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餘年,說長不長,但說短也絕不短!


    鳳墟已經無從知曉這八千餘年,在凰玥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讓她從昔年那個明麗良善的“阿玥”,變成了而今深沉莫測的鬼後。


    他對於鬼後的印象,依然還停留在八千餘年前,她最美好的時候。


    無論是人,抑或是神,有些方麵,竟是驚人的相似。


    擁有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稀鬆平常,等失去之後,才開始覺得當時一切,都是美好。


    而莫棄對於童年的記憶,就是這樣的。


    日複一日的日子太過平常,以至於能留下的記憶,都是模糊不清的。可等到這樣的平靜和普通徹底失去時,這些為數不多的模糊記憶才漸漸變得清晰,宛如一枚最無奇的石子,在歲月的長河裏反複磨礪,從而一點點變為熠熠生輝的珍珠。


    但這樣的育珠過程,總是伴隨著不可觸之的痛楚!


    他的痛楚,名曰母親。


    “你不該和他動手,更不應該想要奪他性命!”這是一個低啞的女聲,帶著說不住的虛弱無力,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


    另一個男人在安撫和辯解:“你不要生氣……他不該想要奪你的藥,如果別人這麽做,我早就……”


    於是那女人有了片刻的停頓:“……你總該看在他母親麵上。”


    他母親?嗬……


    他的意識一分分下沉,穿透白雲,一直往下掉落——明明仿佛被下落的罡風撕裂身體,劇痛難抑,耳邊卻沒什麽都聽不到,死一般的寂靜,就像是被獨自遺棄在時間與空間的縫隙裏,直到“撲通”一聲,仿佛是落進了水裏。


    劇烈晃蕩的水麵還沒完全平靜下來,就又“嘩啦”一聲,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頂開水麵狼狽地鑽了出來,藍的天白的雲,草木蒼翠溪流清澈,男孩烏黑的眼眸有片刻的愣怔,好半天都沒有回神。


    四周是小孩子哈哈哈的笑聲。


    “你們看他傻了!這樣就被嚇傻了,太沒用了!”


    “沒有爹教,他連遊泳都不會!這樣就嚇傻了哈哈哈”


    “你們不要這樣……”


    七八個小孩站在河邊,圍著他一陣嘲笑,表情從同情到幸災樂禍不一而同。男孩臉上的愣怔空茫之色褪去,烏黑的眼眸裏湧起凶惡狠戾之色,手指曲起,白色的靈力漸漸凝聚——這些小孩子並不能察覺靈力的波動,隻當他的沉默是好欺負,隻有剛剛幫他說過話的小女孩,對上他的目光心頭一冷,忍不住退了一步。


    她隻退了一步,就被一雙手輕輕扶住了肩膀,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不要怕,他不會傷害你們的。”


    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容貌也並不十分美麗,卻有最幹淨純粹的氣息,往那裏一站就讓人感覺親切舒服——她說著安撫的話,目光卻盯著河裏的小男孩——沒有出聲斥責,也沒有溫言安撫,隻靜靜地看著他。


    男孩眼裏的狠戾瞬間褪去,他倔強地在河裏站了片刻,才爬回岸上,走到女子身邊,低著頭輕聲叫了一聲:“娘。”


    女子於是伸出手,拉住男孩的手,溫聲道:“回家吧。”


    周圍這些孩子被抓了現行,以為要被責罵,此刻見女子連問都沒有問一句,隻牽著自己的孩子徑自走遠了,才不約而同暗暗鬆了口氣。


    剛才笑得最大聲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比我娘還可怕。”


    沒人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小夥伴們麵麵相覷。


    路上遇到村裏的鄉親,看到濕噠噠的小男孩,都會善意地說上兩句——村裏的男孩子大多調皮,初夏的天下水摸魚弄得一身濕也是常有的事,家裏的大人有些會責罵,但鄉裏鄉親最多就是打趣幾句,女子牽著自己的孩子,含笑點頭應答,就像是最普通的農家婦人。


    等快到家門口時,她才低下頭,緩聲而問:“我教你種種,是為了讓你欺淩弱小的麽?”


    他的母親,自小教他種種玄妙術法,卻從不許他隨意使用——而今於他而言,莫說是河邊將他推入水裏的一眾小孩,就是整個山村,也都是“弱小”的。


    他自知理虧,隻得低頭認錯:“娘,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你沒有錯。”然而,他的母親卻道,“每個人的心裏都蟄伏著一隻野獸,而你要做的就是永遠不要放他出來噬人——你是我的孩子,我不願你和你的父親一樣,變成一隻邪魔!”


    父親?


    男孩一怔,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七八歲的年紀,烏黑的眼眸中神色卻有些複雜。


    “我以為,我是沒有父親的。”他說。


    他和村子裏的孩子都不一樣,從他能記事開始,就是沒有父親這個詞的,他的母親手把手教會他許多東西,包括走路吃飯穿衣,也包括村裏人都不會的玄妙術法,會給他講外麵許許多多神奇有趣的故事,卻從來沒有教過他“父親”兩個字。


    他生命裏,從來沒有所謂的“父親”。


    “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沒有父親。”他的母親卻輕聲笑了起來,“你從來也不問,我以為是你沒有興趣,原來竟然是以為自己沒有……傻孩子。”


    她用另一隻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男孩僵了一下,卻沒有避開——他自小不喜歡旁人摸他的腦袋,但如果是自己的母親,卻未嚐不能忍受。


    那個時候,他確實覺得自己是在“忍受”。


    “所以,娘的意思是,我也是有父親的?”雖然早熟,但終究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所以他繃著臉,忽然覺得有些生氣,“那他在哪裏?”


    “終有一日,他會找過來的,到時候你自然就會見到他了。”他的母親牽著他,輕聲低語,說出的話卻莫名地叫人難以理解,“等到那一日,你隻需要記住,我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莫要恨他!”


    恨?


    他呆了一呆,這個詞,同樣也是沒有被教過的。


    他見過村裏的那些“父親”,對自己的孩子會罵會打,但更多的是疼愛和包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會“恨”!


    “你的父親呐,是一個邪魔。”她的母親絲毫不避諱“父親”這個話題,語氣平靜,仿佛在說一個毫不相幹的存在,“你身上流著他的血,我很怕有一日,你壓製不住心裏的那隻獸,會和他一樣,所以,你不能欺負弱小,也不要心存怨恨。”


    “娘不喜歡,我不會去做。”


    雖然似懂非懂,但男孩還是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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