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


    敬啟。森見登美彥先生,許久未曾聯係。


    我是本科時代在社團活動受您照顧的守田一郎。


    您還記得我嗎?就是那個在春季合宿的野外活動中心將您為了「靈魂保濕」而私藏的雜誌封麵寫真集擅自發放給大家瀏覽的守田一郎。也是那些將自己的文才毫不珍惜地浪費在散落於活動室的筆記上且讓您不忍釋卷的那些文章的作者。真是令人懷念。守田一郎我真想從森見先生您口中聽到很懷念這個說法。


    我現在生活在離京都很遠的地方。


    今年四月因為研究的原因,我在能登海邊的實驗所中陷入了被軟禁的狀態。說到為什麽我要隻身麵對如此逆境,那要歸因於欲將前途可矚的年輕俊才推入千仞之穀而使其磨煉本事的教授的善心。教授對我的愛厚重地以至於將我推人了毫無懸念地再無可能爬上的深穀之中。


    啊,愛啊,愛啊,太過厚重。itstooheavyforme,是的。


    在這昏暗的穀底隻有空無一人的孤寂的能登鐵路;喝著可疑的精力增強劑口中喋喋不休泡妞妙計的穀口先生;靜靜的海,靜靜的山,和倉溫泉以及能登島。從穀底仰望,能從懸崖的縫隙中窺見細長的青空。那澄明的青空一定連接著美麗的京都,並且連接著充滿光明和希望的未來。於是我對著這青空寫下數量龐大的信,係在鮮亮的紅氣球上放飛。誰——最好是女性——將我的靈魂從這穀底中救出吧!不想孤身一人,更不想看不見未來。


    不過這種事情無關緊要。


    大學畢業之後的森見先生橫跨上京區和左京區的主要於書桌上的活躍,我都從遠處拜見了。森見先生編製的怪異故事竟然同曾經那間活動室角落裏的筆記上的文章如出一轍,將我的青春引領進陰暗麵裏的元凶卻在全國的市市縣縣處處傳名,這種事情誰能想象得到?每當閱讀森見先生的文章時,我就會回想起那充滿腐壞人類典型和年輕氣盛的日子來。


    在工作的間隙,如果您作為消遣能給我回信,我將感到非常榮幸。


    敬呈


    守田一郎


    拜森見登美彥先生


    五月二十九日


    敬啟。您回信如此之快,讓我感激不已。


    您去過和倉溫泉嗎?我現在住在名叫七尾的地方,就在和倉溫泉旁邊。在總湯裏磨煉男人氣概和天狗火腿可以並稱為我現在為數不多的消遣。總湯隻要四百一十日元,實在很令人感動。不過話說往前頭,我可不是一到了周末就跑去溫泉瀟灑。


    寄到森見先生處的讓人心生疑竇的信,我知道出自何處。作者足一個小學男生,似乎因為家庭教師是森見先生的熱心讀者而妒火中燒。所以算不上恐嚇信,請稍安勿躁。


    果然到了森見先生這個地位的話會收到很多粉絲信嗎?


    自赴能登以來,我開始了「寫信達人修行」,立誌磨煉文筆。不過我文才的大半都浪費在了阻止陷入戀情旋渦的胸部星人的暴走上,總也得不到明顯的提升。(因為他竟然是個我說向吉田神社許願他就許願說「追到手之前不脫內褲」的大笨蛋。)最近就連他的信也愈見稀少。於是我想到了向森見先生請教書信的寫法,作為磨煉自己本事的方法。如果能得到因無論何種美女都能用情書一枚輕鬆籠絡而7聲在外的森見登美彥先生親身傳授究極奧義的話,必將榮幸之極。請務必教給我情書的技巧。


    啊,真是想回京都。


    對了,最近在國立近代美術館似乎開始了藤田嗣治的展覽。我在京都的時候也曾數次和女性一起去國立近代美術館觀摩藤田嗣治展,然後去咖啡館啜飲咖啡哦。森見先生也不要總是在書桌上凝神構思那些猥瑣想法,偶爾外出品嚐一下有文化品味的生活如何?文筆和猥瑣都要適可而止。


    等待您的回信。


    守田一郎


    拜森見登美彥先生


    八月十一日


    敬啟。


    住在地下室的感覺如何?確實學生時代的森見先生住在山上的某處四疊半裏。不是上山就是人地,您就這麽討厭立足大地之上嗎?如果有洞的話您也想鑽進去嗎?


