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縝醒來時,東方已擺,旭光滿天,體內一股雄渾勁氣流轉不絕,說不出的溫暖愜意.陸漸見他蘇醒,便撤去內力,關切道:"你醒啦?"穀縝笑笑,說道:"醒啦!"忽又閉上眼睛,運氣一匝,自覺有了氣力,慢慢站起,陸漸伸手將他扶住.


    穀縝望著大海,久久不語,陸漸見他神色奇特,忍不住道:"你想什麽?"穀縝一笑,答非所問道:"你怎麽來了?"


    陸漸道:"我為阿晴造好‘劫海’,回頭卻不見你,不知怎地,便覺擔心,阿晴‘劫海’已成,自能駕馭諸大隱脈,劫力修煉也算有小成,我騰出手來,便來尋你,你離開時看底嘔埃的那口長劍,鬼使神差也帶出來了,不料竟派上了大用.沒有這口劍,不但我的‘天劫馭兵法’用不了,更迫不得萬歸藏的護體真氣."


    穀縝歎了口氣,笑道:"那口劍就是西昆侖的‘天罰劍’了,這下弄丟了,你可做不成西城之主了."


    陸漸搖頭道:"我對這城主沒興趣,隻要大家平安就好."


    穀縝哈哈大笑,笑了一陣,說道:"姚大美人孤零零呆在那兒,她身子不好,遲恐有變,我們還是早些回去."陸漸答應了,扶著他回到陰陽池邊,他輪流為穀、姚二人療傷,一時忙得不亦樂乎,姚晴亦知萬歸藏已死,驚喜之情,自不待言.


    過了半日,陸漸見二人無礙,便修好舢板,進入水陣,遠遠便瞧見仙碧一行,眾人看到陸漸,初時甚是吃驚,隨即猜到島上情形,心中均是一陣狂喜,陸漸駛到礁石下方,將眾人接上舢板,告知戰況.


    眾人得知萬歸藏死訊,驚閱之餘,亦是唏噓,仙碧對萬歸藏的感情最為複雜,笑過之後,又望著大海垂下眼淚.


    到了島上,見過潛龍,眾人商議前途,虞照說道:"來這一趟不易,既然找到潛龍,不妨帶回中土."左飛卿、姚晴均表讚同,仙碧卻很反對,說道:"此物殺氣太重,倘若落到惡人手中,豈非造孽?"


    陸漸、寧凝對此無可無不可,都無一定主張.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虞照見穀縝不做聲,忍不住道:"穀老弟,你想什麽?怎麽不說話了?"


    穀縝笑了笑,說道:"我在想思禽先生燒書之事.記得他臨死前說‘民智未開,不足以運用我之智慧’.那麽敢問諸位,如今民智可曾大開?"眾人麵麵相對,左飛卿歎道:"怕是沒有,如今大明朝每況愈下,還不如朱洪武的時候呢."


    穀縝點頭道:"西昆侖將此物名為‘潛龍’,其實已有深意,乾卦初九道:‘潛龍勿用’,勿用者,不可用也.西昆侖命名如此,足見他深心之中,是不願運用此物的.所以不曾毀掉,不過希望來日天下無戰,民智大開隻是,有識之士運用此物造福於民,比如降伏海嘯、驅趕魚群,灌溉良田.可是如今看來,距他理想之日,尚且遙遙無期,此物帶回中土,一定禍亂天下."


    說道這裏,眾皆默然,虞照忽地哈哈一笑,拍了拍穀縝的肩膀,笑道:"老弟說的對,我聽你的."左飛卿也微微點頭,陸漸回頭問姚晴道:"阿晴,你說呢?"姚晴白他一眼,冷笑道:"臭狐狸一貫自以為是,又有什麽時候錯過?不帶就不帶,誰稀罕麽?"


    眾人計議已定,穀縝未防萬一,索性按照《馭龍策》將潛龍調至"靜"態,平息水陣,掩好入口,方才和眾人一起離開.鐵箱中的算經醫典作為祖師遺物,由眾人帶回西城,《萬國海圖》則由穀縝保管.


    出了水陣,遠遠便看見女王號停在遠處,還沒靠近便瞧見五大劫奴和青娥、蘭幽在船頭奮力揮手,眾人劫後重逢,又知強敵敗亡,均是喜不自勝.


    穀縝見船上船員一個也無,心中奇怪,詢問莫乙,莫乙笑道:"你們一走這些膽小鬼便開溜,德雷克說這不好,便被打了一頓,關在底艙.我見狀不妙,就讓鷹鉤鼻子放了一些迷香,將他們迷到了,現在還在艙底睡著呢."


    穀縝笑道:"這也怪不得他們,這番遊曆,他們受了不小驚嚇."說罷舉起目望去,卻已不見鯨群烏賊,便問莫乙,莫乙道:"不知怎地,早上還在,過了晌午,便不見了."


    眾人大奇,穀縝則猜測必是潛龍歸靜,大烏賊就此散了,鯨群追蹤烏賊,自也一哄而散.穀縝說罷,沉吟半晌,向仙碧笑道:"我拜托姊姊一件事好麽?"仙碧道:"什麽事?"


