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年前,無憂花還沒有被天焱神君的神火焚燒殆盡,那時候的小仙境靈山,清風徐徐吹過,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紅的無憂花瑟瑟起舞,清香能彌漫整個小仙境。


    可靈山早已坍塌,八千餘年的歲月變遷,小仙境都已經化作大荒,無憂花也早就滅絕,即便是水月巫境裏那一座看似和八千餘年前一樣的靈山,也再沒有開出一朵忘憂花!


    於是莫棄望著眼前漫山遍野的無憂花,傻了半天!


    他不會是在轉眼之間穿梭了八千餘年的歲月,到了昔年的小仙境靈山了吧!


    腦袋裏莫名其妙地閃過這樣的念頭,荒誕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耳邊除了忘憂花葉的沙沙聲響,還有泠泠曲聲,清越纏綿,百轉千回,宛如高山空雪九天神樂——他撥開無數嬌豔繽紛隨風而擺的花朵,順著樂聲傳來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然後……看到了清歌。


    還有明遙塵。


    巫族年輕的巫即坐在花叢中,依然還是那一身青衫木簪,唇邊放著一隻陶土塤,那泠泠曲聲便是從他嘴裏傳出。清歌躺在他身邊,明明是一樣的麵目,隻是眉眼間的疏淡,比之現在要柔和一些,閉著雙目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正在聽曲——但無論是哪一種,其實都是一樣的。


    她長年持劍,即便是安安靜靜待在一邊,也時而透著劍的鋒芒,能讓她像現在這般徹底地放鬆,那麽此地此人,她必定是全心信賴著的。


    莫棄說不出是個什麽感覺,隻覺得胸口有些發堵,下意識地低喃:“清歌……”


    清歌……


    清歌睜開眼睛,目光有一瞬間的空茫。


    身旁的明遙塵覺察到她的動靜,放下手裏的塤,問了一句:“怎麽了?”


    清歌眨了眨眼,空茫之色漸漸褪去,仰起頭來,抱怨了一句:“吵。”


    於是明遙塵笑了起來,溫和而無奈:“多少人求著我給他們吹一曲,你好到,竟是怪我擾了你清眠。”


    清歌側頭:“那就吹給那些求著你的人聽去。”


    年輕的巫即明顯被她噎了一下,頓了頓,才無奈地歎息:“好在還有我,不然你這性子,怕是等上千年萬年,也是沒人敢要的。”


    他伸出手,捋了捋她睡亂的鬢發,午前的陽光正好,她抬頭擋了擋,嘟噥了一句:“那還真是委屈你了。”


    他握住她遮陽的手移開,挪了挪身子,替她遮住陽光,笑道:“哪裏有委屈——能得清歌委身結縭,是明遙塵的福氣!”他神情溫潤真誠,又指了指前方一處,“我叫人在此蓋一間房,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裏,可好?”


    清歌轉頭望去,頓了半晌,應了一聲:“好。”


    “好”字入耳,莫棄差點沒嘔出血來!


    幻境……幻境……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他不斷告訴自己,心裏卻灼燒得厲害——不過都是自欺欺人,也許是幻境,但即便是幻境,這一切也都是真實的——清歌和明遙塵,聽到耳裏是一回事,切切實實地看進眼裏,又是另外一回事。


    女的清麗安靜,男的溫潤如玉,風吹得花海舞動不止,他們靠在一起喁喁私語,說著美好的未來。


    ——於是莫棄得承認,他是嫉妒了。


    他隻得清歌百年,而明遙塵,卻幾乎得了她一世。


    他垂下眼,遮掩了眼中的神色——百年,不過是轉瞬即逝的須臾,他費盡心機,得到的,不過是須臾而已。


    清歌。


    “是你在叫我?”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他抬頭,見明遙塵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清歌站在他麵前,帶著些微的疑惑和戒備。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這樣陌生的眼神了,一時惆悵萬分。


    卻見她頓了頓,又繼續問:“你是誰?”


    你是誰……你是誰……


    莫棄差點兒給嘔死,咬碎一口老牙才恨恨道:“我是莫棄!”


    莫棄?


    清歌偏了偏頭,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想了半晌,才道:“不認識。”


    莫棄:“……”


    他心裏瞬間湧上的明媚憂傷,百般滋味,誰人能懂?!


    而彼時,韓越指著水麵裏的人,淡淡地道:“你不認識他——這就是你的過去,並沒有他。”


    清歌從水麵下莫棄那張百味雜陳的臉上挪開目光,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這還用你說?


    在她已經過去的漫長歲月裏,有沒有莫棄,難道她自己還會不清楚嗎?


    然而,卜族出身的少年卻帶著晦暗莫名的神色,道:“沒有,並不是沒有出現過。”他指了指水麵裏那百花環繞麵對麵的兩人:“看到沒有?他就站在你麵前,可是你不認識他,沒有將他看進眼裏,即便……他看著你,也認得你,”


    “所以,你的過去,才沒有他。”


    她和莫棄,相識於沉龍之淵,她的過去裏,沒有莫棄的存在,才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這個卜族出身的少年魂魄,卻告訴她,並非是沒有,而是她不知道。


    是她,不知道。


    這樣的事,她是不相信的。但少年的話,卻仍像一根銳利細密的針,瞬間紮進了她心裏——八千年太久,久到她已經有些記不清楚她看到的這些,是那個時候切切實實發生過的,還是隻是依照某些人的想法折射出來的幻象。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她望著水麵映現出的景象,片刻的沉默之後,淡然道,“比如你看到的,八千年前我與巫即明遙塵,是這般模樣的,而八千年彈指而過,如今我與他,卻再不是這樣!——時如逝水,一去不返,都不過是虛妄,何須執著!”


    何須,執著。


    她像是和韓越說,又像是告訴自己,說到最後,心口針紮一般的疼痛輕緩,連重新躁動起來的迷心咒,也一點點壓製平複了下去。


    “嗬……”鬼後的笑聲驟然傳來,帶著微微的失望和喟歎,“終究是斬魔神將,天帝手裏那柄最鋒利的劍……可惜……”


    她沒有說“可惜”什麽。


    “時如逝水,一去不返……”韓越卻有片刻的失神,大約是想起了他那些逝去的族人,然而,對現在的他而言,這樣的情緒也代表著軟弱,是並不需要的,於是他很快有出手,點指向水麵——這一次明顯耗費的時間和力量大了許多,等水麵裏的景象悄然變換時,他已麵露倦容。


    “這是你們的將來,就在不久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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