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再次掩嘴而笑:“小酌真的很喜歡你們呢。”她為清歌三人斟完酒,然後又道:“你們來的巧,過幾日就是蓬萊的觀星節,正好可以和小酌一起去看看。”


    “觀星節?”莫棄問。


    木樨為他斟滿了酒,解釋道:“是我巫族最重要的節日,那日舉族歡騰,最是熱鬧不過,你們來的這樣巧,錯過了實在可惜!”


    是……想挽留他們嗎?


    莫棄不禁暗暗猜測,清歌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出聲反駁。於是,他便笑道:“那就叨擾木樨姑娘了。”話還沒說完,就被狠狠拍了腦袋,被某道士撕拉著嘴扯住衣領,耳邊是傷心的哭訴聲:“臭小子呀,有你這麽對師父的嗎?你這是不孝呀!不孝懂不懂?”


    “整盤菜都給你了,你還不知足?”莫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神色卻很是無辜。


    “呃……”道士愣了一下,一不小心就被莫棄掙脫了去,反應過來又撲了上去:“不孝徒,哪裏走?!”


    莫說小酌,連木樨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這臨桂小築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清歌看了看道士,又看了看莫棄,然後破天荒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真的是“熱鬧”了很多,比封魂離妖加起來都要“熱鬧”。


    一頓飯嘈嘈鬧鬧地吃完,天色已經早已暗下。


    迎客釀喝的時候醇香爽口,還帶有一絲甘甜,卻後勁不小,羽向天多喝了幾杯,幾乎是爛醉。莫棄也是微醺,搖搖晃晃跟著小酌到隔壁客房就睡下了。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口喝難耐,才迷迷糊糊起來找水喝。


    大約是預料到了酒醉易渴,桌上已經倒好了水,他喝完回床,無意間瞥到窗外,不覺得呆住了——


    沉沉的夜色中,金色的桂花朵朵宛如無數的螢火,晶瑩光亮,隨著夜風搖曳擺動,如夢似幻,幾近虛幻。一個纖瘦單薄的身影在這一樹瑩瑩發光的桂花樹冠之上,騰挪翩躚,裙袂飛揚宛如飛仙。


    隱隱約約,有歌聲傳來,飄渺婉轉,如訴如泣。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長夜寂靜,萬物沉默,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那蹁躚的身影和那一聲聲如怨如訴的“歸哉歸哉”。


    清歌?


    他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隻隱約記得被小酌各自帶回房時,清歌好像並沒有進屋,而是默不作聲地騰空躍上了屋後那碩大的桂花樹,並沒有再下來。他忍不住走到窗前,定睛望去,才發現並不是清歌。


    而是木樨。


    那個溫婉柔和的女子,竟在所有人都熟睡之後,一個人於桂花樹冠之上翩躚舞動,唱著淒婉哀怨的曲子,宛如招魂一般,美麗而詭秘。


    莫棄歎了口氣,忍不住想這大半夜的,跟個女鬼一樣,也不怕人嚇人,嚇死個人!


    “嚇死了也活該,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忽然間,卻有一個聲音幽幽地在房內響起。莫棄幾乎驚跳起來,扭頭過去,就看見自己剛起來的床上,有一團“東西”在蠕動蠕動,然後露出一張胡子邋遢的臉,臉色青白,半死不活,明顯的宿醉未醒。


    莫棄瞬間僵在了原地——他竟然被一個邋裏邋遢的男人,半夜爬了床?!


    羽向天明顯體會不到他此刻的心情,打了個酒嗝,繼續嫌棄道:“我的徒弟,居然連天卜都看不出來,實在是太可憐了……”說著說著,竟捂著被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莫棄滿頭黑線,額上青筋更是突突地跳了幾下,嘴裏卻道:“天卜?”


    道士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徑自嗚嗚嗚,連鼻涕都擤在了被子上了。莫棄忍無可忍,上前連人帶被一把抓住,卻聽到嘀嘀咕咕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了出來:“……天卜呀,是最厲害的幾種卦術之一,溝通天地之力,可算六界九道……”


    莫棄愣了一下,這蓬萊雲落山卜族,還真是了不得,一個聖童可看盡眾生命運脈絡,一個木樨翩然一舞可算六界九道,對於清歌而言,這應該算是來對了地方吧。


    “可惜呀……那個木樨姑娘能力不足以溝通天地之力,終歸是求而不得罷了……”被子裏的人這樣嘟噥著,半睡半醒,“也不知她想知道的是什麽來著……”


    莫棄回頭望去,窗外桂花樹上,那個單薄輕盈的身影還在舞動,歌聲傳來,憂傷如訴:“……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她所謂的“求不得”。


    她說:情之一字,奈之何如。


    奈之何如……嗎?


    他的眸光幽幽冷沉,閃過了一絲微弱冷笑——他不信天,亦不信命,所謂的“奈之何如”,也不過是弱者的悲歎。奈之何如,才至求而不得。


    ……


    ……


    在他忽然明了之時,卻同樣也有人懵懂迷惑。


    清歌倚靠在桂樹花枝上,她本在此休息養神,卻被木樨擾了清淨,便坐在一邊看她跳舞,聽她唱歌。看著聽著,卻忽然破天荒地開口問:“你所求的,是什麽?”


    木樨的腳步一頓,舞姿頓時便亂了,好似是沒料到清歌會突然開口,她愣了片刻,才回道:“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人的生死罷了。”


    “生死?”清歌依然不解,“知道了,又要如何?”


    “並不想如何呀……”淺黃裙袂的女子張開雙臂,輕若無物地站在花樹之巔,仿若一陣風來便會被吹走,“我們分開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要記不住他的模樣了,但是無論如何,隻要知道他還好好地活著,就夠了。”


    “可是,你還想等他回來。”清歌卻並不認同她的說法——她雖不懂情,亦不知愛,但卻絕不愚鈍,那“歸哉歸哉”,她聽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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