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傾雙手擠臉頰, 試圖讓自己早點安靜下來。


    笑意在清冷的地下停車場, 遲遲沒散去。


    她氣人的本事無人能及, 但三言兩語也能讓人消氣。


    “傅總,五點鍾, 我陪你。以後都是。”


    傅既沉剛才被氣得心肝脾髒腎都疼, 可五點多, 她出現在這裏, 驚喜總是輕而易舉地治愈了胸悶氣短。


    他脫了風衣,扔到後座,人坐上副駕駛。


    “昨天很忙?”俞傾發動車子。


    傅既沉拽下安全帶,扣上。“不忙。回了一趟家。”


    俞傾點點頭,“家裏催你結婚了?”


    傅既沉答非所問,“俞傾,你對我所有事好像都挺關注。”


    “傅總, 你說錯了,不是挺關注,是格外關注。你是我唯一一個關注的男人, 不然我會五點鍾來接你?”


    不管她開玩笑,還是偶爾一本正經一下,總是讓傅既沉猝不及防。


    他不知道要如何接話,又辨不清她話裏話外的感情, 到底幾分認真,幾分隨性,幾分是過了她的心。


    傅既沉胳膊肘抵在車窗上, 撐著額頭。


    因為俞傾,家裏邊第一次催他結婚。


    爺爺說,他結婚後,所有人都能安穩下來。


    “傅老爺子讓你娶哪家姑娘?”


    傅既沉:“他們想讓我娶誰不重要,重要的不是不許我娶哪家姑娘?”


    俞傾笑笑,“傅總,知道傅老爺子為什麽不許你娶我嗎?”


    傅既沉側目,“洗耳恭聽。”


    “因為你想娶我,娶不到呀,傅爺爺為了不讓你受打擊,就把我名字放在不許娶的名單上了。”


    “......”


    傅既沉淡淡反問道:“誰告訴你,我非你不娶?”


    “你的心告訴我的。”說著,俞傾很苦惱,“我真想把你的心給搖醒,讓它別沉迷於戀愛結婚,我好帶它出去玩兒。”


    傅既沉敲敲車玻璃,“好好開車。”


    俞傾安靜了會兒。


    汽車從輔道並入,她專注看路。


    還沒天亮,夜幕上散落著幾顆星。


    略顯清冷。


    天際盡頭好像泛起一絲白


    街上人和車不多。


    路兩邊的早餐店早就開門,吃飯的顧客還沒幾個,三三兩兩,分開來坐。


    店裏熱氣騰騰,玻璃上暈開一層淡薄的霧氣。


    “吃不吃早飯?”傅既沉轉過來,問她。


    俞傾搖頭,“太早了,吃不下。”


    下一個路口,就要拐到銀行大廈門前那條路。


    俞傾提前把手機遞給傅既沉,讓他幫忙拍一段銀行辦公樓的小視頻。


    “拍那個幹什麽?”傅既沉接過手機。


    “送幾克棉花給我爸,攢夠了就能做件貼心小棉襖。”


    她腦子裏都是各式新鮮點子,傅既沉沒時間揣摩她又要鬧哪一出,照做。


    拍了十多秒的小視頻。


    等紅燈時,俞傾給父親發消息:【爸爸,早啊。】


    附帶那個小視頻。


    之後又發送一條:【小視頻拍的不怎麽樣,是傅既沉掌鏡,原諒他的攝影水平,您就勉強看看。我在開車。】


    俞邵鴻正在看報表,今天有貸審會。


    收到女兒的消息,他快步踱到窗邊,打開窗子往樓下看。


    樓下汽車穿行,不知道哪輛車是女兒開的。


    也可能,早就開過去。


    俞邵鴻又看一遍那個視頻,呼呼的風聲,還有他亮燈的辦公室窗口。


    毫無美感,卻不耽誤他一遍遍欣賞。


    他竟然覺得傅既沉好像也還不錯。


    下一秒,心中警鈴大振,這樣的想法要不得,傅既沉可是競爭對手。


    銀行大廈到傅氏集團,也不過短短十分鍾車程。


    俞傾直接把車開到負一樓電梯旁,車停下,沒熄火。


    “傅總,明早見。也或許,今天下午我們就有機會見,我可能會來傅氏集團一趟。要是不出所料,傅董會跟我約時間麵聊。”


    傅既沉解了安全帶,還拉在手裏,“聊那個投資項目?”


    “嗯哼。”


    “你跟我爸說了,新建科技是我的?”


