂了一般。


    她活過來了,又感覺像是死了。


    這種痛太疼太疼,比神力逆轉更甚,即便是過了百年之久,她都不能輕易忘懷,卻也不敢憶起。


    原來上一回,雲魖還是留了手的。


    清歌抿著唇,如同神力逆轉一般的劇痛漸漸平複下去了,可她卻白著臉,忽然張嘴嘔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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