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眼見紫狐從劍上摔下,都是齊聲驚呼,待要去搶救及,眼睜睜地看著她摔落在地,周圍密密麻麻的惡鬼一哄而上,爭著撕扯她的衣服頭發,張開大口要去啃咬她鮮熱的血肉。


    前麵的惡鬼們還沒得手,後麵的惡鬼便紛紛湧上,先前整齊的隊伍頓時亂作一團,惡鬼們淒厲地吼叫著,為鮮活的獵物大打出手。前麵的神荼鬱壘似是有所發覺,回頭看了一眼,手裏的鞭子驟然舉起,“啪”地一下甩了過來,一瞬間將無數聚在亂嚷嚷的惡鬼抽成了黑灰。


    鍾敏言見那鞭子不長眼睛,眼看隨時會抽中紫狐。那是神器,又那麽巨大,紫狐要是被擦上一點邊,隻怕不死也要死了。他隻急得渾身冷汗,咬咬牙,不知該不該出去救,猶豫了一霎,旁邊的禹司鳳早已越眾而出,閃身讓過那巨大的鞭子,落在地上,劍光在手上乍閃,迫開周圍猶自不甘心的惡鬼們,另一手將早已恢複成狐狸模樣不省人事的紫狐抓起,狠命向上拋。


    “璿璣!”


    他一聲叫完,她早已有了動作,在空中穩穩一轉,白色的衣衫下擺劃過一道好看的弧度,翩若驚鴻,一揚手,將那隻昏迷的狐狸緊緊抱在懷裏。


    眾人見毫發無傷地救了回來,都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璿璣正要找個空隙藏回去,忽聽頭頂有人低聲地吟唱起來,那聲音清越樸質,越唱越高聲,漸漸竟猶如千萬人在齊聲歌唱一般。


    她愕然地抬頭,隻見神荼鬱壘停在那裏。紛紛解劍捏印,寶劍上光華萬丈,不可逼視,那吟唱聲,便是他們念咒的聲音。地上的惡鬼們早已嚇得破了膽子,沒頭蒼蠅一樣地亂竄亂撞,似是要找地方躲避。


    那二員神將緩緩抽出寶劍,沉聲道:“天帝有命,人鬼殊途,此為輪回正業。凡人不可擅闖不周山。違命者,殺無赦!”


    璿璣見他二人嗡嗡地說話,聲音宏亮,遠傳萬裏,還沒聽懂是什麽意思,後麵的禹司鳳早已倒抽一口涼氣,嘶聲道:“被發現了!璿璣快躲起來!”


    她心中一動。待要回頭,卻已遲了。頭頂仿佛有千萬斤重的莫名物質狠狠壓了下來,她渾身骨骼大動,氣血翻湧,眼前驟然一片血紅,耳中輕輕嗡鳴,不由自主跪在了劍上。


    耳邊好像有很多聲音,有人在叫她,還有急促地呼吸聲。劇烈的心跳聲,以及——鬼哭狼嚎一般的風聲。她勉勵在重壓下睜開眼,抬頭看去,隻見一柄的寶劍朝這個方向揮來。那巨大的神器揮動之時,風雲詭變,光是氣勢便壓得她動彈不得。


    就算是白癡也知道,被這柄劍揮中,將會是什麽後果。不要說飄在空中猶如破樹葉的她倆,就連後麵的禹司鳳他們三人,甚至那一大片樹林,都會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她不可以呆在這裏,她得動起來,得逃走。不然所有人都會死掉。可是她現在卻隻能怔怔地跪在劍上,眼怔怔地望著揮過來的、越來越近的寶劍。


    那劍身修長,半透明的質地。光華萬裏,靠近劍柄地位置刻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篆。她甚至不用看,本能地知道那幾個字是什麽。


    昔日是東方白帝親自從天河裏尋來了兩塊奇異石,用鳳凰涅盤的火焰,誘以深海蛟龍的鱗片,鍛造出的兩柄誅邪驅魔劍,分別贈予了守衛陰間大門的神荼鬱壘。


    誅邪驅魔……誅邪驅魔……她何時成了邪魔?天界蒼茫,自有千萬種條例死死束縛著眾生。她抵不過,逃了出來……既然逃得一次,那再逃一次,又有何妨?!