    聽您說到「不會給粉絲回信不知道該寫些什麽」,我表示很震驚。壽惜文才讓讀者失望是罪孽深重的事。您明明將裝在橙色箱子裏的粉絲信翻來覆去浪費半天時間以至於趕不上截稿日期地閱讀,現在卻不給人家回信,實在是過於懶筆。那就讓我來代為捉刀吧,請把信送過來。我將作為森見登美彥的影武者生存下去。


    您的處女作出版文庫本,謹表祝賀。


    森見先生的讀者中女性為數不少是怎麽回事?我的一個友人名叫伊吹夏子,甚至還想去您在河原町的平安夜簽名會(雖然最後因為感冒沒去成)。前幾天給您寫「恐嚇信」的少年的家庭教師「麻裏老師」也是森見先生的熱心讀者。另外,我的妹妹也讀您的書使得性格更加消極畏縮。這算怎麽回事?請負起責任。


    看到您似乎很忙的樣子我又吃了一驚。曾經像在大學校園裏橫七豎八地放置的自行車一樣無人問津的森見先生突然搖身一變成為火女。編輯睜著圓潤的雙眼囁嚅著「人家想要你的稿子嘛」的對象,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按我的想法,這通通都是妄想。


    不過您身為文章寫手,竟然給我回信說「沒有寫情書的技巧,隻有融人真心」這樣的話,真讓我失望。您不是在吝惜您的究極奧義吧?實際上一定給數量龐大的粉絲信寫回信,用那種不明真相的超絕技巧攻陷少女心靈的本丸,沉浸於在日本境內到處留情的絢爛冒險戀情,絕對不會錯。實在是猥瑣至極。我沒想到您竟然是這樣的人。這種人趕不上截稿日期太正常不過了。


    由於日子過於單調無聊,我於昨日去了「羽咋」探索ufo,不巧的是並沒找到。無念。森見先生不寫科幻小說嗎?


    大弟子守田一郎


    人人唾棄之的唐璜森見登美彥


    六月十二日


    正想著將寫給森見先生的信投往郵局,就收到了您的回信,還覺得是「名副其實的電光火石的回信」時發現,原來是長而又長的追記。


    難道是情書技巧指南?我屏住呼吸拆開信封,沒想到撲麵而來的是一個長篇故事。主人公登美彥氏如何戰鬥並敗北。閃閃發亮的dvd機、書架上溢出的充滿誘惑的書、和黑發美女的溫泉旅行(的妄想)、遍布房間讀也讀不完的粉絲信、接踵而至的強敵。果真能趕上截稿日嗎?我手中握著汗,一邊讀著這篇偉大的傑作一邊抑製不住胸中噴湧而出的話:有寫這個的工夫還不如去工作!


    伊吹同學在研究室的牆上掛上了snowman的年曆,這個年曆的日期部分都被剪下換成了巧克力,於是我等孤高的甜品黨就過著每人吃一顆巧克力並盼望著聖誕節的日子。當我因忍受不了研究室的人塚緋沙子學姐的暴虐而趴在回旋式蒸餾器旁啜泣的時候,伊吹同學就拿這種巧克力來安慰我。明治維新以來,日本曾有過女口此心地善良的人嗎?有如此心地善良的人,森見先生您難道不感到高興嗎?隻要她開心,森見先生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被截稿日逼迫得躲進了地下室閉關的事您不用太哀歎。人就是這樣一邊失去很多東西一邊生存的。比如抑製不住的青春、極為適合野餐的晴朗日子以及和美女隨心所欲地出入溫泉的自由。想要抓住什麽,就需要有所舍棄。


