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鹵麵小姐


    呆頭總是會有奇怪的朋友,他們為什麽都盯上我不放?我想像魚兒一樣,能到更大更寬的水中去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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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璿推開家門,發現自己的兩隻巴西龜正懶洋洋地趴在白沙石上伸懶腰,烏龜殼髒得有些發臭,魚缸裏的十多條小魚已不見蹤影。金璿扔下包,卷起袖子給魚缸換了一大缸清水,然後拿刷子給烏龜洗了一個冷水澡。兩隻清爽的烏龜掩不住內心的興奮在水裏遊個不停。


    金璿趴在魚缸前跟兩隻烏龜說話:“小龜!小龜!你們想我了嗎?……我生病住院了,一直沒能照顧你們倆,不是不要你們了。你們還好嗎?我怎麽會不要你們了呢?我要的,要的。我爸媽都不要我了,咱們仨以後相依為命了,好不好?……”金璿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兩隻烏龜歪著頭,安安靜靜地望著金璿,仿佛懂得她的憂傷。


    哭了一會兒,金璿給自己的耳孔消了毒,那個耳孔現在已經基本長好,隻有在不小心碰到它時才會疼那麽一下。她套上一件肥大的灰色帽衫,換了一件緊身牛仔褲。到廚房裏翻出一個小號水桶,刷幹淨。然後拎著小桶,登上迷彩帆布鞋出了門。


    已進四月,天氣漸暖,太陽斜斜地照著大地。大街上的人似乎比以前多了起來。好像大家以前都是躲在樹洞裏冬眠,現在又突然全跑出來享受生活似的。


    金璿推門進了魚店,店裏邊有一個巨大的魚缸,5米多長,2.5米左右高。裏邊遊著幾千條魚。金璿湊過去看了許久。看它們遊泳、嬉戲,相互追逐,又相互躲藏。它們在水中自由地轉身,悠閑地扇動鰭,快樂地搖著尾巴。在水中真好,金璿突然很想遊泳。距離上一次遊泳有兩年多了吧。其實金璿根本就不會遊泳,她有一個大個兒的潛水鏡。隻要不張嘴,就可以在水池底遊來遊去。若摘掉潛水鏡,金璿就要瘋狂地找遊泳圈了。


    “老板,哪種魚最便宜?”金璿歪頭問老板。


    “這邊的。”胖老板指指旁邊的普通魚缸裏的紅色小金魚。


    “它們為什麽不放到大魚缸裏?”金璿走過去看那一缸小魚。


    “便宜。”老板看看金璿,又看看自己的魚。


    “它們出身低賤嗎?”金璿有些生氣了。


    老板樂了:“都一樣。”


    “都一樣,為什麽待遇不一樣?不讓它們去大缸遊泳?”金璿憤怒了。


    老板愣了一下,半天冒出一句:“你買魚幹什麽?”


    “養啊,有時候烏龜會吃。”


    “那你為什麽會買最便宜的魚喂烏龜?它們天生就是被吃的命嗎?烏龜是一條生命,魚就不是一條生命嗎?”老板反問。


    金璿不語,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盯著那些魚。一個阿姨走進店來。她從金璿身邊經過,然後又轉回來拍拍金璿的手臂:“姑娘,養魚啊?”


    金璿抬頭看看這位阿姨,慈眉善目的,好眼熟。金璿突然想起來,那天她坐在大街上哭的時候就是這位阿姨聽她哭訴了兩個多小時。“您好!那天真不好意思。”金璿臉紅了起來。


    “養魚好啊,養魚吧。”阿姨笑眯眯地說。


    “我是養了兩隻巴西龜,這位叔叔說拿這些魚喂烏龜,對魚來說太不公平。”


    “老米啊,那你以後也不要用魚蟲喂你這些魚了。對魚蟲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以後你也吃素吧,你說你吃它們對豬牛羊來說多不公平啊!”阿姨笑嗬嗬地對店老板說,然後轉過來對金璿擠擠眼睛。金璿不好意思地笑了。


    店老板笑笑說:“你每天傍晚過來吧,反正我這裏每天都會有魚死掉。”


    “死了都不讓人家安生!”阿姨笑著說,又突然收住嘴。她看到金璿的臉色有些難看。


    “廢物利用……”店老板笑嗬嗬地說。阿姨拉了拉還在說笑的老板,並給了他一個眼神。


    金璿苦笑了一下,她對阿姨和老板說:“謝謝。我和烏龜以後吃素吧。”金璿拎著自己的小水桶出了魚店。


    “姑娘,你給你的小烏龜吃這種龜糧吧,顆粒的。”阿姨叫住金璿。


    “不是活的嗎?”金璿轉回來問。


    “不是。”


    “多少錢?”


