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五日,下了一場小雨。[棉花糖小說網]


    芳準起的很早,將窗戶推開,遠方五色澗泛出的神光不再像前兩日那麽五彩斑斕,似是有所收斂,繽紛的色澤也凝聚成了淡淡的白色。


    時候到了。


    他揭開裏屋的門簾,喚了一聲:“胡砂,起來了沒?”


    過了好久,胡砂才在裏麵懶懶地“嗯”了一聲,顯然還迷迷糊糊地沉醉在夢鄉裏。


    芳準探頭進去看,見她歪七扭八地睡在,被子掉了半片下來,好像整個人也不太安全,稍稍翻一下就要滾到地上。


    “胡砂。”他又叫了一聲。


    那個軟軟的身體又蠕動了一下,像是要起身,結果沒撐好,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幸好,被子也跟著摔了下來,沒受傷。她果然好本事,在地上滾一圈,抱著被子還要睡。


    芳準手指一勾,整片被子就飛了起來,飄回床頭,胡砂到底是被凍醒了,打個噴嚏不甘不願地站起來,揉著眼睛看窗外天色,跟著就怪叫:“天還沒亮啊,師父!”


    “遲了就來不及了。”芳準手指又是一勾,胡砂像是胸前被人一把抓住似的,不由自主被抓到臉盆架子前,被動地洗臉。


    好容易梳洗完畢,胡砂打著寒顫和嗬欠一路茫然地跟著他騰雲朝五色澗飛。


    懷裏的水琉琴有點古怪。自從來到五色澗之後,它便一直很高興,徹夜嗡鳴不停,到了今天早上卻一反常態地安靜下來,裏麵那一抹血色,也不動彈了,頗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師父,今天就可以讓水琉琴完全複原了嗎?”胡砂比較關心這個。


    芳準沒說話,隻搖了。他也不知道,隻是水琉琴要再不複原,第二道天罰隻怕也不遠了,此等關鍵時刻,再讓他被天火燒上一回,有害無益。


    他見胡砂神情緊張又局促,想必是自己的態度影響到了她,便展顏一笑:“沒什麽大不了的,天大的事,有師父在。”


    說罷將她耳邊一綹亂發撥開,失笑:“弄得這麽亂糟糟。”


    胡砂很慚愧地低頭看看自己,因為被他催著出門,她的衣服帶子都係的歪七扭八,頭發上那根簪子歪歪的,眼看便要掉下來,和隻蓬頭鬼似的。


    芳準停在雲端,低頭慢慢替她重新結衣帶,一根一根,解開了再對準重新係好。


    他的手指長而且白皙,每一個動作都細致並且緩慢,因垂著頭,隻能見到他一截烏亮的額發,兩扇長睫毛俏皮地微顫著。


    幾次三番想故作自然移開視犀都不能夠。胡砂的眼神最後總是會膠結在其上,看得出神。


    一隻手蓋在她眼皮上,芳準的聲音含笑:“眼神不老實的小。轉過身去,把簪子給我。”


    胡砂的臉噌地一下紅了,很是不好意思,訕訕地把簪子拔下來遞過去,轉身再也不敢看他。


    芳準將她的頭發細細梳理一番,綰了發髻,用簪子固定好,再見她一直垂著頭,一截酥白的後頸項露出來,令人想輕輕咬一口。


    到底忍不得,輕輕抱住她,在她頭發上印下一吻,低聲道:“什麽也別怕,有我在這裏。”


    五色澗之上水霧奔騰,昔日裏五種顏色的澗水全部變成了透明的,凹地裏深不可測,望不到盡頭。


    胡砂提起水琉琴,回頭朝芳準看了一眼,他微微點頭。


    她抬手便將水琉琴輕輕丟進了凹地裏,奔騰的澗水瞬間就吞沒了琴身,再也看不見。


    過了許久,沒有任何異常現象出現,胡砂額上不由出了一層薄汗,聚精會神地盯著那一塊深不見底的凹地,不肯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天色將要亮,初升的太陽自山那麵緩緩爬起,刺破了重重霧氣。