    “沒。還不到出王炸的時候,等我搞定其他董事再說。”


    傅既沉鬆手,安全帶緩緩自動收回去。


    俞傾指尖在方向盤上像彈琴那樣有節奏起舞。


    他提醒她,“那幾個老狐狸,很難搞定。憑你,有難度。”


    “你知道狐狸狡猾是為了什麽嗎?肉。多給他們兩塊肉就沒有搞不定的事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左右離不開一個利字。沒必要去跟他們正麵交鋒。”


    俞傾看看腕表,六點零二。


    她往後靠在椅背上,“傅總,想問你要幾分鍾時間。”


    既然她一心想談事業,他就奉陪。


    傅既沉沒急著上樓,也看了眼手表,“給你八分鍾。”


    “如果我給你搞定了新建的控製權,你準備給我和我的團隊,多少酬勞?”


    “......”還以為她要談什麽要緊的。


    俞傾嘴角揚著,“不是說了嘛,不管誰,左右離不開一個利字。無利不早起。”


    傅既沉公事公辦,“一千萬。”


    “這個價格沒法接。”


    一千萬看上去不少,可她們還要跟券商那邊的團隊分。


    完了後還要跟所裏分成。


    最後到她們每個人手上,真沒多少錢了。


    她們那麽多人辛辛苦苦忙好幾個月,拿這點錢,不值當的。


    俞傾伸出兩個手指頭,“兩千萬,給你省下的,不止兩個億。傅總,這個買賣很劃算。”


    傅既沉笑了笑。


    俞傾讀得懂,這個笑耐人尋味。嫌她要價高了。


    傅既沉:“一千兩百萬。俞律師要覺得不合適,那也沒有辦法,不過買賣不成情誼在。”


    俞傾讓步,但也爭取,“一千兩百萬就一千兩百萬。不過,要稅後。”


    “過分了啊。”


    “這是我最大的誠意。”俞傾伸手,“傅總,合作愉快。”


    傅既沉盯著她看,“你眼裏是不是隻剩錢了?”


    “這你說對了。”她一點都不謙虛,“不然我怎麽到哪裏,都那麽討老板和團隊的喜歡呢。”


    她手還懸在那。


    傅既沉跟她輕握,“第一次跟俞律師團隊合作,各方麵還不是很了解。費用的話,先支付百分之二十,餘款等案子結束再付。”


    俞傾慢悠悠:“可以啊。”


    隨即話鋒一轉,“不過費率的話,相應也要提高。如果到時項目處理的結果符合您預期,您還要另行多支付費用的10%,也就是多支付120萬。”


    傅既沉:“......你是一點虧都不吃。”


    俞傾登錄郵箱,開始修改合同。


    “吃虧是福,但這個不是虧,是我的腦力付出該得到的報酬。你後付費,我的壓力就大了,到時要麵臨你們對結果的吹毛求疵,代理費真心不好拿。壓力大,腦細胞就容易死,要買點營養品補補的。你這個10%就當是營養費。”


    合同的支付方式略有改動,她發給券商那邊的負責人。


    “等券商確認過,我們找你簽委托代理合同,順便把保密協議也簽了。”


    郵件發送,俞傾收起手機。


    她看了眼時間,還有兩分鍾可聊。


    “這兩分鍾我送給你了,想問什麽都行。”


    傅既沉沒什麽要問的,好心給她提個醒,“傅氏集團其他兩個董事你沒打過交道,說服他們投資新建科技,難於登天。還有新建科技內部的管理團隊,非正常手段,你搞不定。勸你三思,這個案子可能你會白忙活,最後無疾而終。”


    俞傾側坐,麵對他,“要是容易,你會爽快掏那一千幾百萬?”


    她給他寬心,“我自有辦法讓那兩個董事跟我站在同一個立場。我的立場向來是利益,所以很容易跟所有人成為‘好朋友’。”


    她感慨。


    “人生,時時就像一場辯論賽,你要跟很多人去辯論。父母,親人,兄弟姐妹,朋友,同事,乃至競爭對手。既然辯論,那就是每個人的觀點在他的那個立場,都是對的。我從來不去花很多精力否定別人的觀點,我隻要把我的觀點輸出給別人,讓他忘了自己的觀點,讓他立場不再堅定,這就足夠。我也就贏了。”


    說著,她嘴角勾起一絲笑。


    “有一句很經典的話,小孩子才去計較對錯,才一直追著讓對方道歉。”


    又在內涵他。


    道歉橫亙在他們中間,誰都不願妥協。


    傅既沉:“你一天不挖苦我,你心裏難受是不是?”