    “送給你吧!”


    “那可不行!”金璿看盒子上貼著的標簽上用藍圓珠筆寫著八元。她掏出十六塊錢給阿姨,自己拿了兩盒龜糧。然後對阿姨笑笑,轉身出門了。


    “姑娘!你有什麽不痛快的事就過來找我吧。”阿姨探出身子對金璿喊道。


    金璿轉身衝阿姨點頭道謝,然後向前走去。她順著街道走著,突然她又看見了那家小飾品店——e作坊。原來是在這條街上的。金璿推門進去,頭頂上的風鈴清脆地響了起來。她走進去,小e衝她微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近好嗎?”


    金璿微笑著說:“還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說自己還是指耳孔。兩個人笑笑。


    金璿買了一隻精巧的小耳環。小e幫她消毒,然後戴上。金璿微笑著出了飾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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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幾顆星星爬上天空。金璿突然感覺到很餓,住院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地吃東西。她拐進一家小餐館。餐館裏正是熱鬧,隻空著一張小桌子。金璿坐過去,把小水桶放在旁邊。一個小夥子跑過來:“請問你叫什麽?”


    “打鹵麵。”金璿頭也沒抬。旁邊一桌子人大笑起來。


    “啊?”小夥子吃了一驚。


    “打鹵麵!”金璿一字一句地說,然後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小夥計,是旁邊桌子上吃飯的一個男孩。旁邊桌子上的年輕人們憋住不笑翻了,假裝碰杯。


    那男孩哈哈笑了起來,他拉開金璿對麵的椅子坐下來。金璿安靜地看著此人。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十六七歲的年紀,耐看的臉孔,眉毛像兩把大掃帚,異常搶眼。是個冒失的年輕人,可是卻並不令人討厭。


    “我叫閻匪,你呢?”


    “打鹵麵。”金璿泰然自若地說道。


    “不會吧,哪會有人叫打鹵麵的?”


    “我姓打,叫鹵麵。渾渾噩噩的。”


    “好,打鹵麵小姐,能問你手機號嗎?”閻匪微笑,吐出一嘴的酒氣。


    “沒有。”金璿剛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閻匪,然後掏出手機接聽。是石佳。


    “寶貝兒!你怎麽趁我不在偷著出院啦?”石佳在那邊喊了起來。


    “我已經好了啊,體溫都正常了。我還躺在那裏幹嗎?”


    “那你都不等我。”


    “乖乖地跟您的秦卡穆浪漫吧。他肯定怪我把你給非法征用了這麽多天。”


    “他敢!你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一個小餐館,叫西瓜大盤。在中光路。”


    “好,我就在附近,馬上到!”


    金璿掛斷電話,然後看了看對麵的閻匪。她喊了夥計:“麻煩給我打鹵麵和啤酒,兩瓶!”金璿伸出兩根手指。


    閻匪也對金璿伸出兩根手指,然後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有我一瓶對嗎?”


    金璿轉了轉身,朝另一個方向坐著。她以為自己喊酒的時候這個家夥能識趣地走開。小夥計用托盤端上啤酒和麵條。閻匪拿下一瓶,然後十分紳士地說了聲:“thankyou!”


    金璿端過自己的麵條,看也不看閻匪一眼,便狼吞虎咽起來。她舉起瓶子,喝了小半瓶。閻匪嚇了一跳,但還是微笑著湊上自己的瓶子碰了金璿的瓶子。他剛舉起喝了一口就衝過來一個穿綠色卡通外套的男人婆,猛地拍了一下他麵前的桌子。閻匪嗆了一下,用力咳起來。


    “哎,你是誰啊?占了我的位子啦!”石佳拍拍桌麵,喊起來。


    閻匪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看起來跟花兒似的,喝酒卻跟東北漢子似的女孩和剛衝過來這個男人婆同性戀。想到這裏,他突然感覺自己的皮膚上像雨後的小竹筍似的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他哆嗦了一下,然後鎮定地拉開旁邊的座位說:“你可以坐旁邊。來,別客氣!”