    在孤寂的海邊整日和讓人無處著手的謎之生命體水母麵麵相覷的我難道不是更可憐嗎?毫無能放手的東西,得到的東西更是一無所有。如果您有哀憐自己的時間的話,倒不如用來哀憐哀憐我。


    不過不管怎樣,您朋友的「失去的人生毫無價值」這句話還是很妙的。


    值得標價的價格都沒有,是這個意思嗎?錯了嗎?


    不知盡頭的低價守田一郎


    致美白偏見王閣下


    六月十三日


    敬啟。有件急事我不得不開門見山地說明。


    森見先生,你信寫的太多了。


    又不是小白羊,不要看也不看就寫。


    你有考慮過短短兩日之內從同一個人那裏收到三封信的人的感受嗎?如果是女朋友的迸發著熱愛的信的話另當別論,可森見先生你的牢騷實在是讓人連覺都沒法睡。還讓我差點誤了電車。


    你連粉絲信都合不得回,為什麽對後輩發牢騷時創作意願這麽旺盛呢?像你這樣寫信的話,肯定趕不上截稿日。這簡單的道理連小學一年級學生都明白,為什麽你就是不懂呢?


    讀著你的信,那個連粉絲信和情書之間纖細而縱深的鴻溝都分別不清而興奮不已的森見先生的形象在我腦海裏栩栩如生。你明明應該扮演單槍匹馬的孤高角色,可竟然嗜粉絲信為命,並且還錯將粉絲信當做情書而興奮不已,如果這種事傳到世間,無異於自掃門麵。過於興奮的話就會在人生中有所損失。失去的人生毫無價值。切切注意。


    你來找我商量人生和小說的方向我也十分為難。


    我的朋友小鬆崎因後輩的女生而失去了魂魄,離人人喊打的跟蹤狂僅有一步之遙。事態緊急。阻止他用犯罪的手法迂回進攻的任務我責無旁貸。但是和友人的危機同時爆發的還有我學生生活的危機。在這最近一個月的實驗成果將通通化為烏有的關鍵時刻,我還肩負拯救我的未來的重任。


    所以我無暇顧及森見先生你的那些煩惱。什麽截稿日臨近啊,腹稿打不出來啊,左邊的牙很像蟲牙啊,和我都毫無關係。請咬緊牙關,像從皺皺巴巴的牙膏筒裏擠出牙膏一樣擠出文章,還有,蟲牙的話請趕緊去找牙醫。


    真不可思議,我明明是你的弟子,卻開始有了為人師表的樣子。


    站在很多交叉點上的守田一郎


    致森見登美彥先生


    六月二十一日


    感謝來信。


    能登的天空灰暗一片,每天行駛在能登鐵路上從車窗裏看出去的景色也陰鬱異常。這裏梅雨季節的陰沉有點與眾不同呢。漸漸覺得自己的過去和未來都染上了一層灰色,於是去水族館找海豚談心,跨過了精神危機。生機勃勃的隻有紫陽花和鼻涕蟲。


    確實如森見先生所說,我的上一封信有點過分了。實在抱歉。我在精神上還沒有達到圓熟的境界。可是照此趨勢,在達到圓熟之前必定已經破裂不堪了。我就是那在能登的海邊孤獨地精神破裂的前衛藝術家——守田一郎。


    但無論如何,因戀愛和工作而超級忙碌的森見先生比誰都更頻繁地寫信這件事還是有蹊蹺。就算將給後輩的信反複推敲成一篇成熟的作品,也隻會讓編輯落淚,讓森見先生自身落淚,讓我落淚,沒有任何一個人得到幸福。這簡單的道理,您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我也因為實驗不能如願進行而對於拜讀森見先生的長長來信並作出回應而感到痛苦。互相寫下龐大的書信,互相侵蝕對方的時間直到自滅——這和那個在社團公用的筆記本上以互相比賽揭醜,用85失去很多重要的東西來換取微薄的一點讚賞的時代又有何不同?受了森見先生的熏陶,在用言語戲弄他人為樂的同時不經意間自己也成了他人戲弄的對象,從而忽略掉了人生的很多重要方麵。私以為責任都在森見先生身上,不知意下如何?


