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桓有些奇怪地看過去,被斐流年抬頭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隻好轉了視線,看到另一邊的席上放著沏好的熱茶,頓覺口中有些渴,便走了過去。


    “為何又是普洱茶?”


    斐流年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去作畫,邊畫邊道,“忘記跟你說了,這是我沿路帶回來的,聽說能益壽延年,為防你短命,我已經吩咐過安意以後隻準泡這種茶給你喝。”


    顧容桓想到剛才喝的那股味道,臉色有些難看道,“不用了,還是鬆針茶吧,能益氣提神。”


    “益氣提神做什麽,你還嫌自己事不夠多?”斐流年瞪了他一眼。


    顧容桓頓覺手中握著的銀票有些發燙,其實也不是他想多管閑事,隻是不知為何這些事就一件一件自己繞到他身上來了!


    顧容桓在書房待了半個時辰,斐流年總算是將那副畫畫好了。


    他兩手將畫小心地抬起來,展開向著顧容桓炫耀,“看清楚,這是什麽?”


    那是一幅工筆極為考究的市集圖,顧容桓一眼就看出這是長安的東市,他有些吃驚道,“你把整個東市都畫下來了?”


    斐流年很得意地將畫展開放在窗邊吹幹,“本來是想將整個長安畫下來的,不過今天隻有空去了東市,等哪天去西市轉過後,再把它補上!對了,聽說剛才國舅府來人了,怎麽,沒找你麻煩?”


    顧容桓這才想起這件事來,他剛才聽斐流年還要畫西市,心神又一下子被帶飛。


    他走到桌邊,鋪開信紙道,“沒有,隻是讓我給李景玉送銀子。”


    送出信後,顧容桓想到那筆嫁妝,又看到斐流年放在窗邊吹幹的畫紙,突然想到了什麽。


    他眼底浮起淡淡的笑來,那笑極淡極輕,被風一吹就散了。


    可雖輕淡如此,但凡看過的,就像一道白色的印子深刻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容桓,你還記得後日是什麽日子!”


    顧容桓握著書的手一僵,後天,中秋......他死的日子。


    他死在百家團圓之日,眾人都在團聚歡笑,高巍的宮牆裏,溫柔的女聲勸他吃一塊月餅,他伸出小手,拿了個蓮蓉餡的,小口咬了一口突然肚子劇痛起來,眼裏,鼻子,耳朵裏都流出了血。


    那道溫柔的聲音突然驚恐起來,又突然大笑起來,還一手抱著他,邊哭邊笑,“成泱,別怪阿姐,成泱,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阿姐的無奈,你一定會原諒阿姐的,對不對?”


    他臉上愈加冷漠,長大,知道,原諒,她當時下的毒,直接要致他死,他又哪來的機會去長大,更哪來的機會去知道和原諒她!


    顧容桓這命是清遠大師,耗盡了畢生功力,又替他換了血換回來的,可那毒藥何其毒,在被清遠大師救出時,已深至骨髓。


    他知道,瞎眼隻是第一步,能活多久,誰都不知?


    他有時在想,是因為清遠大師的死,才讓他突生的恨意,還是他本來就不是眾人眼中那個仁愛之人,而是一個內心本就懷有仇恨,隻是受禮義孝廉所縛,裝作仁慈的人!


    想不通,誰又敢信誓旦旦說自己生來就是什麽樣的人,死了還是什麽樣的人,一生都不會變。


    人心不可捉摸,是因為人太善變。


    “逝者已逝,生還者已生還,別那麽放不過自己。”斐流年將畫卷卷起來,遞到顧容桓麵前,“送你的中秋禮,以後出門拿著這幅圖,就不會忘記回家了!”


    顧容桓抬頭,眼裏的傷痛漸漸消失,突笑道,“原來你是跟我要中秋禮。”


    “你有準備?”


    “沒有。”


    “真好意思說出來。”


    “要不,我帶你上街買!”


    “本公子要的東西,豈是街上......”這種髒亂的地方能買到的。


    斐流年還不待把話喊出來,已被顧容桓一把拉住往外走!


    此時,風輕雲淨,一切靜好。


    第


    太子的瘋病,被皇後派了禦醫暗地裏治好了,本來病就是因驚嚇帶來的,如今驚嚇的東西不在,幾方藥下去自然是好了!


    等太子聽說,皇後用了十五萬兩銀票買了顧容桓一卷棋經,替他送給父皇討好他時,差點氣得吐血。


    再一想到那些棋經本來就快成他的,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錯,竟害得他高價買的白虎死了,害他被嚇得差點發瘋,更嚴重的是害他在父皇麵前丟了麵子。


    當初父皇知道他要把顧容桓接到長安時,曾嚴厲訓斥過他,別多生妄想,讓他安分守紀,這連國以後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可他始終放心不下,父皇在位雖僅二十載,可父皇如今已六十多高齡,但一直沒生過什麽大病,身體好得聽說晚上還常去妃嬪那裏。


    這麽一個生猛活虎的父皇,還不知道要在那個位置坐多久!


    鄒光是真的等不及要坐上那個位置,為防意外,這才生了凶心,要將那些棋經恐嚇來,想借此除掉一切的競爭敵手,以保自己萬無一失地登上那個位置!


    可現在,什麽都沒了,都怪左揚那個老匹夫,辦事不力!


    還讓那隻白虎當著眾人的麵咬死了人,又讓它剖出那麽多屍骨,害得他被嚇暈的樣子被眾臣看到,威嚴掃地。


    鄒光越想越氣,竟瘋病剛好,又被氣得暈了過去。


    正好禦醫還未走遠,有人忙將他請了回來,一把脈,是肝火太盛,氣鬱交加所致。


    鄒盛自從上次因為許公公的事,將插在朝陽殿的人全部斬殺怠盡之後,對於朝陽殿的消息知道的也就不再比一般人要快。


    等他知道太子瘋病已好時,已是太子氣暈醒過來之後了!


    他在輝映殿裏躊躇了一會,提了禮物去了朝陽殿。


    沒過一個時辰,又沉著臉提著禮物回來。


    除了朝陽殿裏的人,誰都不知道太子和盛王在這不到一個時辰裏,說了些什麽?


    今日已是中秋,處處看得見金色的桂花,處處聞得見那陣陣濃鬱的香氣。


    桂花是一種很奇怪的花,它的香很濃鬱,濃鬱到你即使捏住鼻子,那香還是能絲絲縷縷地漏進來,它就是要讓每個人都聞到,每個人都看到,中秋來了,它就來了!


    顧容桓正倚在床上看書,因今日是個陰天,早上起時不小心被風吹了一著,竟發起燒來。


    又被某人嘲笑,身子比女子還要嬌貴。


    看到斜地裏伸過來一隻手,顧容桓忙將書護住,卻見一個金黃色的月餅伸到了他的嘴邊。


    那股濃鬱的味道,顧容桓不用嚐都知是白糖桂花餡的。


    他正要動手將那月餅拿下來,卻被某人瞪了一眼,“剛摸過書,也不嫌髒,我喂你,你別動手了!”


    顧容桓隻好無奈地就著那人的手,咬了一口。


    細碎的白糖,如碎金般的桂花,酥鬆的餅皮,顧容桓微一驚,下意識地往外看了一眼,“安老。”


    不是疑問,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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