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鄭國投降,晉悼公派趙武進入滎陽與鄭簡公結盟。


    十月九日,鄭簡公派子展出城與晉悼公結盟。


    這一次,雙方都知道這一次是真的了,再玩虛的沒啥意思了,於是雙方約定,十二月一日,在鄭國的蕭魚舉行雙邊最高領導人會談。


    以此為標誌,鄭國徹底投向晉國,而楚國默認了晉國對於鄭國的控製權。


    這樣,除了被楚國絕對控製的蔡國、陳國和許國以及晉國的世仇秦國之外,包括吳國在內的絕大多數諸侯國都成為晉國的盟國,晉悼公的霸業超過了前任的任何一位霸主。更難能可貴的是,晉悼公並沒有通過發動世界大戰來實現自己的霸業。


    【財色雙收】


    十二月一日,晉悼公和鄭簡公在蕭魚會麵,兩國領導人進行了誠摯的交談,共同回顧了祖上十八輩的兄弟之情,表示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共同應付來自東南西北的威脅。


    為了表達誠意,鄭簡公向晉悼公贈送了三位著名音樂家師悝、師觸、師蠲,豪華宮室用車30乘,戰車100乘,歌鍾兩架以及配套的樂器,舞女16人。


    禮品非常貴重,等於是向晉國表示:老大,從此鄭國的安全就交給您了。


    財色雙收,晉悼公非常高興,當即表示晉國一定盡到做盟主的責任,誰敢欺負鄭國,晉國一定嚴懲不貸。


    回到晉國,晉悼公把魏絳召到了宮裏。


    “老魏,這裏有歌鍾一架,美女8個,歸你了。”晉悼公把鄭簡公給的歌鍾和美女分了魏絳一半。


    “哎呀媽呀,爽大了。”魏絳當時這麽想,可是不能這麽說。魏絳問:“主公,這是為什麽?”


    “是你讓我和戎狄部落講和,從而讓中原諸國都歸服我國。這8年時間裏,我們九合諸侯,和諸侯之間的關係如同音樂一般和諧。因此,我要請你和我一同分享這些禮物。”晉悼公說。他是個喜歡和人分享的人,而他最賞識的就是魏絳。


    “主公,和戎狄講和那是國家的福氣,九合諸侯那是主公的威望,也是大家的功勞,我算得了什麽呢?《詩經》道:‘樂隻君子,殿天子之邦。樂隻君子,福祿攸同。便蕃左右,亦是帥從。’音樂是用以強化德行的,隻有通過道義對待它,用禮法推廣他,用信用保守它,用仁愛勉勵它,然後才能震撫邦國,同享福祿,懷柔遠方的人。這才是所謂的快樂。《書》中寫道:‘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敢以此規。”魏絳引經據典,說了一大通道理,還弄了兩個成語出來給後人們應用,想不到,魏犨的孫子竟然這麽有學識。


    “居安思危”、“有備無患”兩個成語出於這裏,由於《書》已經亡佚,我們隻好認為這兩個成語就是魏絳發明的。


    魏絳所引《詩經》的詩出於《詩經·小雅·采菽》,意思是“快樂的君子,鎮撫天子的邦國;快樂的君子,集聚無數的福祿;治理好鄰近的國家,讓他們甘願順從”。


    這一通,基本上是連賣弄帶講道理帶拍馬屁,聽得晉悼公十分高興。


    “你的教導,我牢記了。不過,論功行賞,這也是國家的典章製度,神明為證,我們不能不遵守,所以,這些獎賞,你就拿走吧。”晉悼公高興了,自然更要獎賞魏絳。


    最後,魏絳還是接受了歌鍾和8個美女。


    其實,在與楚國爭霸過程中,功勞最大的應該是荀罌,為什麽這些賞賜沒有給荀罌呢?


    因為晉悼公認為荀罌消受不起。


    為什麽荀罌消受不起?


