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胡砂便先去給芳準請安,順便為大師兄求兩句情,哄得他開心些來喝酒。[棉花糖小說網]


    誰知敲了好久的門,芳準才懨懨地來開了,她那聲“師父”還沒叫出口,他便沒精打采地說道:“為師今天很累,會客喝酒聊天調教一概不奉陪,對賠罪更沒興趣。”


    胡砂隻好把一肚子話吞了回去,勉強笑道:“那……師父好好休息,弟子不打擾了。”


    轉身要賺忍不住又回頭看看,芳準也不關門,隻倚在門框上,定定看著自己。那眼神令人心裏癢癢的,還有些發毛。


    胡砂於是使勁回想自己最近到底做了什麽冒犯他的事,惹得他用這種無奈又鬱悶的眼神瞪自己。


    實在想不出,隻得過去俯首先自己認罪:“師父,是不是弟子言行上有什麽冒犯的地方,惹得您生氣了?弟子這就給您賠罪。”


    芳準淡道:“你們動不動就失言,一天失言個十次八次的,每次都來賠罪,我豈不是要累死。讓別人聽見,這般小題大做,還以為我是怎生苛責你們呢。”


    胡砂到底不傻,總算聽出點味道來了,斟酌一番:“那……我去和大師兄說下,讓他也放寬心胸?”


    豈料芳準反倒更生氣了,冷道:“為師累了,要休息。”跟著便把門一關。


    胡砂蹲在門口,把頭皮抓破也沒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實在憋不住,趴在窗口朝裏麵輕輕喊:“師父,弟子到底說錯什麽了?這個……弟子愚笨,實在不明白師父的意思……”


    窗戶裏伸出一隻手來,將她頭頂一根紅珊瑚的簪子輕輕拔下,滿頭青絲頓時鬆散開,遮住她半邊臉。胡砂哎呀一聲,趕緊抓住頭發:“師父!我就這一根簪子了!”


    芳準靠在窗台上,兩根手指捏著那色澤鮮豔欲滴的簪子,反複看,低聲道:“太花哨,以後別用這個顏色。回頭師父幫你買個樸素些的,省得總有人看。”


    胡砂哭笑不得地抓著頭發,喃喃道:“……誰看啊……師父,你別和我開玩笑了,我真的隻有這根簪子能用,你拿走了怎麽辦?”


    芳準從懷裏掏出一根細銀簪,果然款式樸素多了,而且……分明是給男人用的。


    他朝她擺擺手:“轉過去。”


    胡砂一頭霧水,也不好違抗師命,隻好乖乖轉身。[棉花糖小說網]


    忽覺他手指拂過發間,微涼,卻又好像述燙的。她竟不由得起來,顫聲道:“師父……!”


    他沒有說話,隻將她的頭發用手指梳好,綰成一個的髻,這才將銀簪細細插了進去。自己還很滿意似的,左右看看,露出一絲笑容來:“這樣便好了。”


    胡砂隻覺一顆心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似的,臉上燙得嚇人,不敢回頭,生怕被他看出來。


    好在他也沒問她怎麽背對著自己,手指把玩著那銀簪上嵌著的一顆小珠子,一言不發。


    安靜,安靜。隻有風聲細細穿梭過杏花林,卷起漫天飛紅。


    不知過了多久,胡砂忽然低聲道:“師父,大師兄他……”


    “誰也別提,別說。”他的聲音也很低,像是那陣風吹到了耳朵裏,熨帖進心裏。


    胡砂半是驚喜,半是茫然,輕輕地,又喚一聲:“師父……”


    他“嗯”了一下,表示回答。


    她再也說不出話,耳中隻能聽見擂鼓般的心跳聲,怎樣也安靜不下來。


    鳳狄來找胡砂的時候,發現她雙頰緋紅,神情迷惘卻又充滿狂喜,像一朵馬上便要盛開的花。這種神情令人驚愕,也令人看得目不轉睛。


    他生怕驚了她似的,輕輕走過去,低聲道:“胡砂,怎麽了?”


    到底還是讓她驚了一下,急忙站起來,連連:“沒……沒什麽。大師兄,我們去買酒吧!”