    穀縝道"這些英人見了此間奇跡,不免心中好奇,將來一定又來探險,若被他們找到潛龍,頗有不妙,還請姊姊施展-滅智-之術,將他們這段記憶通通滅去."


    仙碧笑道"這法兒好,可保萬全"於是抱起北落師門,自去施術去了.


    霍金斯一行醒來,便被抹去記憶,隻隱約記得發生大事,何種大事,卻市想不起來,而且這段記一去,便沒了心結,霍金斯與穀縝重歸於好,言聽計從.


    穀縝察看海圖,又詢問霍金斯,召集眾人說道:"西人曾周遊世界,據他們所說,我們所處的這快陸地乃是一個圓球,倘若循此向西,便能返回中土.我看飲霜先生的所繪,也是如此,倘若遠路返回,少了許多樂趣,不如大家也仿效飲霜先生和西方海客,來個環遊世界如何?"


    眾人唯他馬首是瞻.聞言均無異議,唯獨霍金斯不大樂意,說道:"我們這船太小,給養不足環球航行又花工夫,耽誤我做生意,況且再往西去,就是新大陸,西班牙守再那裏,不喜歡我們過去."言辭間找了許多借口,總之就是不願意環球航行,德雷克一旁聽見,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穀縝大事已了,也不願強人所難,變與霍金斯商量,將眾人送到新大陸便好,這一回霍金斯倒是答應爽快


    如此向西,又行月餘,其間姚晴隱脈練成,借取劫力,化為精氣注入經脈五髒,那裏本已枯竭,精氣源源滋潤,漸有回複,一月之後,已能站起,看到新大陸時,她已能夠由陸漸陪著,在船頭徐徐散步了.


    穀縝在海港附近找到一艘要去東方的葡萄牙商船,轉回女王號,交訖船資,眾人興高采烈,上了葡萄牙船,唯獨虞照,仙碧留在女王號船邊,站立不動,含笑望著眾人.


    穀縝頗為詫異,叫到:"仙碧姐姐,虞兄,你們不過來麽?"仙碧笑笑,和虞照對視一眼,說道:"好弟弟,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姐姐怕是不能陪你們回中土了."眾人聞言,無不詫異,穀縝忍不住道:"虞兄,你們"


    虞照大手一擺,哈哈笑道:"穀老弟,我和仙碧商量好了,不回中土,就隨這條船去英吉利."


    穀縝恍然大悟,脫口道:"虞兄要自廢神通麽?"


    虞照點了點頭,苦笑道:"我早已有心自廢神通,隻恨重擔在肩,不能抽身,如今萬歸藏已死,大劫煙消,西城又有陸老弟這等英傑.你和他交情如鐵,東島西城自當和睦相處,再也不需虞某操心.我生平疾惡如仇,在中土樹敵極多,若無神勇,性命不保,沒辦法,隻有扮成縮頭烏龜,藏在民國,苟全性命."


    穀縝哈哈大笑,拍手道:"虞兄何必這麽愁眉苦臉的,這可是天大好事,從此二們比翼齊飛,真是可喜可賀,隻恨不能立馬成婚,叫小弟沒了鬧洞房的機會."


    虞照臉皮了燙,揮手道:"去,去,你的洞房我也鬧不著,大夥兒算是扯平,你若有良心,這些年頭來瞧我,咱們再來喝個痛快."穀縝大拇指一蹺,笑道:"一定,一定."


    他二人隻顧打趣,仙碧目光一轉,落在左飛卿身上,見他呆呆望著自己,俊目通紅,淚水流滾來滾去,隻不流下.仙碧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道:"飛卿"左飛卿身子就聲一顫,驀地揮一揮手,轉身去了.


    虞照見狀,也不禁住口,目視左飛卿蕭索身影,長長歎了口氣.眾人看在眼裏,心中均是亮堂.


    仙、虞二人托詞逃避仇敵,長留本文,其實都是借口,以西城的聲威,仙碧的神通,縱有宵小要向虞照尋仇,也都隻是飛蛾撲火.究其根源,還是回稟左飛卿,隻盼關山萬裏,能夠斷絕他的癡念,若不然,留在中土,三人牽糾纏,仍是一個不了之局.


    仙碧歎了口氣,說道:"當日在姚家莊,令尊失憶,的確非我本意,當時我的念頭隻求自保,令尊後來遭遇不幸,我心中也很難過,欲要跟你致歉,可你對我成見太深,沿途都不理我,我幾次話到嘴邊都隻好收回去了"


    姚晴怒道:"你還狡辯,分明是你不理我才對.仙碧不覺莞爾:"令尊身故,我心懷愧疚,怎好意思跟你說話.如你還是不平,我此間向你道歉好麽?"說到這裏斂衽施禮.姚晴哼了一聲,扭頭不理.


    仙碧歎道:"晴丫頭,我想拜托你兩件事,好麽?"姚晴冷冷道:"什麽?"仙碧首:"第一件事,就是托你照顧好陸漸."