    荀罌積勞成疾,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到了夕陽的最後一抹紅了。


    晉悼公必須要考慮中軍帥的人選了,八卿當中,算來算去,隻有魏絳具備中軍帥的人品和才能。可是,魏絳不具有這樣的威望,魏家的家底也太薄了一些。讓魏絳一下子從新軍佐到中軍帥,晉悼公擔心會引起眾人的不服。


    “魏絳,我打算讓你接任中軍帥。”晉悼公最終還是決定試一試。


    “主公,使不得,我不過是新軍佐,我當中軍帥,沒有人會服氣的。”魏絳拒絕了。


    “當初先軫、趙盾、欒書和韓厥不也都是破格提拔嗎?你不要擔心,我做你的後盾。”晉悼公還要說服他。


    “主公,先軫能破格提拔,那是狐偃和趙衰的力挺;趙盾能破格提拔,那是趙盾的遺德;欒書和韓厥的破格提拔,那是他們的品行、多年積攢的人脈和強大的家族實力。魏家家族實力一般,而我的人脈遠遠不夠,而且,主公看看現在的八卿,誰會服氣我當中軍帥?恕我直言,若是我當了中軍帥,隻怕三郤的命運跟腳就會到我的頭上。”魏絳確實是個聰明人。


    晉悼公也是個聰明人,所以,他不再勸說魏絳了。


    魏絳不肯擔任中軍帥,晉悼公知道,中軍帥的寶座隻能給士匄或者荀偃了。他真的不願意讓這兩個人擔任中軍帥。可是,他又不得不讓這兩個人擔任中軍帥。做國君,即便是非常強勢的國君,有的時候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事的。每個人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國君也是一樣。


    為什麽晉悼公這樣不喜歡士匄和荀偃?那要說說四年前的一件事情。


    【收人好處了】


    晉悼公十年(前563年),也就是晉悼公采用魏絳改革方案的第二年。


    春天的時候,晉國召開聯合國大會,會議地點選擇在柤(音差)地,這地方是楚國的地盤,在今天的江蘇省邳縣。為什麽在這裏開會?一來向楚國人示威,二來更重要的,是在這裏等待吳王壽夢。


    結果吳王還是沒有來,又拉肚子了。


    沒辦法,依然是這些兄弟國家們開聯歡會。


    聯歡會結束的前一天晚上,士匄和荀偃結伴來找晉悼公了。


    “主公,有件事情我們匯報一下。宋國的左師向戌是個很賢能的人,主公知道宋國人那點毛病,死要麵子,搞什麽獨立自主,原本是不準備投靠我們的,多虧了向戌據理力爭,這才成了我們的盟友。這樣的人我們要樹立典型啊,所以,我們哥倆商量了,就在這附近有個小國家叫逼陽的,其實就是一座城池,而且,緊鄰著宋國。咱們幹脆順手把逼陽拿下來,送給向戌,這樣,天下諸侯的權臣們不是都會向著我們了?”


    晉悼公正高興呢,想想看,覺得兩人說得有理,再加上逼陽城屁大一個城,聯合國軍隊不是順手就給抹了?


    “主意不錯,跟荀罌元帥說了嗎?”


    “說了,元帥覺得挺好,讓我們來請示主公啊。”士匄和荀偃忙說。


    “那好吧,你們去跟元帥說,我同意了。”晉悼公同意了。


    從晉悼公這裏出來,士匄和荀偃又去了荀罌那裏,還是跟晉悼公說的那些話,在這裏又說了一遍。


    “不行,逼陽城雖然小,但是很牢固,拿下來也不能顯示我們的武力,拿不下來就很丟人。”荀罌不同意,《左傳》中的原話這樣說:“城小而固,勝之不武,弗勝為笑。”


    “勝之不武”這個成語,來自這裏。


    “元帥,這事情我們已經跟主公說了,主公說很好啊,說一定要拿下來啊。”士匄說,用晉悼公來壓荀罌。


    “不行,我跟主公說去。”荀罌還是不幹,要去找晉悼公。


    “叔啊,主公同意之後,我們已經跟向戌說了。要是反悔,恐怕宋國人會笑話我們。”荀偃急忙說。


    到這個時候,荀罌看出來了,這兩位是鐵了心要打逼陽。如果自己一定不讓,去晉悼公麵前揭穿他們,大家的麵子都不好看,而荀偃還是自己的侄子。


    荀罌思考了一陣,歎了一口氣:“那就打吧,但是下不為例。我告訴你們,下次有什麽事情先跟我商量,聽見沒有?”