    鳳狄心頭疑惑,回頭朝芳準的茅屋看了一眼,窗戶大開,隱約可見芳準寬大的衣袖,依偎在窗爆低頭看書。


    胡砂做賊心虛,拉著他飛快下山,到了鎮子上,滿臉都沒完全褪去。


    鳳狄眼尖,見她頭上戴的不是平日裏的紅珊瑚簪子,反而換成了一根細銀簪,款式看著好像男人用的,心中更疑惑。


    他慢慢走到她身爆假借低頭與她一同挑選酒壇,一麵隨意道:“胡砂,頭發有些亂,是早上出來的太急了嗎?”


    她把臉垂了下去,看不清表情,但耳朵卻紅了,隔半天,才細聲道:“嗯、嗯,可能是沒弄好。我……我原來的簪子不知掉在什麽地方了,所以換了這根,用著不太順手,所以儀容不佳,大師兄別見怪。”


    鳳狄笑道:“我隻是隨便一問,別緊張。這根簪子倒不如你以前的那根好看。[棉花糖小說網]”


    胡砂終於冷靜下來,抬手摸了摸那根銀簪,露出一絲笑容:“是麽?三錢銀子讓銀匠做的,我還挺偏愛。”


    鳳狄見她神態自然,於是不再多想,兩人挑了三壇芳準最愛的梨花釀,市集上剛好有新鮮大藕,包了兩根,再買些花生之類的素食下酒菜,便足夠了。


    胡砂摞起袖子,要抱酒壇,鳳狄搶先將三個酒壇都提了起來,用法力將其懸浮空中,手掌不過做個樣子拎著麻繩。胡砂隻好提著鮮藕花生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從熱鬧的市集中穿梭而過。


    經過賣玉器的攤子,當中放著一隻錦盒,裏麵用帕子半包住一支玉鐲子,正宗的羊脂白玉,極為溫潤。胡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鳳狄在前麵催道:“胡砂,別走丟了,跟上。”


    她暗暗發笑,大師兄就是愛麵子,明明是他自己認不得路,反倒要說她會走丟。她笑吟吟地追上去,說道:“大師兄,有我在,不會迷路的,你放心吧。”


    鳳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紅,故作自然地咳了兩聲,回頭望向她方才盯著看的玉器攤子,一眼就見到了那根鐲子。他心頭一動,轉過來再看看胡砂的手腕,因她提著東西,袖子摞了上去,露出雪白纖細的一截手腕來,上麵光禿禿的,什麽裝飾都沒有。


    胡砂隻怕他不認路,趕著在前麵帶路,人群裏擠得夠嗆,一麵又笑道:“大師兄,好久沒和你一起下山買東西啦。剛和師父出來的時候,你還經常陪我下山買東西呢,這兩年反而忙了起來,時常見不到你。如今你做了副長老,會不會更忙啊?”


    一連問了兩聲,沒人回答她,胡砂奇怪地回頭,卻發現方才一直跟在身後的大師兄不見了。


    “大師兄?”她慌了,他可是絕對的路癡!這裏人那麽多,他要是迷路的話,還不知幾天才能找回去!


    沒奈何,她隻得抽身往回賺四處尋找他黑色的身影,直把這條短短的市集走了三四遍,鳳狄卻像蒸發了一樣,連根頭發也沒看見。胡砂隻得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念訣騰雲飛起,手搭涼棚在空中四處張望。


    這般歇歇停停找找,一直找了回去,也沒見著鳳狄,倒是見芳準坐在杏花樹下看書,落了滿頭,一見她回來了,他將書一合,笑吟吟地望著她。


    胡砂趕緊提著東西過去,問:“師父,大師兄回來了嗎?”


    芳準一愣:“沒有――他走丟了?”


    她急得連連哀歎,把東西往地上一放:“我還是回去找找他!大師兄真是的,讓他跟著我,怎麽會走丟!”


