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海島終年溫暖,東南風帶著潮意,經過陽光的洗滌變得和煦而清爽。


    賀嫣仰麵長吸了一口氣,兩手枕到腦後。身旁端正筆挺坐著的人感應到他的動作,俯身望過來,手指停在他的額角,輕輕撫開他被風拂得有些亂的發。


    他的夫君一直都十分喜歡整理他的衣冠儀容,尤其喜歡或撫或撩或撥開他的頭發,像是極喜歡那種類似支配和照顧的親密。


    賀嫣也很喜歡。


    這很像禽類為伴侶整理羽毛,動作由涿玉君做出來,高潔而矜持,不同於床弟間的交融纏綿,是另一種簡明的親密。


    他們安靜對視著,一搭一搭地說話。


    杭澈道:“還記得曾說過娶你的聘禮是準備好的麽?”


    “哦?所以這個種滿桃花的小島,是你早準備了送給我的?好大的手筆。”賀嫣輕笑,吮住了杭澈路過他唇邊的手指,“這麽說,我是島主。”


    自從賀嫣醒來後,杭澈的笑容明顯比以前更多了,隻這麽被吮一下,涿玉君竟然彎起了唇角,連聲音裏都帶著明顯的笑意:“嗯,你是島主,我是島主夫君。”


    賀嫣被杭澈美好文靜的笑容晃了眼,微微怔忡著張開唇,杭澈手指滑出來從他臉頰往下。


    總是這樣,他們隻要這麽靠著,沒有做太過火的動作,氣氛就會莫名地變得粘稠曖昧。


    這是彼此深愛的人,心意相通後的繾綣。


    賀嫣微微仰頭,追隨著夫君的手指,半邊臉貼上夫君的手指和掌心,他心底毛絨絨一陣軟,聲音不自覺放得很溫和:“遙弦,你等我的五年,都在做什麽?”


    杭澈沉默地望著自己夫人,手指從賀嫣的額角緩緩往下,撫過夫人桀驁飛揚的眉骨,徘徊在眼角打了一個圈,再往下,掌心包裹著賀嫣側臉的線條,拇指停在賀嫣嘴角。


    他輕輕咽了一下,漂亮的喉結滑了滑。


    ---


    哪怕親吻過無數次,他仍然對自己夫人有著強烈的願望,想吻他,想抱他,想解下他的發盈盈握在手裏,想……即使正在一起,心底仍然會一遍一遍喟歎。


    強烈的患得患失,時刻恐懼明日又丟了夫人。


    害怕失去,害怕分離,害怕他的嫣兒再也醒不過來……害怕他的夫人再一次孤身走上不歸路。


    杭家的仙君應當是鎮定自若從容不迫的,講究泰山壓頂也要閑庭信步。


    在沒有找到賀嫣之前,他能做到,並且做的很好,是杭家仙君的典範,受杭家子弟敬慕崇拜,在杭家《思過簿》裏沒有一筆不良記錄。從孩童時握起流霜劍時,他從沒有害怕過什麽,即使是麵對數倍於他的妖獸,他仍然能一絲不苟地保持著仙君的風度。


    動作優雅,氣質從容。


    若非要說他怕什麽……


    在沒有賀嫣之前,真沒有。


    有了賀嫣之後,便有了軟肋,有了死穴。


    他懼內。


    在他看來,怕老婆不丟人,反而很值得炫耀。他當年在《思過薄》上記下自己唯一一筆記錄“領妻罰”時,內心充滿隱秘的喜悅。


    杭家的仙君不能失儀,他也做不出到處跟人講“妻子罰他他很高興”這種事,但他可以寫出來。


    “九月十四,杭澈,領妻罰”——簡明扼要的陳述,內裏的感情卻十分激動,就差跟全天下人說:你看,我妻子罰我了,多重視我。


    當時他急於證明涿玉君夫妻不和都是謠言。杭家代代伉儷情深,他涿玉君沒有落後,沒有丟祖宗的臉,甚至隻有他領了妻罰——妻子之所以會處罰丈夫一定是十分緊張丈夫,而丈夫對自己妻子的處罰甘之如飴,還有什麽比這更秀恩愛的呢。


    ---


    想著這些,愈發情/動,杭澈低頭,吻上賀嫣嘴角。輕輕舔舐,呼吸交錯。


    賀嫣身下是一樹桃花,他們修為很高,即使在脆弱搖晃的樹冠上也如平地。他保持著雙手枕著腦袋的姿勢,仰起頭,勾起下巴,彎彎地眯著眼回應杭澈。


    自賀嫣醒來這段日子,他們每天夜裏都要糾纏到饜足才肯睡去,經常在旖旎的交錯裏,迎來曦微的晨光,再一起沉沉睡去。這會才正午,其實幾個時辰前他們才做過,許是太過情深,稍稍輕微的接觸,賀嫣便已情動不已。