    我現在在實驗所給您寫回信,還能聽到穀口先生一邊談著曼陀林一邊用令人作嘔的假聲在唱著什麽。他一定是謎之精力增強劑喝得過多以至於無處發泄。房間角落的熒光燈一閃一閃地讓我的眼睛很是疲勞。窗外是一片日落西山後的七尾灣景色。唯一和能登島連接著的一條細細的光路是雙子橋。啊,想起來我還真是來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為什麽會在寫這種信?


    嘀鈴鈴的曼陀林音聲讓我想起了那個下鴨幽水莊的寒氣四溢滿是塵埃的走廊。我還想起了丹波學長一邊在我的衣櫃裏彈著曼陀林一邊唱著「將這無趣的人世變得有趣」的身姿。丹波學長是將毫無特色的暖桌命名為「飛毛腿暖桌」,在宿舍內縱橫無盡飛速移動的怪人。正因為和那種人打成了一團,我才一直在過著priceless的人生。


    您終於肯給粉絲回信了,我覺得這很好,但我認為您煩惱於「應該給哪一封回信」也無濟於事。不如幹脆選出一個文章寫得最好的給予回信,這樣心情不會也暢快一些嗎?


    看悠那樣子很可能工作上也毫無進展。「想做點沒什麽實際意義的事」,說著這種仙人一樣的任性話而逃避現實是不行的。將眼前的工作毫無怨言地收拾掉才能得到「能幹的好男人」的稱號。


    不過,我再次確認一下,您真沒有用書信將女性籠絡的奧義嗎?


    請無論如何不吝賜教。


    守田一郎


    致森見登美彥


    追記:「東華菜館」這家店您去過嗎?在四條大橋的西邊。伊吹同學似乎去過。那是什麽地方?是適合男女約會的時尚場所嗎?


    七月五日


    敬啟。


    來信拜讀。小生因數度實驗失敗而被逼入絕境。因壓力累積,甚至做起了在右後腦處生出神秘圓圈,ufo在此著陸,背著鯉魚旗的棉花糖人似的外星人魚貫而出嘟噥著「朕要在此就寢」的夢來,驚醒時不知為何枕邊恰有一蘋果。口渴難忍於是在迷糊中大口咬去,竟然是我妹妹為了祝我達成願望(=畢業)而送我的不倒翁。啊,哀哉守田一郎。這不倒翁竟然和蘋果令人可憎地極其相似。


    讀著您第一次在「三嶋亭」吃日式火鍋的喋喋不休的自滿文章,我的口水止不住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罷了,我就算享受不到三嶋亭也還有天狗火腿。您有像可憐兮兮的後輩寫信細致入微地描寫煮肉場麵的時間的話,不如去構思一下下一部作品更為有意義。


    給粉絲寫了回信,馬上就又收到了回信,並因此而興奮不已,這情形都不出我的所料。


    如果是森見先生的話一定知道如何用書信掌控人心的技巧。


    這可能是我的誤解。


    看您這樣子是不可能通過粉絲信而展開愛情的玩火遊戲的。現在隻有放棄從森見先生那裏偷師,由我自己來獨立開發這種技巧了。如果開發了能讓任何少女都瞬間被攻陷的「情書的技巧」,我一定教給森見先生你(需支付一百萬)。