    姚晴啐道:"這還用你說?"仙碧笑笑,又道:"這第二件事麽"她俯身,將北落師門放在甲板上,溫柔撫摸它的頸毛,笑道:"北落師門啊,你陪我好多年,想必也很厭煩啦"北落師六懶洋洋瞅她一眼,輕輕叫了一聲.


    仙碧微微一笑,說道"我想給你換個新主人,你答不答就."北落師門聞聲,歪過頭瞧著她,仙碧指了指姚晴,笑道:"就是她呢,你喜不喜歡?"北落師門喵了一聲,抬起腦袋,在仙碧手上蹭了兩下.


    仙碧喜道:"北落師門,你答應啦."笑著笑著,眼淚忽地流了下來,北落師門又在她手上蹭了兩下,輕叫一聲,邁著懶散碎步,走過甲板,來到姚晴身前,抬起頭,瞪圓雙眼,盯著姚晴.


    姚晴驚疑不定,卻聽仙碧道:"晴丫頭,這第二件事,便是拜托你照顧北落師門."姚晴呆了呆,俯身抱起那波斯貓兒,用臉貼著那雪白長毛,新中時緊時熱,竟不知說什麽次好,得到北落師門,無疑就是下代地母,仙碧托付靈獸之餘,亦將地母之位交到她手裏.


    仙碧見狀,莞爾一笑,挽著虞照胳膊,這時姚晴抬起頭來,大聲道:"臭仙碧,你,你就這樣走了麽?我,我才不會放過你的."陸漸急道:"阿晴,你說什麽話."姚晴怒道:"我和她的事,你不要管!"陸漸大皺眉頭,仙碧卻笑道:"晴丫頭,若你還想報仇,不妨來到英吉利尋我."姚晴咬了咬嘴唇,默不作聲.


    仙碧掃視眾人,輕輕歎了口氣,驀地揮一揮手,與虞照轉過而去."女王號"拔起鐵錨,風帆勁發,在身後流下一溜兒白水,緩緩駛向遠方,姚晴望著船影,眼看就要消失不見,忽地按捺不住,搶到船邊,欲要舉手揮舞,可舉到一半,便又垂下,眼眶一熱,兩行淚水潸然落下.


    東南風起,船行甚速,行了月餘,繞過一個岬角,又入一片汪洋,沿途雖有風浪,倒也無甚大礙,姚晴身子一日好過一日,肌膚漸豐,回複往日神采,陸漸看在眼中,喜在心裏,隻覺此生已足,縱然眼下死了,也無遺憾.


    仙、虞二人去後,左飛卿再未說過一句話,隻是終日坐在船尾,望著西方,怔怔出神.眾人知他心事,也都不便和他搭話,隻有寧凝陪他坐上一會兒,但也相對默然,無甚話說.


    穀縝閑來無事,一麵向蘭幽、青娥學說各國夷語,一麵對著《萬國海圖》,指揮該船水手如何順風順水,有時與眾人喝一頓酒,說些笑話兒,喝到歡喜處,張狂起來,竟與莫乙比記性,和秦知味論美食,與蘇聞香商榷香道,跟薛耳論音樂,更跟燕未歸賭賽腳力,除了腳力,穀縝大多是輸,但他性子極好,贏了固然歡喜,輸了也決不生氣,總是笑嘻嘻的,是以航程雖遠,有他在場,眾人倒也不覺乏味.


    又過數月,抵達東瀛日本,穀縝心中得意,向眾人笑道:"看到了吧,我說這大地是個圓球,轉了一圈,果然回到了倭國."陸漸心中佩服,讚他兩句,忽又想起一事,大為疑惑,說道:"若是一個圓球,為什麽球那邊的人不掉下去呢?"穀縝搖頭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喂,莫乙,你讀書多,可知道為什麽?"莫乙直撓大頭,苦著臉道:"書上沒有,我也不知啊."穀縝拍手笑道:"好啊,莫大先生,敢情也有你不知道的學問啊."莫乙羞了個大紅臉,悶頭不樂.


    海船為了補充給養,交易貨物,考上一座東瀛小島,姚晴一邊瞧著搬運貨物,一邊笑道:"陸漸,你曾跟我說,你認識一個倭國公主,如今到了地頭,可曾想她."陸漸道:"有點兒想"眼見姚晴撅嘴不樂,便笑道:"阿晴,我若真有那般意思,當初早就留在東瀛,何苦要千辛萬苦回中土尋你."


    姚晴神色稍緩,盯著他到:"你回中土了,真是為了找我麽?"陸漸指著心口,正色道:"千真萬確,這顆心最清楚啦."


    姚晴破涕為笑,輕輕摸著陸漸心口,說道:"傻子,你若敢騙我,我就將它挖出來."陸漸大笑一回,忽又想起一事,問道:"阿晴,劫海處可有什麽異樣麽?"姚晴道:"也沒什麽異樣,就是指甲長的快些."


    陸漸點頭道:"如此說來,劫海真可用人力駕馭呢."姚晴白他一眼,說道:"倘若這次練奴失敗,我變成一個大怪物,你還要不要我?"陸漸撫著她臉,微笑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我的阿晴."姚晴聞言,心神俱醉,緊緊摟住陸漸腰身,將頭靠在愛人胸前.