    璿璣隻覺胸中似乎蘊藏著無邊無際的浪潮,種種複雜地情緒一瞬間侵襲而上。竟是不甘,悔恨,狂妄,冷酷,自負……無數個情緒夾雜在一處。腰間的崩玉


    跳動,發出刺耳的鳴聲,像是遏製不住的衝動,渴望釋放出來。


    身上的重壓突然消失無蹤,她長身站起,一把抽出崩玉,珠玉一般的聲響,劍身銀輝四溢。


    —


    狂風肆卷,誅邪劍已到眼前,頓得一頓,似是遲疑。她更是不相讓,禦劍猶如閃電一般飛起,抵著那誅邪劍,決絕地在空中劃了一道巨大的弧線。崩玉在其上切割,綻放出無數火花。她隻覺手裏極輕鬆,竟仿佛是切割豆腐一樣,沒有一絲阻礙,忽而把劍一橫,衣袂揚起,在空中停了下來。


    回首一看,那巨大的誅邪劍硬生生被她從中切成兩段,咣當一聲巨響,砸在地上,也不知壓死了多少惡鬼,下麵狼藉一片。


    手裏的崩玉仿佛極度興奮,在她手中不停地劇烈抖動,久違了地快感。她手心裏一片濡濕,心髒跳得極快,仿佛是要飛出來,隻留下空蕩蕩的胸膛。


    壞了誅邪劍的神荼隻低頭看了一眼,喃喃道:“定坤劍……你莫非是那位將軍?”


    璿璣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麽。


    神荼鬱壘二人互看一眼,齊聲道:“就算是將軍大人,也不得破壞倫理規矩。請回!”


    璿璣緊緊握住崩玉,絲毫不退。如她自己,也不明白怎會在這個時刻如此固執,對方分明不想和她鬥,給足了麵子,不怪罪她闖進不周山的罪名,還讓她回去。可她一點都不想退,這種固執從身體裏每個方寸之地迸發出來,叫囂著,仿佛退了一步,便是大恥辱,便證明她從頭到尾都輸了。她毫無辦法。


    “將軍既然視禁律如無物,我等縱然力微,也要強行驅逐!”


    璿璣見他二人還要拔劍相鬥,一時忍不住衝動,打算繼續衝上。身體裏有個聲音,似是不足,她還在渴求……渴求更厲害地對手,渴求更多的戰鬥。應當再來多一些,多一些……


    懷裏的紫狐突然動了動,猛地從她懷裏掙紮而出,璿璣一把沒抓住,震驚地回頭,隻見她從劍上跳了下去,一麵喃喃道:“留住你自己的命!我一直沒說實話……那些妖魔的老巢……在西北方向……保重吧!千萬不要死!”


    璿璣“啊”了一聲,急急傾身去撈,仍是遲了一步,隻聽耳後利風尖銳鳴響,鬱壘手中的鞭子抽過來,她本能地一讓,誰知那鞭頭竟微微一扭,硬生生擦過她腳底,蛇行一般,那巨大的氣流將她幾乎掀翻過去,像一片葉子在空中亂飄,好容易穩住,隻見那鞭子往紫狐卷去,她急速下墜,身體漸漸變作了透明的,被鞭子一卷,再放開時,竟消失了。


    璿璣心中大駭,隻當她是死了,驚得淚水橫流,正急急要再去看個分明,忽覺那鞭子掉頭抽過來,她避讓不及,隻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抽中,渾身骨骼格格作響,竟仿佛在一瞬間全部碎裂開一般,劇痛無比,當即眼前一黑,被那鞭子抽得倒飛出去。


    突然有一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狠狠揉在懷裏。璿璣胸口窒悶,渾身動彈不得,勉強睜眼,隻見禹司鳳焦急而蒼白地臉映入眼簾中。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一顆大淚珠,喃喃道:“司鳳……紫狐死了……”


    一言未了,隻覺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血來,盡數染在他臉頰和胸前。禹司鳳臉色猶如白紙一般,托住她的後腦,將她死死按在胸前,隻覺她嘴裏的鮮血源源不斷湧出,浸透了胸口,仿佛火在燒,灼痛了他。


    “她不會死地!你也不會死!”他低聲說著,禦劍急速飛離這扇可怕的陰間正門,連回頭看一下的勇氣似乎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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