    芳準打開紙袋,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悠哉哉地說道:“別找了。鳳狄這孩子,不認路也罷,每次迷路了還喜歡亂賺你就是把市集翻過來也找不到他,這回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呢。放心,他過個一天半天的就自己回來了。”


    見胡砂還在焦急,他便笑道:“過來,喝酒。”


    胡砂歎道:“酒在大師兄手裏呢……”


    芳準在杏花樹下輕輕一拍,鬆軟的泥土頓時裂開,兩隻烏黑的酒壇子自己鑽了出來。他扯下封口,望著目瞪口呆的胡砂,微微一笑:“要是把事情放心交給你們辦,才叫糟糕。想喝酒,何必下山去買。”


    胡砂走過去坐下,頓時嗅到一股清冽的香氣,果然是熟悉的梨花釀。她“啊”了一聲:“師父,原來你早就買好了酒,埋在樹!怎麽不早說,害我們下山白跑。”


    芳準將鮮藕輕輕一撫,兩截白嫩嫩的藕就變成了薄片,整齊地堆在盤子裏。


    “有願意跑腿買酒的,又不用我花錢,我幹嘛要說。”


    胡砂無言地看著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芳準斟了滿滿一杯遞給她:“來,看看五年過去了,你的酒量有沒有長進。”


    胡砂將杯子放在唇爆還有些不敢喝,抬眼望他,他是酒沾唇就不見的好酒量,眨眼間一杯就喝幹了。


    見他漆黑的眼睛望過來,像是笑話她膽小,五年過去了反而不敢喝酒,胡砂麵上又是一紅,一氣將杯中的酒幹掉。


    要她醉,其實很容易。


    一杯紅臉,二杯手抖,三杯四杯下去,就隻會發呆了。不過呆歸呆,他繼續給她倒酒,她也不反抗,乖乖拿起酒杯,打算喝第五杯。


    芳準用袖子蓋住她的杯子,低聲道:“再喝就要傷身了,止住吧。”


    胡砂神情嚴肅,一言不發地點頭,手一歪,酒杯就掉在了地上,她整個人也跟著歪下去,一頭撞在他肩上,被他輕輕攬住了肩膀。


    他忍不住要調笑:“五年過去,還是有些長進的,醉了不說胡話了。”


    她果然不說話,臉紅得像晚霞一般,雙眼似是要滴出水來,倚在他肩上,定定看著他。說不出那是什麽神情,哀婉的很,還帶著一絲幽怨,一絲期盼。


    芳準自斟一杯,由著她癡癡看自己,兩人靠在杏花樹下,落花掉了滿身。


    “師父。”她突然軟軟地叫了一聲。


    芳準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會叫相公,怎的能認出我是師父了?”


    胡砂醉得什麽都聽不見,隻能見到他弧度漂亮的下巴,還有在烏發後若隱若現的晶亮雙眸。她又叫了一聲:“師父。”


    “嗯,我在。”他答應著。


    她還在叫:“師父……”


    “我在。”他不厭其煩笑吟吟地答應著。


    胡砂輕輕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細細摩挲,隔了很久,才道:“我不想回家了,那個相公也不打算要了,想留下來陪著師父。我會不會很壞?”


    芳準低頭看她,她嘴角還含著一絲笑,至今未退,充滿了驚喜與即將綻放的豔麗。


    這種神情令他吸了一口氣,胸口又泛起那感覺,一陣冰冷一陣沸騰,像是有東西要撞出來似的。他的手一緊,將她的手指攥住。


    將她留住,倘若能留住。他第一次有這種衝動。


    “嗯,不算很壞。師父也想你留下。”他柔聲說著,順著自己的心意。


    胡砂輕道:“可我又舍不得爹娘。”


    芳準低笑:“師父算你半個爹娘。”


    “其實……也有點舍不得相公,絕色的,還沒見一眼。”


    “……師父必然比他好看。”大概吧,芳準摸了摸下巴。


    胡砂張開胳膊,緊緊抱住他,把腦袋埋在他胸口,喃喃道:“師父……我肯定是在做夢……對不對?你說,這是夢吧?”


    不是夢。


    他撈起她的一綹長發,忍不住送去唇邊親吻。唇上隻覺冰冷,心底卻微微發痛,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一滴一滴泄露出來。


    抱緊她!他這樣對自己說。


    雙臂漸漸收緊,將她纖細的身體要折斷似的。她的**芬芳細膩,眼睛幽幽地看著他,這種眼神令人如癡如狂。


    湊近,想在她麵上輕輕|吻一下,最後卻停下了。


    這樣不好,她是醉著的。


    芳準不由長長歎了一口氣,在她發間細細印下一個吻。


    春風卷起無數,晃花了人的眼。


    最遠的那棵杏花樹下,人影如削,不知站了多久,最後終於一晃,消失無蹤。


    隻留下三壇梨花釀,一隻錦盒,裏麵是羊脂白玉的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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