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掌司老頭兒住的地方出來,也沒有急著趕路回村,反而慢悠悠地邊走邊看,等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已經是將近傍晚了。


    村子裏的人三三兩兩從自家田地裏回來,看到莫棄和清歌這兩張陌生的臉,想到昨兒聽說村子裏收留了兩個別的世界過來的人,就立馬對號入座了——雖然對“別的世界來的人”很是好奇,但這些人到底是樸質的,沒有指指點點地在旁圍觀,都是笑著打招呼,還送了些自己地裏帶回來的瓜果,態度熱情而自然。


    讓人覺得,在這樣的地方一直住下去,也是未嚐不可的。


    路過大胡子家的時候,就被大胡子給硬生生拉進院子裏了——至於莫棄有多少不情願才會是“硬生生”的,就知道他自己和天知道了。反正他和清歌的晚餐,又是在大胡子家裏解決的。


    當然,昨兒喝得爛醉,今兒被古嬸娘下了禁令,酒什麽的是一口都沒喝上。


    等吃完飯沒多久,碗筷還沒來得及完全收拾下去,林南就找上門來了。


    偌大的蓬萊島,以雲落山為中心,據說分布著十來個大大小小的村子,莫棄他們所在的村子名叫長柳村,聽名字就知道是因為柳樹而出名的,管理島上大小事務的是星司,而負責長柳村一應瑣事的就是眼前這個以嚴謹聞名的林南林常使了。


    不過他吃完飯就迫不及待找過來,倒不是來找麻煩的,反而是來送東西的。


    蓬萊境向來是隻進不出的,今天大早上他也詢問了掌司者的意思,莫棄和清歌應該是要留下來的,這樣除了住的房子,田地什麽的自然也是少不了的,畢竟靠著村裏人接濟什麽的,一天二天還好,十天半月也是沒問題的,但要是長此以往卻決計是不行的。於是上午他們跟著掌司老頭兒前腳一走,林南後腳也忙上了。


    村子外的田埂上溜達了一圈,村子裏的水田都是有主人的,斷然不能貿貿然拿來送外人,這不是幫莫棄他們在村子裏立足,而是給他們拉仇恨樹敵,所以看來看去最後選了山腳下的三畝地——雖然還沒有開墾過,但離水源不遠,拾綴拾綴在引水過來,一兩畝地種些稻穀什麽的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剩下的土質較硬的也可以種些好養活的蔬菜。


    莫棄聽了送上門來的田地,第一個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抽了抽嘴角。


    他簡直不能想象自己挽著褲腳下田插秧的樣子……


    清歌也是茫茫然的樣子。


    ——莫棄扭頭就看到了她呆然放空的樣子,腦袋裏就不由得劃過了她挎著籃子來給自己送水的樣子,眯了眯眼,鬼使神差地就對林南道了謝。


    林南對他們的反應不置可否,當場拿出土地契約就讓人摁了手印,給了莫棄一份,自己揣走了一份。


    相比於昨天領他們到破屋前的敷衍和應付,今天的林常使明顯要負責許多,做完正事也沒有急著離去,反而又說了些其他的事情,比如開始的種子可以去他家拿,又比如今天會讓人想送些糧食過來……巴拉巴拉的。


    雖說有了土地,但還要開墾,開墾之後種子下地也不可能立馬就成熟有收成可以吃上飯,所以莫棄一點都沒打算客氣,點著頭道謝就全收下了。


    等林南走了,大胡子才樂嗬嗬地道那三畝地他是知道的,好好開墾開墾絕對能變成良田,林南為人雖然嚴謹苛刻,但做事一直公允,沒做過什麽坑害人的事情。


    見大胡子這態度友好誠懇,莫棄也不扭捏,直言自己還沒有下過田種過地,可不知道怎麽把荒地拾綴成良田。


    大胡子愣了愣,轉頭看一旁的清歌果然也是茫茫然的模樣,最後隻好表示等得空不忙的時候,會忙他一起拾綴,順便教教他插秧種田什麽的。


    等從大胡子家出來的時候,彎月已經掛上了樹梢,村子裏的人要是沒什麽大事,安歇得都早,此刻外麵黑乎乎的,隻偶爾能聽到幾聲蟲鳴。


    清歌沒有了神力,黑暗裏視物的本事也弱了許多,隻能被莫棄牽著手——林南給他們安排得房子偏僻,她這樣走在漆黑的路上,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唯一的憑借,便隻有拉著她手的這個人了。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失神和恍惚,莫棄手上用力,微微偏頭:“怎麽了?”


    清歌搖了搖頭,卻問:“你已經決定留下來了?”


    黑暗裏,她看不太清身前這人的表情,隻聽他輕笑了一聲,仿佛心情還不錯,道:“有房有地,風景又好人也不錯,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在這裏過一過尋常的人間生活,好像也不錯。”


    他避重就輕,好像真的隻是覺得這裏適合居住。


    然而清歌卻知道,他是想等待。


    等待掌司老頭兒口中所說的那個契機。


    隻是……想起白日裏從那個老頭兒口中得來的訊息,清歌沉默了半晌——沒人知道那短短的片刻她的心底裏轉過了什麽的念頭,隻聽得最後她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決意。


    “我不會和你結縭。”


    莫棄的腳步驟然而停。


    清歌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瞬間的僵硬,趁著他心神恍惚之際微微用力就把手給縮了回來,神色複雜卻堅定。


    ——她一旦下定了決心,就決難有轉圜的餘地。


    莫棄頓了許久,沒有回頭也沒有前行,隔了半晌才問:“為何?”


    ——為何應允了百年之約,卻又不願結縭。


    ——為何昔年能與巫即明遙塵結縭,如今卻不願與他。


    ——為何……許下了一個未來的希望,又要親手推翻?


    短短兩個字,卻帶著撲麵而來的隱忍和冷沉,然而,清歌卻好似未覺,腦袋裏暈暈乎乎地閃過了許多念頭,耳邊好似聽到掌司老頭兒在說上古卜族的紅線牽引之術,同生共死以命養命,又好似聽到小酌在卜算,求而不得一念成魔,還似聽到君哥在耳邊輕聲笑語你才是那個外人,帶著說不出的嘲弄。


    “為何?”她按住隱隱作痛的腦袋,順著他的話低喃了一聲,語調空茫而平緩,帶著某種說不出的奇異,“為何……”


    莫棄轉過身,定定望著她的眼眸裏仿佛灼燒著暗色的火焰。


    一瞬間,清歌宛如看到了漫天而至的魔焰。


    於是她道:“我不願你……”她頓了很長時間,才吐出後麵的話,“……成魔。”


    沒人知道她原本想說的是什麽,終究最後給出的,是這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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