    我過於繁忙而疲勞困頓。實驗也是失敗不停。妹妹處又收到了過往的借款督促狀。還被穀口先生問「尚青春否」。哎呀哎呀。


    書信技術研究家守田一郎


    致意外地不擅寫信的登美彥先生


    追記:感謝您教給我治理鼻涕蟲的技術。我馬上就試用了一下,結果數量龐大的鼻涕蟲聚集在了一起,令我實在過於惡心以至於無法處理,就那麽擱置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七月十三日


    因實驗失敗而心煩意亂的時候就大聲呼喊「我是男人的國際標準」,結果更加難堪。這就是現在的我。


    森見先生也因為被截稿日催促駕駛證失效創作意欲衰竭等而想沉迷在「不倒翁和天狗」裏,似乎也很有一番苦楚的樣子。你我雙方都是自己的責任。一起咬緊牙關吧。您去看牙醫了嗎?


    我的友人小鬆崎給女性吃了名為「泡泡粽」的奇怪物品,釀出了弄壞人家肚子的悲劇。「我該怎麽辦?」窮途末路的他問我,於是我就將之前森見先生教給我的「帶著花去」的建議提給了他。感激不盡。森見先生以成為巧立名目向少女送花的nice大叔為目標嗎?可是成為了大叔了再nice,實在是無可挽回的時代錯誤。我可等不到那時候。


    森見先生戀愛上的手腕如何?是說都浪費在了和編輯討價還價上嗎?


    我都用在了穀口先生和實驗數據上。


    捏造是最後的手段,或者說禁忌。可是我卻因這禁忌的甘甜誘惑而日夜煩惱。不得不捏造實驗數據。不僅如此,所有的東西我都想捏造。銀行賬戶的餘額,高中時代的初戀,現在全都捏造不就好了?如果這能讓大家都幸福的話,又有何不可?和伊吹同學的幸福回憶,toeic的成績,學生時代的體育成績以及誌願者活動,給企業的簡曆,令都捏造不就好了?


    這話我隻和您說,其實就算是我也開始考慮就業的問題了。當然我還是會強力斷言「根本不想就業」。但是「就算想也無法就業」的情況也清楚地想象得到。不過就算這樣待在能登鹿島臨海實驗所也無法看到未來。我雖然進行著水母的研究,但細想起來我對水母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那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甚至這樣憎恨水母。怎麽辦。要被教授和穀口先生沉進七尾灣了。


    「或者詩人,或者高等遊民,要不就什麽都不想幹。」


    這不是我的話。是從前森見先生在今出川路的咖啡館裏抱著頭發出的靈魂呐喊。那時候森見先生整天這樣。


    當時您的心情,現在我終於有所體會了。


    下等遊民守田一郎


    致高等遊民森見登美彥


    七月二十三日


    敬啟。感謝來信。


    不要因為我寫了高等遊民雲雲的話就焦躁不安暴露你狹小的心胸。我喜歡更加泰然自若地擺出高姿態將我的挑釁似的話接受的森見先生。超級喜歡。


    不過我的笨友小鬆崎陷入了極度莫名其妙的事態中。


    前幾日,我將森見先生直傳的建議「帶花去探望」轉達給他之後,這家夥竟然帶著母親節用的康乃馨去探望對方,引起了人家的過敏。這樣一來對方肯與他在祗園祭的宵山相會本就奇怪,他竟然又在那做出了什麽蠢事,以至於對日本社會失去了希望想要逃亡印度。作為一直教導指引他的我來說,實在擔心不已。傻瓜去了印度又能怎樣?


    順便一提,這個康乃馨過敏的女性是森見先生的讀者。您還記得之前的那封恐嚇書嗎?和寫下那封信的小學生的家庭教師是同一個人。世界真小。現在小鬆崎君和這個小學生圍繞著麻裏老師正在爭風吃醋。不過這個小學生倒是個人才。