    陸漸與阿市患難相交,聽姚晴一說,倒真起了心思,想要知道她的消息,眼看一個東瀛商人上船交易,便拉著姚晴上前,詢問阿市下落,那商人見聞頗廣,聽說是織田家的阿市公主,便告訴陸漸,織田家去年與北近江的淺井家聯姻,阿市嫁給了領主淺井長政.陸漸聽說阿市已嫁,也很替她歡喜,但心念一轉,忽又尋思:"也不知這位淺井是好是壞,可會善待她?"


    姚晴見他神色憂慮,便問緣由,陸漸說了,姚晴笑道:"心痛了麽,若是後悔,眼下還來得及."陸漸道:"你又拿我取笑了,常言道:‘一如侯門深似海’,阿市心機不慎,嫁給這些領主,確實叫人擔心."


    姚晴呦了一聲,似笑非笑:"你這麽說,是嫌我心機深了."陸漸苦笑道:"阿晴,你朕要我把心掏給你才甘心麽?"姚晴一怔,歎道:"傻陸漸,我隻是說說笑話兒,你天生喜歡為人著想,這我都知道的,更不會怪你."陸漸點頭道:"我希望人人都和平安康,那是最好不過的."姚晴笑笑,心想:"人人和平安康,著世上怕是做不到的."雖然如此想,卻不願掃了陸漸之興,並不說出.


    海船離開東瀛,不過半月功夫,東島已然在望,眾人棄了大船,乘小舟靠岸.時方清晨,海灘邊寂無人聲,穀縝曆經風波,重登故土,抬頭望著高處白塔,心中當真百感交集.


    這時間,忽聽有人大聲叫道:"島王,島王."穀縝轉眼望去,之間一個紅衣少女神情激動,飛奔而來,正是施妙妙的丫鬟桃紅.


    穀縝還未說話,已被桃紅揪住衣裳,又笑又哭,穀縝笑道:"小桃兒,你這麽歡喜做什麽?妙妙呢?"桃紅抹淚道:"小姐在島西,日也望,夜也望,再過幾日不見你,都要變成望夫石了."


    穀縝笑道:"她一定沒料到我從東邊回來,瞧我嚇嚇她去."一邊說一邊發足飛奔,奔到島西,果見一個銀衣女子,站在礁石上癡癡眺望,穀縝心中一樂,呼的跳將過去,從後麵一把將施妙妙攔腰抱起.


    他此時神功大成,又是出其不意,施妙妙竟是躲閃不得,她先是驚怒,繼而聽見穀縝爽朗笑聲,頓覺得魂兒悠悠,飄在九霄雲外,兩眼一黑,竟然昏了過去.


    穀縝見他昏厥,倒吃一驚,急忙度入真氣,施妙妙醒了過來,二話不說,便是一頓拳腳,死命痛毆.穀縝左右遮攔,連連告饒,說盡好話,才叫施妙妙平靜下來,撲入穀縝懷裏,又是號啕痛哭,口口聲聲埋怨他為何不早早回來.


    二人正訴別情,忽聽叫喚,穀萍兒也從遠方奔來,施妙妙抹了淚,白他一眼,說道:"萍兒也天天在次盼你,我們隻怕走了眼,故而分開觀望,卻想不到這個挨千刀的竟從後麵摸了來.


    穀縝大笑,張開一臂,講穀萍兒也攬入懷中,任由她嚎啕大哭,臉上笑眯眯的,著實安慰.


    消息傳出,不到次日傍晚,葉梵以下,三十六島島主統統乘船趕來.是夜靈鼇島上大擺宴席,共賀大敵殞命,島王成功.當真觥籌交錯,杯盤浪跡.西城眾人也都與會,這一頓酒直喝到深夜,眾人仍不肯散.


    葉梵喝的醉醺醺地,端了一大碗酒,搖搖晃晃走到穀縝麵前,大聲道:"穀笑兒不,穀縝哈哈,我糊塗了,應該叫你島王才對.他媽的,我葉梵活到了三十幾歲,隻服過兩個人,一是神通島王,一個就是你了,來,幹一碗……"一邊說,一邊將食指點道穀縝鼻子尖上.


    穀縝笑笑,舉起碗來,二人幹了一碗,葉梵驀地大聲叫道:"我爺爺死在西城高手手裏,我爹,我娘,我哥哥,都死在西城高手手裏,東島被西城壓了兩百多年,今日總算出了口惡氣.萬歸藏死了,他是首犯,還有許多從犯,又怎麽說?風水輪流轉,萬老賊憑的是什麽,不過就是"周流六虛功"麽,如今這功夫到了我東島手裏,大家夥說,是不是改叫西城哪些王八羔子也嚐嚐滋味?"說到這裏,他眉毛一挑,望著一首地左飛卿,意帶挑釁.左飛卿麵湧血紅,目有怒色.偌大廳堂一片寂靜,穀縝徐徐起身,笑道:"左兄息怒,葉尊主想必是醉了.""我才沒醉!"葉梵目中精光迸出,麵向大家,大聲道."我說地想必都是大家的心裏話,你們說,是不是?"