    “是,是。”士匄和荀偃偷偷笑著,走了。


    為什麽這兩位對向戌的事情這麽賣命?荀罌知道,這兩個王八蛋收人家好處了。


    【魯國三好漢】


    事情果然如荀罌預料的那樣,從四月九日開始攻城,一直到四月底,聯合國軍拿不下逼陽城。


    這一天,逼陽守軍見聯合國軍也就這兩把刷子,決定幹脆耍弄他們一番。


    逼陽守軍開了一個城門,這個城門恰好是魯軍的攻擊部位,於是魯國軍隊殺入城中。剛進去百十人,城上逼陽守軍就把城門放下來了,要把那些進城的魯軍活捉。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魯軍中一員大將,身高九尺,膀大腰圓,當時大喝一聲,雙臂用力,將城門托住,進城的魯軍急忙後撤。這個大力將軍是誰?魯國陬邑大夫叔梁紇(音河)是也。說起來,他兒子大名鼎鼎,就是孔子。


    魯軍後撤,城頭上逼陽軍隊開始射箭。


    這時候,魯軍中又一員大將挺身而出,他把戰車的一個輪子卸了下來,蒙上皮甲當作盾牌,左手持盾,右手握戟,上前幫助魯軍擋箭以及抵擋追兵。這員大將叫什麽?狄兕彌。


    “哇噻,古人說的力大如虎就是指這兩個夥計吧。”魯軍主帥孟獻子讚歎起來。


    在叔梁紇和狄兕彌的幫助下,魯軍撤回安全地帶。


    逼陽守軍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他們從城頭上放下一條長布,高喊:“魯國的兄弟們,有種的順這布爬上來。”


    魯軍中又有一員大將應聲而出,此人名叫秦堇父,當時一躥而出,跑到城下,抓住長布就向上爬。逼陽守軍一看,魯軍還真有這樣的二百五。等到秦堇父就要爬到城頭,上麵趕緊一刀切斷了布,秦堇父摔了下來,當時摔昏過去。不一會,秦堇父醒了過來,上麵又拋下布來,秦堇父又爬上去,上麵又切斷了布。這一次,秦堇父有了經驗,雖然掉了下來,但是毫發無損。


    “嘿,有種的再來。”秦堇父還來勁了。


    城上又拋下來一條白布,秦堇父又爬上去,上麵又是一刀給切斷了。


    “嘿,有種的再來。”秦堇父還要玩。


    “你回去吧,我們沒布了。”逼陽人服了。


    秦堇父收拾好了三條布,回去了。然後每天拿著布去聯合國各軍中炫耀,說是這下孩子的尿布不用買了。


    轉眼到了五月四日,逼陽城還是沒有拿下來。士匄和荀偃後悔得夠戧,覺得這次虧大了,向戌給的那點好處連兩個月的時間成本都不夠啊。原本以為逼陽城一鼓作氣就拿下來了,算是順手掙點外快,哪想到這麽費勁。


    “不行,咱寧可把好處退給老向,也要撤了。”哥倆受不了了,出門在外兩個多月了,早想回家了。


    於是,士匄和荀偃來找荀罌了。


    “元帥,你看,雨季就要到了,到時候道路泥濘,咱們回去可就費勁了。要不,咱們撤了?”士匄和荀偃請求撤軍了。


    兩個月拿不下逼陽城,荀罌本來就對這兩個小子一肚子火,正想找時間收拾他們呢,如今看他們來要求撤軍,哪裏還壓得住火?


    “撤軍?撤你個頭。”荀罌氣得七竅生煙,順手把手邊的弩機砸了過去,多虧士匄和荀偃躲得快,弩機從兩人中間穿過,把兩人嚇得臉色煞白。“你們兩個挖了坑給主公和我跳,我說不打你們非要打,真打起來你們又不行。要打的是你們,要撤的也是你們,你們要不要臉啊?你們這樣,不是想把罪責推到我身上嗎?啊?等到撤軍回去之後,你們又會說了:‘要是不撤,我們就拿下來了。’老夫已經老了,丟不起那個人。我告訴你們,給你們七天時間拿下逼陽,否則的話,別怪老子翻臉不認親戚,把你們欺上瞞下、索賄受賄兩件大罪並罰,斬首不眾。”


    荀罌一通臭罵,把兩人罵得狗血噴頭,狼狽而出。


    士匄和荀偃一合計,荀罌看來是真的急了,七天之內拿不下逼陽,真是要砍頭的。怎麽辦?