    第一綹陽光照到五色澗上的時候,澗水仿佛突然停止了流動,隻有一瞬間,緊跟著奔騰聲又起,透明的澗水泛起陣陣浪濤,白沫盡去,又露出各自原先的五色來。


    五道顏色不同的澗水匯聚在凹地中,那裏麵原本深不可測,如今卻像即將裝滿水的杯子,快要滿溢出來。水麵波動不休,像是有一隻巨手在翻攪。


    忽然之間,水麵像被利刃割開一樣,一分為二,一隻渾身漆黑的神獸慢慢自凹地中心浮現出來,像是一隻魚,又像龍,說不出是什麽怪樣,但胡砂卻是認得的,以前在老爹的書上見過許多關於此神獸的畫像。


    龍生九子,這是第九子――螭吻,性屬水。


    此刻它嘴裏含著一個物事,寶光流轉,莊嚴肅穆,正是水琉琴。


    螭吻抬頭見了胡砂與芳準二人,微微點頭,似是示意胡砂可以將水琉琴取走。


    胡砂怔了半天,被芳準輕輕一推:“去吧,水琉琴是你的了。”


    是……她的了?


    胡砂還不太敢相信,慢慢騰雲飛到螭吻麵前,從它口中將水琉琴取出,細細端詳。卻見原本空著的第五根弦的地方,已經長出了最後一根弦。整個水琉琴像是重新活了一樣,與她起初在石山舊殿見到的沒有任何二樣,通體神光熠熠,令人心生畏懼。


    不同的隻是原先她不能靠近**,如今卻可以任意拿起,水琉琴不會放出寒光刺傷她。


    螭吻又朝她點了點頭,龐大的身軀很快便沉下水,凹地裏快要滿溢出來的澗水一瞬間便落了下去,再不見蹤影。隻有四麵五道澗水,還在奔騰不休地傾入其中。


    胡砂怔怔地捧著水琉琴,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第五根弦,就這麽長好了。苦守了五年,擔心了五年,水琉琴最終還是完整地被複原,而今被她捧在掌心,散出微弱的寒氣。


    在那美麗的冰藍色中心,還存著一點血色,心髒一樣輕輕跳躍。那是她的血肉,用血肉養活的神器。


    像是突然的本能,甚至不用任何言語來說明,胡砂手一擺,水琉琴瞬間便化作一道寒光鑽入掌心,不見蹤影。


    做完這個動作,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嚇了一跳似的,一蹦而起,飛回芳準身爆把手攤開給他看。


    “師父!它……它不見了!”她神情慌亂。


    芳準卻很高興,在她手心作勢一拍,笑道:“傻孩子,它是你的了。神器複活之後怎可能還會讓你抱在手裏,自然幻化無形,在你需要的時候隨心而動再出現。”


    胡砂盯著自己的掌心看,像是歡喜過了頭,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胡砂才慢慢抬頭,定定看著他。


    “師父早知五色澗內藏著神獸螭吻?”


    芳準搖了:“我隻知水琉琴由天神在五色澗處打造,想必這螭吻原本是用來看守水琉琴的,可惜不知什麽因緣巧合,讓水琉琴流落到瀛洲樂正石山舊殿。所幸你以血肉供養水琉琴,令其複原,螭吻亦放心將琴托付與你,如今世間能縱水琉琴的,隻有你一人。”


    隻有她一人?胡砂頓時受寵若驚,驚歸驚,到底還是有些付出千辛萬苦後收獲豐盛的得意。


    鳳儀與青靈真君費盡心思要得到的神器,最後卻落在她這個砸壞神器的人手裏,他們若是得知這結果,不知會不會悔得臉色發青。


    芳準見胡砂臉上神情怪異,一會紅一會青,一會笑一會皺眉。他何等聰明,自然知道胡砂轉著什麽心思,當即微微一笑:“一樁心事已了,無關緊要的人就別想了。回家吧。”


    胡砂直到這時才切實地感受到無上的喜悅,點了點頭,與他雙手緊握,兩人掉頭飛回“**殿”。


    剛到竹林外,便聽見小乖嗚嗚的低吼,很不客氣。胡砂疑惑地看了一眼芳準,他卻好似早已料到一般,麵不改色地牽著她走進去,卻見茅屋門外站著一個穿著道袍的青年,身挎長劍,垂手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外。