    賀嫣毫不防備地亮出咽喉,他的衣服是起床時夫君親手穿戴的,十分整齊,此刻並沒有露出更多的肌膚。然而正常露出來的地方,也有或深或淺的吻痕。有的是昨天夜裏的,有的是前天夜裏的,還有更早的,以及起床時新種下的。


    露出來的地方尚且如此,衣裳底下的景致簡直不敢想象……


    想到這裏,賀嫣微微偏開頭,躲開杭澈的吻,好笑地咳了兩聲,聲音從嗓子底低低地哼出來:“涿玉君,你挑了這麽遠的一座島,還下了繁複到變態的禁製,是想不被任何人打擾,在島上每一個地方都做一遍麽?”


    杭澈一本正經道:“夫人既有此想法,為夫自然奉陪。”


    “哪是我的想法?你不要欺負我讀書少說不過你。”賀嫣眼角眯著挑起,泛著情動時好看的薄紅,被身下桃花襯得桀驁裏透著嫵媚,“這些天,在樹下,在池邊,草地上,山頂上,你不分場合地要我,而我從不拒絕你,怎麽說都是我奉陪你才對。”


    杭澈深深地望著自己夫人,指腹在夫人眼角流連:“那你今日想不想在樹上?”


    賀嫣之前都是眯著眼說話,聽到這句懶洋洋將眼睜開一半,就著枕著雙臂的姿勢,毫無畏懼地亮開身體,玩味地望著杭澈。


    這樣的姿態恣意而充滿挑釁,會讓眾生不由自主臣服,又會引起真正強者骨子裏強烈的征服欲。而他眼波一轉,盈盈地放柔目光,直勾勾地含笑望著自己夫君,又顯得極其嫵媚。


    杭澈緩緩低頭,兩臂撐在賀嫣肩側,抵著額頭再次逼問:“嫣兒,你要不要?”


    賀嫣嘴角勾了勾,微微抬起下頜,在杭澈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看到杭澈眼裏驀地泛起瀲灩的水光,他壞笑著道:“你說我要不要?”


    下一刻他的雙肩被夫君撈起,被摟緊入懷,他兩手溫順地環到杭澈頸後,後頭一隻手使壞地探到杭澈領口,一掌心的桃花全塞進杭澈衣領裏。


    杭澈任由他使壞,單手朝他前襟探去。


    ……


    賀嫣的視線是從下往上,看到藍天白雲下,杭澈美得像降入凡間的仙子,隻覺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能得到如此極致美好的人。


    而他看不到此時的自己是何等的美味,勾人的笑和緋紅的眼角讓人著迷,他身下是一樹灼灼桃花,他的四周是整片嫣紅的桃花海,他在花海中間,像吸盡了所有花魄。


    ……


    杭澈重重地舒出一口長氣,道:“嫣兒,我愛你。”


    賀嫣在意亂情迷間,仍不忘自己要問的事,他重複道:“這五年,苦了你了。”


    “不苦,”杭澈沒有動,保持剛才的姿勢道,“隻要你還在,就不算苦。”


    比起前世我看到梁耀血肉模糊的屍體,比起我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四年漫無目的渺茫無望的尋找,比起我一次一次以為梁耀不會等我丟下我一個人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比起婁不歸與我訣別聽我的話去赴死,比起杭清望對結局無能為力無法改變時的絕望與悲愴,這五年,不算苦。


    我每天都能看到你,親吻你,可以聽到你的呼吸,可以將不馴的你留在身邊,等五年,又算什麽呢?


    我們今後還會有很多年啊——我是多麽幸運,終於可以和你一起走向共同的結局。


    他們就這麽望著,他們已經足夠默契,言語不必出口,彼此心中知悉。


    杭澈想,他的夫人身上漸漸有了他的味道,肌膚上的梅墨冷香既使剛沐浴完也能聞到,皮膚上的屬於夫君標記的痕跡新舊交錯——這是我的夫人!


    如果說,披香使婁朗是修真界的暴君,那麽杭澈便是賀嫣的暴君。


    專/製、專情、執著到可怕。


    他們所處位置與所麵對的天地,容不得一點點軟弱。


    賀嫣身為披香使時,對天地強硬、強悍、不顧一切、不計代價,而杭澈身為他的夫君,不容他抗拒,不允他逃避地占有他。


    他們都是暴君。


    不遠處的白龍馬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它隻是聽到主人說到聘禮的事時好奇地跟過來,身為嫁妝,來聽聽聘禮的事,它覺得無可厚非。但為什麽來了就走不了呢?他踩進了那隻討厭的野兔挖的洞,卡住了兩條馬腿,進退不得。


    它真是一隻可憐的嫁妝馬,被姑爺很重視地帶到了這島上,成為島上唯一有靈識的生靈。前麵五年,姑爺每天晚上去看看它回廄了否,其他時間裏它都是一隻馬形單影支地噠噠地走來走去,實在無聊的時候,它隻能和完全沒有靈識的兔子、蝴蝶、蜜蜂為伴。這還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從主人醒來後,它總是會撞見主人和姑爺在各種地方做那種事。


    再這麽看下去,它十分擔心自己的馬眼會瞎。


    這麽想著,它就很想念和自己共患難過的小主人——小解爺每年都會來看主人,順便也會陪陪它,今年要何時才能來呢?