    “是的。”


    俞傾還有事要忙:“超時了。傅總,您去忙吧。”


    傅既沉下車。


    走了幾步,他又折回頭。


    “俞傾,你下來一下。”


    “怎麽了?”俞傾推門下車。


    傅既沉走過去,給了她一個擁抱。“祝你旗開得勝。”


    “謝謝。”俞傾仰頭,“你就等我凱旋吧。”


    他跟她對望,掙紮猶豫後,退讓一步,“你要不想說道歉,那你寫給我也行,隨便你寫幾句,我說過,我隻要你一個認真的態度。”


    “傅總,我還在癡癡地等你來求我,跟我道歉呢。”


    “...天亮了,別做夢了。”


    “哈哈。”


    俞傾覺得傅既沉對她的生活態度有誤解,“不結婚,不談情,不代表我就朝三暮四、水性楊花,更不代表我不為你著想,不把你當一回事。認真是我的人生態度,哪怕是遊戲,我也會很認真很投入的玩。”


    傅既沉:“......”


    她總是能做到前半句讓人不由悸動,後半句讓人抓狂不已。


    冰火兩重天。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了一吻,“開車慢點。”


    汽車絕塵而去,隻留下一串尾氣。


    傅既沉到辦公室忙了沒多會兒,潘正也來了。


    潘正把今天的日程安排拿給老板,順便匯報新建科技那邊的情況,“喬老師兒子,比我們想的還要貪婪,證據我在著手收集。”


    傅既沉看完今天的行程表,放一邊。“嗯。你先收集,可能用不上。”


    潘正以為,經過昨天一天糾結後,老板決定不再追究新建管理層的責任,甚至有可能看在喬老師麵上,連新建科技的控製權也不計較。


    當初老板創業,跟傅老爺子和傅董鬧得挺不愉快,喬老師了解後,二話不說,鼎力相助。


    這份人情,換做誰都沒法不銘記。


    喬老師的為人,他也看在眼裏,更別說老板。


    隻是喬老師對自己兒子太過溺愛縱容,如今就算想管,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心裏有數了,不會驚動喬老師。”


    傅既沉知道潘秘書誤解了:“俞傾要接這個活。她想以最小的成本把權力和股份轉移到我這。”


    他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麽好法子。


    傅既沉又瞥了一眼日程安排表,下午三點,董事長約他。


    十有□□,跟俞.傾有關。


    忙了一上午,傅既沉從一堆文件裏抬頭時,快十二點。


    自從俞傾辭職,工作,吃飯,午休,又回到了曾經的機械化。


    下午兩點五十。傅既沉去了父親辦公室。


    傅董在忙,差點忘了還要跟兒子會談。


    這次談的不是公事,忙起來就容易拋腦後。


    秘書給傅既沉送來咖啡,帶上門離開。


    傅既沉從來喝不慣父親的咖啡,苦的發澀。


    他自己去倒了一杯溫水。


    “爸,要是跟俞傾有關,咱倆真沒什麽好談的。”


    “我隻是把你爺爺的意思傳達到,至於你怎麽想,怎麽做,那是你的事。”傅董暫停手上工作,捏捏鼻梁。


    “既沉,你別怪你爺爺讓你相親結婚。他那個年代的人,是沒辦法接受俞傾這種新潮思想。”


    傅既沉態度堅決:“相親不可能。當然,也有例外,除非相親對象是俞傾。”


    傅董頭疼,“可俞傾這樣的態度,婚也不想結,我就是想幫著你在你爺爺跟前說話,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幫呀!”


    “爸,俞傾隻是不想結婚。別的地方挑不出毛病。”


    “嗬嗬。”


    傅董無奈。


    情人眼裏出西施。


    他卻心裏五味雜陳。


    傅既沉輸入俞傾號碼,“爸,我當著您的麵給俞傾打電話,她對我什麽態度,讓她自己說。聽完你就明白了。”


    那邊,電話很快接通。“傅總,好呀,是不是合同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傅既沉開了免提,又摁了錄音,到時放給爺爺聽:“不是公事,耽誤你幾分鍾。你把你早上送我來公司時說的那番話,再說一遍。就是‘不結婚,不談情,不代表你就朝三暮四’那一段。”


    “傅既沉,我說過,我不想結婚,不代表我不曾對你認真。在法務部好好工作,是對你的認真。五點鍾陪你起床,是對你的認真。現在接的這個案子,也是對你的認真。為什麽非要用婚姻去衡量一個人對你是虛情還是假意?”


    “先不說了,我這邊要開會。”


    傅既沉把那份錄音重命名:小美魚


    傅董沉默數秒,揮揮手,“行,我有數了,你爺爺那邊,我來解決,你回去忙吧。”


    從父親辦公室離開,傅既沉給俞傾發消息:【謝謝。剛才在我爸辦公室,是給他聽的。】


    俞傾:【說給你聽我樂意,但你要拿去當擋箭牌,可要付費,鈔票,鈔票。】


    傅既沉也學會了她那一套,直接發了一個表情圖給她:【‘呐,一個億,拿去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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