    而小乖正站在屋頂,氣勢洶洶地瞪他,一見到芳準回來,它威脅的低吼頓時變成了討好的嘰嘰叫,歡快地跳到他麵前,由著他**自己的腦袋,十分愜意。


    門外的青年這時也轉過身來,胡砂看著麵生,但他腰係月白色長帛,劍上有四合雲紋,應當是清遠弟子。


    見到芳準與胡砂緊緊交握的手,他不由一怔,瞬間露出一絲“原來果真如此”的神情來,看向胡砂的眼神,難免有些怪異。


    芳準不說話,牽著胡砂便要進屋,像是門口沒有這個人一般。


    那青年急忙垂手道:“弟子平遠拜見芳準師叔祖,胡砂師叔。”


    平字輩,是曼青那一輩的男弟子。


    芳準沒有回頭,淡道:“入門之後,沒人教過你見到師長不可直視麽?”


    平遠頓時漲紅了臉,神情尷尬,急忙把頭垂下,不敢再看。


    “弟子魯莽,請師叔祖寬恕!”


    芳準將門推開,閃身入內,道:“有話進來說。”


    那個平遠還算比較乖覺的人,進來之後再也不敢打量屋內布置,隻跪在芳準麵前,道:“祖師爺有話讓弟子帶給師叔祖,說如今五年期限快過,水琉琴倘若還未修複好,第二道天罰便要降臨。倘若師叔祖以一己之力強接,勢必要損傷修行,故而請您帶著胡砂師叔回清遠,第二道天罰便由清遠上下一力承擔。”


    此話一出,胡砂頓時訝異無比,芳準卻依然風輕雲淡地,麵不改色地從一號丫頭手裏接過茶,緩緩喝了一口。


    “你回去轉告師父,水琉琴已經完全修複,第二道天罰不會降臨,可以安心了。”


    平遠大吃一驚:“已經修複了?!什麽時候?”


    胡砂很好心地告訴他:“就是剛才,第五根弦已經接好了,所以不會再有天罰。”


    她將手一攤,水琉琴瞬間便從掌心鑽了出來,隔空飄浮在她手掌中,神光萬道,令人不可逼視。


    平遠是小輩弟子,一見到神器頓時心生敬畏,跪下連磕三個頭,再抬頭時,隻見胡砂把手一晃,水琉琴又化作一道寒光,鑽進了她掌心,不見蹤影。


    他肅然道:“不愧是師叔,弟子萬分敬佩。祖師爺還有一句話讓弟子轉告,倘若神器已經複原,便應當將它送回樂正石山舊殿,天神之物,我等凡人與散仙沒有資格褻瀆。還望師叔能及早令神器歸還原位,如此才師德無量。”


    胡砂不由一怔:“可……可是放回去的話,青靈真君還是會從海外不斷拉人過來搶奪,到時候隻會害死更多無辜的人。”


    平遠正色道:“師叔此話差矣,青靈真君是有道真君,怎會覬覦神器?祖師爺交代,如今水琉琴是在師叔與師叔祖手裏,並非由青靈真君執拿,搶奪一說實在荒謬。倘若不肯將神器歸還,此等行為,豈不更類似搶奪……”


    話未說完,卻聽芳準的茶杯發出“喀”地一聲輕響,原來他將蓋子蓋上了。平遠自知失言,隻得垂頭不語。


    “你且回去吧,將我方才說的轉告給師父。”


    芳準淡淡說著,將袖子淡淡一拂,“送客。”


    一號丫頭立即打開門,大眼睛瞪著平遠,盼他快些出去,她好關門。


    平遠忍氣吞聲,輕道:“師叔祖,祖師爺每日都盼著您回去,您當真要滯留在外,再也不回清遠麽?”


    芳準道:“我自會回去,因有要事纏身,歸期未定。你轉告師父,待雜事一了,我必然返回清遠。”


    平遠嘴唇翕動,還想再說,但見他神色冷淡,再說下去隻怕要惹惱這位脾氣古怪的師叔祖,隻得垂頭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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