    “趕緊攻城吧,七天之內攻不下來,先殺了向戌,然後自殺吧。”哥倆商量好了,準備臨死拉個墊背的。


    當天,士匄和荀偃組織攻城,兩人身先士卒,發動總攻。


    七天之內,還是沒能拿下逼陽。不過,荀罌見兩人還算賣力,幾次寬限。一直到了八月,聯合國軍隊才終於拿下逼陽。


    【晉悼公終於明白了】


    整整用了四個月時間,聯合國軍隊拿下了小小的逼陽。


    荀罌非常惱火,命令把逼陽國君發送回晉國,用來祭祀祖先。


    士匄和荀偃去找向戌了。


    “老向,看見沒有,為了你,用了四個月的時間,我們冒著生命危險,還要忍受大家的詛咒和謾罵,容易嗎?怎麽樣,再表示表示吧。”哥倆覺得很虧,惦著再多要點。


    向戌一聽,差點哭出來。


    “兩位大哥啊,原來以為一頓飯的工夫就拿下逼陽了,誰知道用了四個月。你說費這麽大勁,死這麽多人拿下來的逼陽城,我敢要嗎?我要敢要,不要說別人了,我家主公回去之後非滅了我全家不可。所以啊,這城我是不敢要了,給我們主公吧。你們兩位說說,你們怎麽說還有得賺,賺多賺少而已。我費了半天心思,花出去不少銀子,最後什麽也沒撈著,做的都是賠本買賣,你們還忍心讓我再出血嗎?兩位,這回就這樣吧,我就當作慈善了,你們就當少賺點,咱們下次再策劃一個好的,大家發大財,行不?”向戌哭喪著臉說。他覺得自己比這兩位還要冤呢。


    士匄和荀偃沒話說了,一來人家說得有道理,當初也是他們誇下海口說放個屁的工夫就能拿下逼陽城;二來,要是把向戌逼急了,把事情抖摟出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幾位商量好了,恰好荀罌派人來請向戌,商量把逼陽城移交給他的事情。


    來到荀罌的大帳,就看見荀罌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逼陽城拿下來了,你派人來接收吧。”荀罌的話說得幹巴巴的,強壓著火。


    “元帥,如果晉國想要安撫諸侯,讓大家安心,最好就把逼陽城給宋國國君;如果給我的話,那就等於是我動用諸侯的力量滿足自己的利益了,打死我我也不敢要啊。”向戌說了實話,不過聽上去,好像是高風亮節。


    “這個混賬東西,算你識相。”荀罌暗罵了一句,不過心情好了一些。


    就這樣,逼陽城給了宋平公。


    向戌雖然破了些財,好在為國家作了貢獻,心想今後總有機會補償回來。


    聯合國軍就地解散,大家一路罵著,一路回家。


    晉軍路過睢陽的時候,宋平公要在宮中宴請晉悼公,還有歌舞表演。


    節目單出來,向戌先給晉國人看,荀罌過了一目,告訴向戌:“這個《桑林》之舞要去掉,這是天子之禮,我們不能享用的。”


    向戌從荀罌那裏出來,士匄和荀偃哥倆悄悄跟過來了。


    “老向,別聽荀罌元帥的,他老古董了。天下就你們宋國和魯國能用天子之禮,人家魯國經常用,我們去了都用,你們怕什麽?照用啊。我們主公肯定高興。”這哥倆又來出餿主意,想拍拍晉悼公的馬屁。


    向戌想想也是,隻要晉悼公高興,管他什麽天子不天子的。


    當晚的晚宴上,就上演了《桑林》,領頭的舞師舉著旌夏之旗就上來了。什麽是旌夏之旗?就是一種五色羽毛旗,隻有天子之舞才用的。


    晉悼公懂啊,他在偉大首都長大的,自然懂得,一看這個,立馬跑廁所裏回避了。直到拿掉了旌夏之旗,才回來看表演。


    回國的路上晉悼公生了病,就很擔心是不是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桑林》之舞,老天爺在懲罰自己。荀罌安慰他說:“咱們已經推辭了,他們非要表演,怎麽能怪罪咱們呢?沒事。”


    後來,晉悼公的病好了,但是也知道了宋國人表演《桑林》之舞都是士匄和荀偃在搞鬼。再一打聽,原來攻打逼陽城也是這兩個小子假公濟私,收了人家的好處。


    “這就是兩個腐敗分子啊!”晉悼公總算明白了。


    從那之後,晉悼公對士匄和荀偃的印象一落千丈,知道這兩個人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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