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房內,蓮憶也陷入了短暫的失神之中,連指間凝聚的妖力不知何時消散了,也沒有察覺到。


    “你在悲傷難過?”


    清歌坐在軟榻上,忽然開口問了一句,目光卻是格外的透徹明淨。


    蓮憶對上這樣一雙眼,竟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清歌就權當她是默認了,就道:“既然會這樣悲傷難過,又為何要拒不相見?”


    這一些,要換做是以前,清歌即便遇到了,也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開口,然而此刻,她卻一再相詢,好奇不已。


    蓮憶聞言笑了一笑,答道:“因為這裏……沒有他相見的人。”


    她雖然笑著,但那一雙美麗妖魅的眸子裏,流露出了一絲絲怨氣,還有說不出道不明的絕望。


    “我是蓮憶。”她說。


    清歌定定地看著她,知道她絕不隻是在做一個遲到的自我介紹,但是她想了一想,還是配合地應了一聲:“清歌。”


    她想,若是以前,她決計不會因為她眼底的那些神色,而莫名的心軟吧。隻是現在,她不隻是會莫名地關注他人的喜怒,甚至還會莫名的心軟。


    蓮憶也是愣了一愣,然後掩唇笑了起來:“都說斬魔神女是天帝手裏的一柄劍,指哪打哪,出了名的冷情寡義,今日才知,也不盡然。”


    清歌抿了抿嘴,沒有接話。


    這樣的話,她不知道如何接才好。


    好在蓮憶也沒打算要她接話,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了:“你身上沒有什麽有大礙的傷,隻是有一個巫咒,像是上古流傳之物,在你體內,已經有些時日了。”


    清歌聞言“恩”了一聲:“捉拿神君鳳墟的時候,一時不慎,被他打傷了,回到天界之後,身上就多了這個——以為沒什麽妨礙。”


    “確實沒有什麽大妨礙,至少不是什麽致命的東西。”


    “……”


    “雖然我還需要些時間查一查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巫咒,但是……恕我直言,你而今的狀態,應該不是這巫咒可以造成的。”


    她徐徐說著,短短時間就做出了這樣的診斷,然而清歌隻是抿著唇,不吭一聲。


    蓮憶見她這副模樣,就知自己即便是追問催促,也未必可以問出什麽,就站在一旁,靜靜等她自己開口。


    “這不是傷,亦非病,大概是無藥可治的——若是無法可治……”半晌之後,她果然開口,隻是平淡的口吻,卻說出了無比決絕的話,“那麽,能再有百年即可。”蓮憶訝異地揚眉:“那麽,百年之後呢?”


    “百年之後……”她想了一想,搖了搖頭,“或者回天界,或者……不回去,可即便道殞,也不過是天意早定。”


    “嗬……”聽了她的話,醫名在外的蓮妖卻驟地溢出了一聲冷笑,“原來你千裏迢迢來找我,隻是為求百年而已——百年歲月,不過是須臾。”


    “須臾又怎樣?”清歌神色淡淡,全然不覺得自己而今所求所言在旁人眼裏是多麽的荒謬,“歲月漫漫,可歡喜的日子,又有幾日?”


    在她的那些漫長的歲月裏,她聽從天帝的指令,南征北戰,帝之所指,便是她劍鋒所向,而除了這些,所剩下的,便隻有天界神樹那翠綠安靜的枝葉,別無其他。


    沒有歡喜,自然也沒有悲傷和寂寞。


    即便是有人問起,她大概也隻會反問:歡喜、悲傷、寂寞,那是什麽?


    她什麽都不懂。


    自然,也不懂何為喜歡,何為……相守。


    可是而今,她卻漸漸地想懂了。


    仿佛久遠歲月前失去的什麽東西,在無聲無息地回歸原處。


    “三千弱水,我隻取一瓢飲。”


    幾乎是莫名地,她想起了在沉龍之淵深處,那個囂張狂妄的魔界至尊對她吐出的如此叫囂——是的,曾經,她確實認為這隻是“叫囂”。


    如今,她卻在短暫的默然之後,輕輕地道,宛如自語:“歲月茫茫,也不過是須臾。”


    有人懷著守護和複仇之念,硬生生將短短百年活成了滄海桑田亦不死,一如巫姑明媱心;而木樨,更是用等待,將歲月拉成了天長地久——明明是理應隻有須臾百年歲月的人。


    而她,活過了歲月茫茫,驀然回首,卻也不過隻是須臾。


    歲月茫茫,也不過是須臾!


    一瞬間,即便是蓮憶,也被她這一句話給打倒了——誠然,她為蓮妖,此後還有漫漫歲月,然而,卻沒有人知道,在她這些無盡歲月的最開始,就已經輸給了那一段匆匆幾年,早已結束的“須臾”!


    她有無盡歲月,卻依然輸給了那一段名曰“靈靈”的須臾。


    經曆過徹骨悲喜的蓮妖無聲地笑了一笑,慵懶而滄桑,透著隱約的絕望。


    “如你所願。”她開口道,竟意外地被說服了。


    而後退了開去,忽然揚聲道:“進來吧。”


    房門很快被推開,莫棄第一個進來,張口就問:“如何?”一雙眼睛盯著清歌,都叫人分不清他問的是清歌,還是蓮憶了。


    清歌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的神色和往常一樣平靜淡然:“無妨。”


    然而他明顯不太相信,目光一轉,望向了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蓮憶。


    蓮憶慵懶一笑:“她身上的是上古巫咒,如今早已絕跡,我雖然已經有些推斷,但還是想要先查一查古籍,再確定醫治之法。”


    “這麽說……是有法可治的?”


    微微的停頓之後,蓮憶還是選擇了點頭:“對於醫者而言,天下沒有不治之症。”


    莫棄明顯鬆了口氣:“多謝。”


    他這一句謝,倒是真心實意的,隻是對麵這妖冶的蓮妖,卻微微撇開了視線:“不必。”——這樣的反應,讓他不由得微怔了一下。隻是,沒等他反應過來,開物也慢悠悠地跟進來了,手裏還提著一個酒壇子。


    隻見他徑直走到了好友麵前,“乒”地一下將酒壇子放到了旁邊的小幾上:“呐,他給你帶來的。”


    蓮憶的神色,驟然一變。


    然而,開物卻仿若未覺:“那隻死狐狸,雖然還是死性不改,不過你喜歡這千年桃釀,倒是沒有給搞錯。”


    “他的心裏,比你還清楚——他隻是自欺欺人,不願搞清楚罷了。”蓮憶冷笑了一聲,語氣極其惱恨,狠狠地瞪著眼前這不靠譜的神,“話說回來,我還沒有找你算賬!沒有你私用我破空鏡,他還能找上門來?”


    這麽一說,開物頓時覺得很心虛,眼神東瞟西漂,卻答道:“……能。”


    這一答,可謂是悍不畏死,連莫棄都在旁邊默默地替他抹汗。


    蓮憶果然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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