    在島上溫泉裏洗幹淨後,賀嫣臥在杭澈的膝上,兩人一坐一臥,安靜地望著天,時間變得緩慢而美好。


    隻要呆在一起,就忍不住互相碰觸,無關情/欲,就是身體本能地想要互相耳廝鬢磨。杭澈一下一下揉著賀嫣的後頸,那枚披香令被按得很舒服,賀嫣全身像串了電一樣,筋脈暢通,神清氣爽。


    賀嫣舒服地快要睡著,想到什麽,抓過杭澈摟著他肩的左手,看了看左腕,再去抓那隻正揉著披香令的右手,再看看右腕,指腹撫著杭澈兩隻手腕上深深的傷疤,輕聲道:“還疼麽?”


    杭澈道:“本來也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呢,這五年來,杭澈天天割腕給他喂血,為了不讓傷口愈合以方便隨時給他喂血,杭澈的兩個手腕都被割的很深。


    這是拿劍拿筆的手,傷了手腕,多麽可惜,多麽疼。


    所以他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杭澈在看書,而不是寫字,養了一段日子,現在才能勉強重提筆,也不知道要養多久,那隻握筆的手,才會恢複如從前,絲毫不抖。


    杭澈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淡淡地道:“真的不疼,又不是凡人,有一身修為抵著,哪裏還會疼。”


    “可是我疼……”賀嫣聲音有些哽咽,“我心疼。你其實不必喂我血,我也可以自己養足血醒來的。”


    杭澈撫上賀嫣的臉,認真地道:“真的不疼,能讓你早點醒來,割點血實在不算什麽。”


    比起等待的痛苦,身體上的疼痛真的不算什麽。


    賀嫣眼底一酸,連忙眨了眨眼,忍住酸楚。


    杭澈在他上方輕輕地道:“而且,我在想,你喝了我的血,你的身體裏就有我的血,喝多了,或許有一天,我的血你也可以用。”


    賀嫣失笑:“你當林昀那一世讀的書都白念了麽,血型不以飲食而改變啊……”


    杭澈一本正經道:“科學也無法解釋我們能夠穿越和修真的事,我們既然可以來這個世界,我就願意相信一些不科學的東西。比如你喝我的血,比如把它留在你體內,隻要我們體/液交換的足夠多,有一天,或許我們的血就很接近了。”


    想到這些,賀嫣心頭一片柔軟的酸脹。


    賀嫣探手從杭澈鬆鬆係著裏衣口袋裏摸出一個錦囊。


    杭澈想要搶回去,他一晃手避開,從杭澈的膝上稍稍坐直,改成靠在杭澈胸前,盯著杭澈的眼,手上解著錦囊。


    少見杭澈耳朵根上紅了,並且不自然地偏開目光。


    賀嫣緩緩從錦囊裏掏出一小把頭發,以及兩張緊緊交疊的紙。


    賀嫣問:“這些頭發從何時開始收的?”


    杭澈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某一處,輕聲道:“第一次給你梳頭時。”


    賀嫣想起來了,那時他剛進杭家不久,那次在杭澈書房裏找詩集,他頭發亂了,被杭澈按著重梳,當時隻感到頸後有掌風一收,當時沒在意,此時才知道,杭澈是在收集他梳發時掉落的發,而那次他甚至還殘忍地對杭澈用了“問情”。


    ……現在想來心疼不已。


    當時杭澈一掌收的大概隻有幾根,到如今已收集了有小小一把,賀嫣握著被細心用紅繩束著的頭發,眼裏又有些熱。


    真是,被做哭了幾次,淚腺都要不聽自己使喚了。


    手指有些顫抖地攤開那兩張紙——是他們的婚契。


    一人一份,兩份都在杭澈那裏,被杭澈一直貼身保管著。


    他想起,當時在無良穀立下婚契,師父交給他們一人一份,而杭澈卻十分蠻不講理的把兩份都收了。


    賀嫣當時不願意與杭澈計較,他那時對那婚契很抗拒,放在他手上說不定轉頭就被他撕了或丟了。


    所以,杭澈當時非要搶走他那一份,杭澈大概是怕他不好好保管,心裏十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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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的字在作者有話要說,請接著往下看(雖然修改後送的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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