    廳中又是一寂,驀地叫聲四起:"對!""沒錯!""血債該用血來還!""首惡雖死,脅從猶在!"其中忽然有人叫了一聲:"踏平西城!"霎時間,數百人盡都應和起來,紛紛叫道:"踏平西城,踏平西城……"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齊,到了後來,直如雷霆陣陣,震得屋瓦簌簌作響.左飛卿拂袖而起,大聲道:"穀島王,左某不遜,就此告辭."穀縝皺眉不語,左飛卿又望著陸漸道:"陸部主,你是西城天部之主,東島要踏平西城,你又怎麽說?"


    陸漸尷尬已極,囁嚅道:"我,我……"姚晴花容慘白,徐徐起身道:"我是西城地部弟子,穀島王,小女子也不遜,就此告辭.寧擰也慢慢起身,走到左飛卿身邊.陸漸見狀,無法可想,也隻得起身,苦笑道:"穀縝,看樣子,我們是留不下來啦."


    穀縝未答,葉梵已道:"陸漸,你是島王一母同胞,武功之高,葉某一貫佩服.你本是金剛一門,與西城本無淵源,又何苦為他們賣命呢?不如聯合東島,大家齊心協力,幹出一番大事."


    姚晴大怒,方要出聲,陸漸卻一揮手,淡然道:"葉島主高估在下了,陸某向來愚鈍,隻會打打魚織織網,做不來什麽大事.‘姚情拍手笑道:"陸漸,說得好."葉梵碰了一鼻子灰,臉上陣紅陣白.陸漸手拉著姚晴,走向廳外,穀縝望著眾人身影,始終不發一言.


    東島眾人均知陸漸厲害,見他出門,無人敢當其鋒,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陸漸一行來到海邊,正發愁沒有船隻,穀萍兒忽地快步趕來,說道:"陸大哥,哥哥讓我帶你們乘船."姚晴哼了一聲,沉著臉道;"穀萍兒,今天的事,穀縝到底怎麽想的?"穀萍兒搖頭道;"他沒說,隻是讓我給你們找船."


    左飛卿冷笑道:"看起來,穀某人也動心了,嘿,好說好說,左某這就返回西城,等著領教周流六虛功."陸漸一皺眉,沉聲道:"左兄,我相信穀縝不是那樣的人."左飛卿哼了一聲,再不言語.


    穀萍兒引著眾人上了船隻,船離東島,眾人均是悶悶不樂,本以為萬歸藏死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如今看來,不過是眾人一廂情願罷了.東道西城多年的血仇,又哪可能因一人之死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船行數日,到達彼暗,左飛卿一言不發,飄然去了.陸漸知道他成見已深,必是前往西城報信,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當下轉身邀請寧凝前往得一山莊.


    寧凝搖了搖頭,歎道;"我不去啦,其實我有一件事不曾告訴你們,當日在西城,家父為了救我,為萬歸藏逼迫,已然自燃而死"


    陸漸聞言大吃一驚,寧不空曾是陸漸劫主,又是寧凝之父,對陸漸一生影響,可說除了陸大海不作第二人想.在此之前,陸漸對他也是痛恨鄙夷,此時聽到噩耗,心中卻有一種別樣的悲戚,怔怔的站在那,說不出話來.


    寧凝談了口氣,說道:"爹爹虹化而死,我想返回西城,在他自燃之處,造上一座假塚,聊表孝心,唉,我啊,真是天地下最不孝的人."


    陸漸一定心神,發愁道:"此去西城,千裏萬裏,你孤身一人如何去得?"寧凝道:"我和左部主已經約好,一同前往."說罷轉過頭去,道路盡頭,左飛卿白衣飄飄,駐足而立,若有所待.陸漸見狀,心中稍安,歎道:"那麽二位一路保重."


    寧凝微微點頭,深深得看了姚晴一眼,地鼓足勇氣,說道:"姚姑娘,陸漸是難得的好人,你,你要善待他啊"姚晴微微一怔,脫口道:"我待他還不好麽?"寧凝苦笑道:"我說的好,不是一日,卻是一輩子."姚晴重重的一點頭,說道:"我答應你就是."


    寧凝微露笑意,雙目卻是慢慢紅了,驀地轉向,向西奪去,與左飛卿會合,消失在遠處.


    送別左、寧二人,陸漸、姚晴、五大劫奴返回得一山莊,見到母親、祖父、溫黛夫婦,其中悲喜交集,流下小來,仙太奴百般勸慰,她心中方才好受一些.姚晴嘴快,憋了半晌,到底忍耐不住,將東島上所聞反見告訴溫黛父母,二人一聽,大吃一驚,深感此事非同小可,害怕東島偷襲,過了一日,便雙雙告辭,返回西城.