    “他誰啊?”石佳問金璿。


    “不知道。”金璿做了一個特無奈的表情。


    “我不是做自我介紹了嗎。我叫閻匪。”閻匪坐在那裏強調著。


    “土匪也不能這樣啊。”石佳瞪了閻匪一眼。


    “哎!這邊!”閻匪突然對門口招手喊了一聲。金璿和石佳朝門口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天那個吐金璿一床的酒鬼米奇安。米奇安吃了一驚,忙跑了過來。今天他看起來還比較清醒,刺蝟頭,能看出是剛洗過的。飄過來一股洗發水的味道。白t恤外邊套了一件灰黑色的運動外套。黑色紅邊的運動褲配同色運動鞋。看起來還挺陽光的。


    “你們……”米奇安指指金璿又指指閻匪。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我說哪兒冒出來一個大頭鬼,原來是你小子的朋友。”石佳指著米奇的安鼻子說。


    閻匪也挺吃驚,他趴到米奇安耳邊問:“什麽關係啊?”


    “同學。”米奇安小聲說。


    “巧,她們倆同性戀吧?”閻匪朝金璿和石佳瞟去。


    “不是,想到哪裏去了。”米奇安忍不住笑出來。


    “那你把那個漂亮的姑娘介紹給我吧。”閻匪興奮異常。


    “穿綠衣服的?”米奇安心裏有些發虛。


    “不是!灰色的,灰色的!”


    “啊,好,好吧。”米奇安的心徹底涼透,快要碎了。


    “我和‘玉米’是初中同學!我不是壞人,我挺優秀的。人也長得帥,沒別的,我就是講義氣,喝點酒,沒其他不良嗜好,談過兩次戀愛,都是被人甩的……”閻匪轉過身對金璿滔滔不絕起來。石佳皺著眉頭,雙手抱胸,簡直想衝上來揍這個說起來沒完沒了的人。


    米奇安看閻匪那個似乎要把口水掛在嘴角的樣子,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他抄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喘了一口氣,然後又“咕咚咕咚”地猛喝。閻匪轉過頭來對米奇安說:“還在鬱悶?”


    米奇安仰頭喝酒,根本就不理會閻匪,他恨死閻匪這個家夥了,還要跟自己搶女朋友。


    “我這個哥們兒啊,真是傻到一定程度了!他喜歡的女孩媽媽死了,爸爸走了,男朋友也分手了。你說他還等什麽呢?還不趕緊往上衝啊!”閻匪拍著米奇安的胳膊鼓勵著。


    金璿抬頭盯著米奇安,這個家夥仍仰頭喝酒,一臉的哭相。金璿看了一眼石佳,石佳的嘴張得特大。一副呆呆木木的表情。金璿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麵條,大半碗快吃光了的時候,舉起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她招手喊夥計:“結賬!那瓶啤酒算那桌的!”


    金璿結完賬,拎起小水桶,拉著石佳快步走出西瓜大盤。隻聽喧嘩聲中一聲高喊:“打鹵麵小姐,我會再找你的!不是!不是!我不要打鹵麵,您打什麽岔啊?”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啊?金璿,我有點糊塗了!好像是‘玉米’喜歡你呀!不過那個土匪也喜歡你啊!真夠坦白的!”石佳邊走邊分析著。


    “好了好了,這些又和我有什麽關係呢?”金璿一本正經地說。


    “你還對單旭念念不忘哪?天哪!醒悟吧你!你看我,什麽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你們女孩真麻煩!”


    “說得好像自己不是女孩似的!”金璿微笑著說。


    “我這種女孩和你那種不一樣!不過我覺得我還真是適合當個男生!”


    “我覺得你有點男孩子氣。”金璿很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好友。隻有和石佳在一起,金璿才不會感覺到累。石佳不會像其他女生那樣婆婆媽媽,又善良又大度,不會小心眼計較小事。


    “哎,你覺得‘玉米’怎麽樣?”石佳很認真地問。


    “整天醉醺醺的!”金璿撇撇嘴。


    “還說人家,你還不是每天晚上也醉醺醺的。金璿,不要喝那麽多酒了好不好?”


    “你怎麽知道?”金璿吃了一驚。


    “我好幾個晚上給你家打電話,你自己說什麽了你知道嗎?想過醉生夢死的生活啊?……”石佳仍在勸金璿,金璿歪頭很安靜地聽著。她感覺心裏特別溫暖。畢竟還是有人關心自己的。但是那個家,到處都是母親的影子,尤其是入夜後,金璿總是出現幻覺,總覺得有人影晃來晃去,廚房裏有響動。金璿把母親的照片全都收起來,一看見就想哭。金璿盡量減少在家裏的時間,她隻能用酒精麻醉自己,讓自己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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