    森見先生在祗園祭的前前前夜能外出逛街,我真是豔羨不已。在室町街的意大利餐廳和擁有一頭光潤美麗的黑發的美女相對而坐,簡直恍若夢幻。按我所想,那一定就是夢。92


    我認為現在不是將夏休浪費在給粉絲信寫回信的時候。這樣一來又會陷入休假結束前一晚徹夜趕工的境地。您的自我管理能力缺失的程度讓我從旁看到直出冷汗。如果您雇用我,森見先生的人生一定會從根本上得到管理……我建議您不要轉身離開眼前迫近的工作而沉迷於寫信遊戲中。就算對方是親切的黑發少女,也不可誤入歧途。千萬不要一時衝動將著作權作為禮物送給少女。


    我根本沒有夏休。


    我最近經常反思將priceless的青春全部獻給學習和實驗的那份獻身精神。果然學生就該如此。如果我也有夏休的話,不如就幹脆也對這個沒有什麽熟人的日本社會早早斷念,與戀情破滅的小鬆崎君手牽手奔赴印度方才痛快(雖然對方是男人,很是遺憾)。然後色迷迷地撫摸印度象那出入意料地粗糙而暴力的屁股,弄得手掌流血、細菌侵入,演變成不可收拾的事態,再次痛切體會在印度等著我們的嚴酷現實,垂頭喪氣地想回日本。如果能讓人感受到起初自暴自棄地逃脫遇到挫折後直到回國為止詳細地製定逃亡計劃的我那世所罕見的自我管理能力的話,那將不勝榮幸。


    可是我並沒有逃到國外的度量。英文也隻能查著詞典讀,完全不會說。伊吹同學英語十分流利,曾經讓因與來自印度尼西亞的留學生對話而陷入失語症的我見識了她從困境中將我救出並上演了暢通無阻的國際交流的好戲。她還每天晚上教我習得英文。神武東征以來,日本有過這麽善良的人嗎?我不禁想。確實如你所說,我承認我對伊吹同學懷有淡淡的憧憬。不行嗎?啊,說出來了。不過算了。反正是森見先生。但是據大塚學姐說,伊吹同學正和在大阪遇見的優秀男友交往。但是就算這樣也無所謂。隻要她幸福就好。我放手。m然還沒出手但我也會放手,並奔赴印度。從恒河寫信。來到能登這種地方無法給她寫信,果然還是得去印度才行。


    啊,我不得不踏上尋找自我的旅程。曾經受了森見先生的熏陶,根本不把這種事情當一回事。但我現在已顧不得這許多。況且明明森見先生自己就偷偷地徘徊在尋找自我的小路上。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哦。


    這樣的我不是我。


    有時我會因我這副樣子而怒上心頭。


    這是同一律的問題哦,不對嗎?


    ichiro·morita


    致森見·能幹的好男人·登美彥


    八月朔日


    敬啟。森見先生,請聽我說。對付牢騷就要以牢騷攻牢騷。


    墮入人人喊打的跟蹤狂魔道持續浪費人生的棉花糖小鬆崎君似乎成功攫取了對方女孩的心。作為其情敵的小學生在人生中初次體驗到了失戀的滋味,以至於從其給我的信的字裏行間能嗅出他想用酸奶炸彈報複小鬆崎君的味道。作為他從前的家庭教師,適時適當地安慰他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肩上。另一方麵小鬆崎君卻送來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書信。在這封附有他們在宵山的照片的信裏,小鬆崎君油畫般濃墨重彩地描繪了他想和她一起做的又喜又羞的這種那種事,甚至還寫下了想和她共赴和倉溫泉之類的猥瑣的感歎,對於這種刺鼻的幸福味道,我毫不猶豫地寫下了絕交書。人隻要談了戀愛就完了。


    可是也無所謂了,反正事不關己。


    更加令人氣憤不已的是大塚緋沙子的惡作劇。之前她繪聲繪色地向我描述了伊吹同學交往的對象,將我折磨的甚苦,結果竟然說什麽「那都是騙你的」。我十分在意以至於實驗都出了問題,大塚學3川j迮反省的意思都絲毫沒有。不可原諒。我在計劃溜進實驗室將大塚學姐的實驗數據統統消去。


