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在涼州,冀家在幽雲,兩地相隔不算遠,夜幕降下時,他們到達幽雲。進入冀家境後,冀家的空禁鳴叫,警示他們降下。


    秦烽領秦家子弟卻不降速,直往金鼎宮而去。


    杭家和尹家依警示降下速度,緩緩落在遠處。


    秦烽到達山門時,冀家子弟已嚴陣以待。


    秦烽先依禮道:“聽聞雁門尊在金鼎宮做客,家尊多日未歸家中有急事特來相接,情急之下衝撞了空禁,還望海涵。”


    冀家子弟言:“未見雁門尊來金鼎宮,請樓蘭君別處去找。”


    秦烽又求見鳳鳴尊。


    冀家子弟回鳳鳴尊正在閉關,不便見客。


    杭家和尹家依禮步行走來,到山門前,也求見鳳鳴尊。


    冀家子弟一看來了兩位家主,不敢怠慢,因得了家主不得放任何外家之人入門之令,不敢把人往山門裏引。


    冀家守門的前排幾位子弟有些麵熟,杭家六子一看,認出是上次到金鼎宮時招待他們的那幾位,當時為了回避涿玉君夫妻處理“家事”,杭家六子還跟著那幾位冀家子弟遊玩過一次金鼎宮,當時笑語晏晏相處愉快,如今見到,互相尷尬笑笑,那點情麵不夠讓他們違背主令私自放行的。


    賀嫣默默往後退出幾步。


    杭澈警覺回頭,已經晚了,看到賀嫣尖指凝血,灑出了血霧。


    賀嫣對他笑了笑,把手一亮道:“看著血多,其實都是渲染的效果,不打緊的,信我。”


    自守陣時與杭澈對局之後,這是賀嫣第二次用“畫血”。他口中念念有詞,抬指畫出血符,那血符浮到空中,先是冀家山門的子弟紛紛鬆了劍,迷茫地退到兩邊放棄警戒;再是隱隱有鬼哭狼嚎之聲響起。


    賀嫣喊了一聲“無關陰魂退散”,鬼哭應聲不見,獸嚎之聲仍是此起彼伏。


    再並指送到唇邊,吹出一陣清脆的口哨,那哨音催動血霧迅速散開。俄而獸鳴之聲驟然加劇,像受了那什麽刺激和吸引,急不可奈地一聲高過一聲。


    聲音來自一個方向,就在金鼎宮旁邊的一座山體內。


    那山體震動,山體內部似有什麽巨大的力量正在往外衝,有山石不堪大力往下滾落,山壁上經不住碰撞現出裂縫。


    隨著轟隆一聲,巨大的妖獸破山壁而出。


    領頭兩隻體格壯大,後麵跟出來幾隻幼獸,是噬魂獸和食屍獸。


    它們綠油油的目光像夜裏的惡狼的眼睛和鬼火,急切地掃視人群,看到賀嫣時獸瞳的綠光陡然大熾,同時又瑟瑟發抖,像是見到最肥美的獵物時的無比興奮,又像遇到最厲害的主宰時本能的臣服。


    賀嫣令道:“去找你們飼主。”


    那些妖獸聞言直往金鼎宮而去。


    對賀嫣來說,隻要斷定是是冀唐幹的,之後要揭發冀唐並不難,難的是要找到並救出雁門尊。


    如今他們已到,冀唐卻不出,肯定已經打草驚蛇,不能再等了,唯有速速出手,逼冀唐現身,才有一線營救先機。


    賀嫣這一手使出,不同於妖獸的興奮,在場修士霎時噤聲。


    秦烽看得一震,麵色轉白,他對著賀嫣道了一句:“你……”


    忽然想到什麽,猛的把嘴一抿,生生把後麵的話強忍住,他深看了賀嫣一眼,掃視了現場修士,大喝一聲“隨我上山救家主”,帶走了正在發怔的秦家秦家子弟,直追著妖獸往上。


    隻剩下杭家與尹家。


    杭家帶來的人不多,僅杭家六子。


    六子見賀嫣一出手石破天驚,雖然術法怪異,但一想到出手之人是他們涿玉君放在心尖上的人,男神的品味不容質疑,杭家六子震驚之後紛紛轉而讚歎自家主母招魂術就是正宗。


    那邊青萍尊卻是和秦烽一樣,她看的麵色蒼白,在她身後是一小隊女修士,其中有一位年紀頗大,像是曾見過賀嫣這種招術,嚇得麵如白紙,嘴唇發顫,脫口道:“婁……婁……”


    青萍尊聽得一驚,臉色更加蒼白,她快速走到那位女修士身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那女修士才漸漸安靜下來不再說話,卻再不敢去看賀嫣。


    安撫了子弟的青萍尊本人,心裏卻是翻江倒海。


    她遠遠地審視賀嫣,麵色十分凝重。雖然上次她已經知道賀嫣修的是招魂術,但聽聞和見到是兩碼事,親眼見到才知此術能控製人思想還能引動陰邪……可以輕易操縱人和妖獸……施術之人完全可以憑此為所欲為……善惡隻憑施術之人一念之間。