    這麽住了一月,商清影和陸大海從旁觀察,見陸漸、姚晴情意日洽,便試探著先後擔到婚事,陸漸求之不得,姚晴裝模作樣想了一晚,次日就答應了.二老大喜,立時著手發出請柬,操辦婚事.商清影又建議,薛耳、蘇聞香兩對與陸漸同日成婚,蘇、薛二人大為羞赧,青娥、蘭幽卻是喜不自勝.


    沈舟虛死後,胡宗憲調入京師,,不久被嚴嵩父子牽連,墮入獄中.世態炎涼,沈家沒了靠山,早已無人理會,商清影所發請柬,均如石沉大海,全無消息,本想此番婚禮,必然不如沈秀那次熱鬧,心中對陸漸頗懷歉意,不料婚禮次日,不但天部高手畢集,地部、雷部、風部、澤部、山部盡都趕來,抑且水、火二部業重建,選出新主,寧凝做了火部之主,她料是有些尷尬,隻托火部弟子送來賀禮,卻沒親自前來.


    二十年來,西城八部第一次聚首,得一山莊當真熱門非凡.陸漸過意不去,向溫黛說道:"西城去些萬裏,陸漸何德何能,竟使地母和各位同門風塵勞頓."


    溫黛笑道:"你這個陸漸啊,你不知道嗎?你如今已是西城之主,城主大婚,西城弟子誰敢不來?"眾人聽了都笑,唯獨陸漸摸不著頭腦,疑惑道:"地母娘娘,我怎麽做得了城主,你拿我開心麽?"


    溫黛微微一笑,說道:"這是說笑的事情麽?你這城主是八部公推,名正言順."


    陸漸更奇,搖頭道:"不對,我是天部之主,若是推舉城主的事情,為何我都不知?"溫黛笑笑,仙太奴隸奴接口道:"八部公推,得眾者勝,如今有七部讚同你做城主,天部的意見,自然可有可無了."


    此事太過突兀,做這城主,更不是陸漸的本意,一時間,陸漸就如一枚雞蛋堵在嗓子眼裏,噎在當場,無言以對.


    溫黛又道:"晴兒父母雙亡,親族盡喪,我這做師父的不能不管,我已找了房子,作為娘家,先將晴兒接過去,明日大婚,再送她過來."


    陸漸應了,但從此悶悶不樂,直待次日洞房之時,才向姚晴說出心中疑惑,姚晴皺眉道:"師父師公又對你使心眼兒了.他們這一招叫做趕鴨子上架.你想啊,穀縝做了東島之王,要是東西交戰,隻有你能勝他,但以你和他的幹係,你又怎麽會動手呢?為了逼你,他們就做了西城之主這項大帽子,強行戴在你頭上.一來若是開戰,你身為城主,萬不能置身事外;二來將你這麽供著,再給東島那些人十個膽子,也不敢犯你虎威的.所以不管交戰與否,有你做城主,西城就沒有輸的道理."


    陸漸愁眉苦臉,說道:"但我又怎麽會跟穀縝交戰?"姚晴拍手笑道:"對啊,你這麽一想,這仗就打不起來了."陸漸道:"可穀縝呢?東島那些人急著報仇,還不知道如何逼他."


    姚晴失笑道:"好哥哥,你犯傻了麽?臭狐狸是什麽任務?他不想做的事,誰又逼的了他?若講玩心眼兒,東島那幾個跳梁小醜,給他提鞋也不配呢."陸漸想了想,連聲道:"對,對……"姚晴卻忽然麵露惱色,緊攥粉拳,在床沿狠狠一錘,說道:"這個臭狐狸,笨姑娘上次出嫁,給他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一次他卻裝烏龜,一個屁也不放,哼,想來便是可氣,下次遇上,非打他兩個大耳刮子不可."陸漸見她氣惱神情,不由得哈哈大笑.


    婚後次日,戚繼光亦派人送來賀禮.陸漸得知兄長在閩北作戰,大為動心,小住數日,待到西城眾人陸續西返,陸漸便攜姚晴前往南方,助戚繼光蕩平倭寇.


    此時戚繼光連催大寇,名震東南,倭寇聞風喪膽,盡都呼之曰"戚老虎",陸漸一到,自是如虎添翼.忽忽兩年光景,東南倭寇盜賊陸續平複.也在這兩年之中,嘉靖皇帝一命嗚呼,空留下了一具臭皮囊,升仙成道的夢想化為泡影,貽笑千古.


    次年南方平定,戚繼光奉旨入京.姚晴從未到過北京,便纏著陸漸,要和戚繼光一同入京遊玩.陸漸卻萬分想念穀縝,幾次欲前往東島一探,但他已是西城之主的身份,動輒得咎,既怕西城中人誤解,又怕到了東島,給穀縝惹來無邊的麻煩,是以顧慮重重,心中雖想,卻遲遲未動,再被姚晴一催,值得放棄舊念,前往京師.


    一行人策馬北行,沿途阡陌縱橫,農夫樂業,茂密茶樹間,采茶歌聲不時響起,清脆嬌柔,繞耳不絕.陸漸見此情形,回想當年從東瀛返回時所見的淒慘景象,真有恍然隔世之感.不多久,到了長江邊上,一行人正在等渡船,前方忽然駛來一艘大船,那大船大的出奇,比起尋常江船大了不止一倍.戚繼光奇道:"誰這麽招搖,把海船開到長江裏來了."