    順便一提,雖然像森見先生這樣的聖人君子不用過多擔心,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您在這個世界上的哪個地方不經意間和伊吹同學邂逅的話,就算退一萬步講你們談得興致勃勃的話,也請千萬不要考慮更進一步的近身遭遇戰。不要對伊吹同學出手!否則你就要小心你的著作權。


    森見先生,感覺如何?這世上到處是魔鬼哦。


    我實在過於氣憤,於是和穀口先生一起去了和倉溫泉,與號稱「星期五俱樂部」的一群來曆不明的大叔們喝成一團,又唱又跳樂不可支。穀口先生大喊著「跨不跨過我的屍體」與我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大吵大鬧,待我恢複意識時已經在一個叫做加賀屋的奢侈旅館的最上層迎來了朝陽。以全裸的狀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竟然遭遇了貞操的危機。如何賠償我?


    完全陷入自暴自棄狀態的我隻能靜靜地看著森見先生沉迷於粉絲信中,通過和一個未曾相識的粉絲通信而自取滅亡。我的妹妹似乎也屬於森見讀者的一個女性組織。明明要參加考試了卻來搞這些。她要是考試失敗了就全是森見先生的責任。


    那麽,我的粉絲又在哪裏呢?


    請告訴我。


    自暴自棄的守田


    致森見登美彥先生


    八月八日


    你好。


    能登已經完全進入夏天了。山裏傳來蟬聲,海邊吹著舒服的海風。可喜的綠色似乎要將人的身體都染綠。在昏暗的實驗所凝視著實驗數據的我有一種想把一切都拋下飛身向外的衝動。想將窗戶大大地打開,飛身躍進反射著夏日陽光而閃閃發亮的七尾灣。「曾經有個研究生從窗戶跳進了七尾灣,就這麽消失了。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想讓穀口先生這麽說。但是我不會遊泳,沒有遊泳逃脫的自信。


    如果會遊泳的話,就能避免海洋實習的時候在伊吹同學麵前暴露的哆哆嗦嗦地發抖的窘相;也能在這種夏天裏到海邊浴場露出健碩的肌肉惱殺那些遍布沙灘上的少女了。已經晚了。啊,天空是這樣的明亮!


    「守田君明明不會遊泳,為什麽在海洋研究室呢?」


    森見先生一定會這麽問吧。我也不知道,人生很複雜。


    實驗學習實驗學習學習實驗學習實驗。


    還不得不去考慮就業的事。


    「耐心就會有結果」,這是森見先生喜歡的話吧。我到了晚上因不安而無法成眠的時候就觀看從商業街的書店裏的老大爺處借來的從前的電影。電影結束後我那無處安置的心更加難過。想睡覺的時候就會湧上很多莫名的想法。看不到未來。


    另一方麵身在京都的小鬆崎君忘我地沉醉在和他的女友加深感情中,為了要帶她去五條阪的陶器節而精神百倍。我真想質問他:你小子,研究怎麽辦?未來怎麽辦?耽於戀愛是不行的。戀愛會使人墮落。


    不過就算我看不到未來,別的人就能看到嗎?我很在意這個。難道不是僅僅自以為看到了而已嗎?這樣簡簡單單地就能開通通向未來的道路,諸君覺得可能嗎?還是說找到工作就可以了嗎?不,可能找到工作了就算ok了。況且這本來就不是我這樣在人生的避風港輕輕飄浮著漠然地等待著開船時刻的人來說的話。我不知道。


    我想要成立情書代筆的風險投資企業。


    為了這個完成情書的技巧是目前的頭等大事。


    這樣不就夠了嗎?


    未來的社長守田一郎


    致森見登美彥先生


    八月十九日


    敬啟。


    我有時會想,我們之間的通信到底算什麽?我找不到目的。如果是戀人的話,有為了確認雙方愛情的意義;如果是友人的話,有互相報告近況加深感情的意義。拜托,請告訴我點有益的事。請告訴我自由自在地操縱語言跨越人生關卡的技術。


    有著初戀味道的飲料是什麽?