    而若是賀嫣今日發難的對象是尹家,她自認以尹家的術法,大多數子弟的修為無法抵抗招魂術的神智控製,甚至不必召喚妖獸,隻要操縱尹家的子弟自相殘殺便能讓尹家血流成河。


    她主家幾十年,第一次感到深刻的危機,即便是在近幾年冀家勢大處處非要壓別家一頭時她也從無畏懼,因為那些手段尹家都有自保的方法,那些都動搖不到尹家的根本。可是,賀嫣方才那一手……尹家毫無相克之術。


    她正自強忍不安,忽覺一抹清涼的目光望來。


    那目光沉靜而從容,猶如迷霧中撥雲見月,皎月當空,遙遠而高潔。她讀懂了杭澈的眼神:杭澈不是在懇求尹家的支持,而是在告訴她賀嫣沒有錯。


    她忽然間就理解了自家妹妹紅藥君對“涿玉君”的迷戀。因為對杭家“代代夫妻情深”的向往,對少年成名的“涿玉君”的欣賞,對那個遙遠明亮的男子的追慕,以及在看到那人對夫人的獨特溫情,盡管知道得不到,還是忍不住去羨慕能得那個人唯一溫柔對待的人。她此行出發時,紅藥君還紅著眼眶對她欲言又止,想來,紅藥君明知看到會難過,到底還是想來看看涿玉君的。


    一番思索之後,青萍尊心頭的危機感轉而變成一個模棱兩可的想法——不妨再試試相信杭澈的選擇?


    從前兩家的合作中,她幾次相信杭澈最後證明她都信對了。


    因著紅藥君的原因,又因著同為家主,她其實一直在觀察杭澈。杭澈顯然是知道紅藥君的情意,卻把握的很好,沒給紅藥君任何誤導和幻想,也沒傷了女孩家的顏麵;杭澈主家以來治家嚴謹,對外家從不推諉,說起來她比杭澈年紀大,卻沒少受杭澈支持。這樣一個人,為什麽不能去相信呢?


    這個叫賀嫣的人,是杭家的笑天君,與當年孑然一身無人挾製的婁朗是不一樣的。


    幾番思慮後的青萍尊最後選擇什麽都不說,像上次驚聞招魂術那樣,尹家用沉默的方式表了態。


    杭澈對青萍君莊重地點頭,回身,無聲地望著賀嫣。一直到那些血霧散開,賀嫣收了術,杭澈才過去握了賀嫣的手道:“此術傷身,能用我的血麽?”


    聽了這一句,前麵的賀嫣身形一僵,緩慢地回身,目光掃視眾人,他手上沒有任何仙器,站的位置也不在高處,卻自成一股睥睨眾生的氣勢。被他掃過之人,皆是目光一縮,連青萍尊都微微閃了閃目光。


    賀嫣冷淡地收回目光,回到杭澈眼裏:“你說什麽?”


    在方才那一刻,賀嫣用出招魂術時,不是沒有注意到周圍突然冷下來甚至有些敵視的空氣。


    他從未在人前用過完整的一招招魂術,但仿佛天生就知道大家反應似的,謾罵、攻詰、畏懼、指責等等,他已經在等著了。


    竟然沒有?


    在某一刻他感到心底那股戾氣像孤傲的野獸,已經畜力要衝出,卻突然失了力。


    他有些意外茫然地又問了杭澈一遍:“你說什麽?”


    杭澈緊了緊他的手道:“嫣兒,用我的血。”


    像這句話很難聽懂,賀嫣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了似的,他輕輕地笑了笑,道:“夫君,你的血不行。”


    賀嫣不知當年的婁朗第一次用出招魂術時,麵對的是怎樣眾生嘩然和一致聲討,也不知婁朗是如何在整個修真界頑固而始終貫一的敵對中孤傲地自立門戶。


    在沒有動手之前,他一直以為,他會落個和婁朗一樣的下場。但他內心從不畏懼,不,不是畏懼,沒有必要去畏懼什麽,他是從不在乎!他修的術做的事對得起道義,不需要誰的理解,也沒有人有資格來評判他,與其低姿態的虛與委蛇,不如高姿態的孤芳自賞。誰的理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杭澈會一直和他站在一起,這已經足夠。


    可是,竟然是這樣的場麵。


    當那些設想中不好的後果沒有出現,他沒有因此被劃為異端,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心理假設的毫不在乎,其實是在乎的——正因為在乎才給自己裝上了銅牆鐵壁。


    能輕輕鬆鬆地存於世間,誰會願意負重前行;能在陽光下享受讚美,誰會願意潛夜獨行。有些事情,但凡人還是血肉之軀,便很難做到完全無視。


    當年的婁朗自橫空出世起,便被罵為“邪人”“狂徒”,後來婁朗作風越來越強硬,直到成為別人連名字都不敢提起的存在。一代披香使睥睨天下的眼底深處,真的能做到一貫而終的強橫清狂和孤芳自賞麽?


    賀嫣心想,我不是婁朗。


    他幸運地沒有麵臨婁朗的境遇。他出手之後,秦烽帶走了秦家子弟,尹家沉默不語,杭家的子弟甚至是歡迎的,而那些冀家的子弟已經被他控製得無法思考。他早在沒出手之前,便已站在了有利的處境。


    賀嫣不認為自己的魅力大到可以改變固守的觀念,那麽,是什麽改變他的處境呢?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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