    話音方落,便聽一聲笑聲,陸漸又驚又喜,脫口道:"穀縝."縝字方落,便見穀縝冠帶瀟灑,立在船頭,招手笑道:"大哥,戚將軍,可有雅興,上一上穀某的賊船?"


    戚繼光與他當日一別,數年未見,時或心有掛年,此間見了,亦是喜不自勝,指著穀縝笑道:"你這小子,立了軍令狀,說要回來,結果尾巴一翹,幾年都沒有人影."


    穀縝嘻嘻笑道:"戚大人是大忙人,區區草民,豈敢叨擾."戚繼光皺眉道:"此話真是臭不可聞."穀縝笑道:"原來戚兄也會罵人."說到這裏,眾人都是大笑.


    談笑間,船隻靠岸,戚,陸,姚一行先後上岸,眾劫奴見了穀縝,十分親熱,穀縝口中招呼,雙眼卻盯著姚晴,反複打量,姚晴啐了一口,罵道:"臭狐狸,你賊眼兮兮的,瞧我做甚?"


    穀縝搖頭道:"我沒瞧你啊,我瞧我侄子."


    "你侄子?"姚晴回頭一瞧,身後空無一人,募地明白過來,紅透耳根,一馱足,趕上前去,便要揪穀縝的耳朵,穀縝低頭讓過,叫道:"妙妙,救我."船艙裏一陣笑語傳來,施妙妙抱著一個繈褓,走出艙們笑道:"姚家妹子,看我麵子,你饒了他吧."


    姚晴見了施妙妙,頓將穀縝丟在一邊,搶到近前,伸手摸那嬰兒,粉嫩笑臉,喜滋滋地道:"幾個月啦?男的女的?叫什麽名字?"


    施妙妙笑道:"才三個月,是個女孩,名字麽,穀縝還沒取,說要他大哥給取名字."姚晴笑道:"女孩兒好,我正想生個男孩兒,正好配一對兒."


    穀縝哈哈大笑道:"大美人啊大美人,你真是胡吹大氣,生男孩兒麽,你當是想生就生的?我也想生,結果呢,天不從人願.不過女孩兒也好,這幾日我是越看越愛."


    姚晴忽地轉過頭來,盯著穀縝,笑眯眯地道:"穀笑兒,你叫我什麽?再叫大美人可是不對的."穀縝笑道:"對,對,我該叫你大掃……把……"姚晴聽到"掃"字,隻當他叫自己大嫂,不覺心花怒放,誰知穀縝加了個"把"字,詞文全變,氣得她飛起一腳,自然又被穀縝避開了.


    說笑一陣,來到艙室,穀萍兒正和桃紅,萼綠張羅酒菜,眾人坐下,暢敘別情,無所不談,穀縝惟獨不談東島,陸漸等人也不好多問.穀縝笑道:"戚將軍,你我久別重逢,我送你一個見麵禮如何?"


    戚繼光笑道:"好啊,送什麽呢?"穀縝從身邊拿起一個紅漆木盒,笑吟吟送到戚繼光麵前,戚繼光展開一瞧,麵色微變,原來匣中竟是一個人頭,看其發式,竟是倭人.


    陸漸心中好奇,探頭一瞧,不由得脫口叫道:"倉兵衛……"原來這人頭正是鷂左倉兵衛的,不想天柱山一別,再見之時已是一個死人.穀縝哦了一聲,說道:"他叫倉兵衛麽?不過他還有個小名兒,叫做倉先生.他被戚將軍打敗之後,盤踞一個海島,想要繼續作惡,不巧被我遇上,將他輕槍收拾了,又聽說戚兄要進北京,特意送來,作為見麵禮."


    戚繼光望著人頭,哈哈笑道:"好,好禮."陸漸卻不由想到東瀛往事,不覺心中淒涼.


    穀縝又笑道:"戚兄,大哥,入京之期尚遠,我來提議,大家海路進北京如何?"話未說完,姚晴已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戚繼光與陸漸對視一眼,笑道:"朝廷海禁才鬆一些,你這奸商就來犯事,也罷,左右還有些日子,若是大家都無異議,我也舍命相陪吧."


    當下穀縝掉船順江而下,出了吳淞口,轉舵向北,眾人日日喝酒閑聊,其樂無窮.


    是日,經過山東文登營時,陸漸,穀縝談到環遊世界的光景,多說異國風物,戚繼光聽到精彩處,擊節歎息,又聽說西國水師強盛,火炮犀利,不由得心生幾分愁意,起聲來到船頭.眺望海邊城樓殘垣,遠近炊煙,聽著軍營中笳聲跌宕,不由得詩心陡發.朗吟道:"冉冉雙幡度海涯,曉煙低護野人家.誰將春色來殘堞,獨有天風送短笳.水落尚存秦代石,潮來不見漢時槎.遙知百國微茫外,未敢忘危負歲華."