    我可沒有時間應付這些莫名其妙的小測試。就因為您隻喝這種羅曼蒂克的液體,才會成為隻會舞弄空談的廢人。您應該喝一些更加有現實意味的飲料,將什麽初戀的味道通通忘掉。要我送給您穀口先生愛飲的謎之精力增強劑嗎?


    能帶著黑發美女一起去眺望五山送神火真是讓人心生羨慕。我又變得極為想念京都了。但是森見先生的信裏有著太多謊話。我甚至懷疑森見先生被截稿日逼迫的事。您可能隻是在向後輩扮演一個「因到處斡旋而多忙的作家」的形象吧。像您這樣到處寫下這種無益的信件還平心靜氣的話很明顯其中有蹊蹺。如果是正常的作家的話一定會更加愛惜自己的文才。沒錯。如果您想說「不,不是這樣」狀反駁我的話盡請。


    蛻糾人文字我想起來了,我的友人小鬆崎君似乎也和他的女友一起去眺望大文字了。似乎從她公寓的屋頂上剛好可以看見。可是我懷疑他根本就沒看送神火。肯定是偽裝成眺望送神火的樣子其實是在盯著她的胸部看。這位小鬆崎·胸部·友也先生給我送來了很多充滿傻瓜煩惱的信,讓我很是心煩。明明是甜蜜的蜜月期間,他卻總是寫一些戀愛上的煩惱。連煩惱也帶著戀愛的味道。


    他的煩惱中的大半起因於胸部。就在給他講解關於胸部的大問題時,時間就這樣流逝了。再沒有比這更沒出息的事了。但這卻是個大問題。正因為是個大問題,所以才想拜托他知道點廉恥。


    話說回來,您找到新小說的突破口了嗎?


    我倒有一些大膽的意見還望您讓我不憚說出來。


    森見先生的小說有點過於機會主義,少了現實意味。小說不是僅僅靠一些不著邊際的妄想就夠了的。森見先生有忽視編織故事的嚴重的傾向,再多多反省一下如何?


    守田一郎


    致機會主義者·森見登美彥先生


    八月二十二日


    敬啟。新作手稿拜讀。


    迫不及待地拜讀後,我怒上心頭。您將我的信裏的各種元素作為權宜之計而盜用,並且事先毫無任何說明。大象的屁股也好,不倒翁和蘋果也罷,還有不換內褲的內褲大王,包括背著鯉魚旗的人,這些都是我在信裏寫的。您甚至連標題都不以為恥地盜用——《機會主義者》,讓我心寒不已。


    您將反複推敲的牢騷拋給我,還將已一無可失的我唯一的財產「青春的時間」奪去,作為回禮的就是這個嗎?榨取可悲可歎的我,你這樣也算是人嗎?你的血液是什麽顏色的?你簡直比搶奪衰弱的老人的稻種的世紀末暴徒還要罪大惡極。


    不光是森見先生你,其他的人也是同罪。我的研究,無休無止的通信,穀口先生的「尚青春否」,這些我都已經厭倦了。我再也不想被軟禁在這種連夏休都沒有的地方了。


    我決定明天逃脫。


    乘坐傍晚發車的「雷鳥號」向京都進發。雖然我在京都想做的事有很多,但第一個就是去拜訪森見先生你。


    想做點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事。


    順便還會向你討要稿費,請事先準備好。如果你能拿出有著初戀味道的飲料款待我並帶我去充滿榮光的「三嶋亭」的話我將十分榮幸。順便說一句,我不會害你,請把著作權交給我保管。如果讓森見先生持有著作權的話,沒準什麽時候就會將其轉讓給通過粉絲信勾搭上的之前完全未曾相識的人。所以我會負起責任來保管、運用。


    請洗幹淨脖子等著我。


    影武者森見登美彥·守田一郎


    致扭曲作家·森見登美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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