    穀縝一旁聽到,點頭道:"忘戰這必危,倭寇雖平,北方韃靼尚且強盛,西方諸國亦有中興之勢,為將者,國家之爪牙,不可懈怠啊."


    戚繼光微微一笑,說道:"我此去京師,或許要去邊關防韃靼,日日騎馬,日子一久,或許會想到這乘船廝殺,平靖四海的日子."穀縝笑道:"其實依我來看,這大海也是一匹好馬."


    戚繼光拍手道:"此論甚怪,戚某願聞其詳."穀縝笑笑,指著大海,朝聲道:"這茫茫大海,不就是天公的坐騎麽,世間凡馬,若論馴服,誰能及它,若論狂暴,誰能及它,若論奔騰萬裏,誰又能及它?所謂舟船,不過是這匹神馬的鞍韉罷了.若騎凡馬,何足道哉,熱血漢子,若要騎馬,就當騎這天公之馬!"


    戚繼光哈哈大笑,讚道:"快論,快論,今日一敘,足慰平生."說罷大笑一聲,轉回艙中去了.


    一時間,船頭隻剩陸穀二人並肩而立,眺望大海.陸漸忽道:"東島"穀縝擺一擺手,笑道:"別提東島,從今往後,武林中再無這個詞兒."陸漸漸一驚,問道:"什麽?"穀縝笑笑,說道:"大哥,你還記得我當年在海寧觀海樓說過的話麽?我當時就說了,我跟別人都爭輸贏,唯獨跟你,我便不爭."


    陸漸沉默半晌,說道:"東島解散了麽?"穀縝道:"不錯,我用兩年工夫,做的就是這件事."陸漸激動起來,大聲道:"東島是令尊一聲心血所聚,你怎麽能說散就散?"


    穀縝搖頭道:"一生心血?其實都是他看不開.三百年前,東島就不曾有,後來是有了,卻多出很陡恩怨仇殺.這東島還在一日,東島西城就不斷糾紛,這又是何苦來哉?"


    陸漸道:"有你我二人,怎會有什麽紛爭?"穀縝笑了笑,淡淡的道:"倘若你我都死了呢?"陸漸一怔,不禁默然.穀縝笑道:"葉梵等人想要報複,不過是打著東島的招牌,逼我就範,如今我走了,招牌也砸了他們力量小無可小,這報複的心也沒了."說到這裏,他不覺輕輕歎口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一時間,二人目視蒼茫大海,許久也說不出話來.


    又過幾日,將至塘沽,是夜,穀縝設下豐盛筵席.秦知味親自掌勺,佳肴美味,妙不可言,酒喝了一壇又一壇.姚晴一時歡喜,也喝了不少,竟與穀縝反串著唱起《西廂記》.姚晴扮張生,穀萍兒扮紅娘,崔鶯鶯卻是穀縝,姚晴唱得英姿颯爽,不讓須眉,著實可圈可點.到了穀縝時,隻聽他捏著蘭花指,妖嬈唱道:"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羅衣寬褪,能消幾度黃昏,風嫋篆煙不鄭安全帽,雨打梨花深閉門……"穀縝原本俊美,此時刻意扭捏,手揮目送,真個神嬌意媚,更賽女郎.在座眾人無不絕倒.姚晴笑倒在陸漸身上,捂著肚子,直叫"哎喲,陸漸救我,哎喲,陸漸救我."哪還有力氣再往下唱.


    這麽胡鬧一晚,次日清晨,海船靠岸.穀縝將眾人送到岸上,笑嘻嘻望著姚晴道:"大美人兒,這大嫂二字麽,我是絕然不叫.但你新婚大喜,我因故未能來賀,實在有點兒抱歉,為表歉意,我送你一樣物事可好?"


    姚晴將白生生的纖手一攤,笑道:"好啊,拿來."穀縝將手一伸,從施妙妙手裏接過一個數尺見方的白玉匣子,送到姚晴手裏.姚晴接過,大不客氣,展開一看,忽地失聲叫道:"財神指環……"


    陸漸亦是變色,定眼一瞧,那玉匣中果然躺著一枚碧玉指環,環上三縷血紋,分明可見.指環之下,放著一疊文書,看起來象是帳簿.陸漸驚道:"穀縝你這是做什麽?"


    穀縝歎了口氣"徐徐道:"我一生極少負人"惟獨欠了艾伊斯一條性命,她做夢都想要這枚指環,我逞強好勝,直到她死也沒給她,實在是我生平大憾.大美人,我所見女子,隻有你最象她,我將這枚指環連著中土財富交到你手裏,以你的才幹,必然不會叫我失望."


    姚晴拿著玉匣,有些怔仲,皺眉道:"臭狐狸,這禮物未免大了些"況且聽陸漸說,東島散了,你又讓了財神,將來豈不是沒了事做?"


    穀縝哈哈大笑,押運手道:"哪會沒有事做?我在潛龍上不是得了麽?我已立下誌願,非將圖中大海一一走遍不可.這麽縱橫七海,又豈會沒有事做."眾人聽得無不動容,戚繼光脫口讚道:"好誌向."


    姚晴卻叫道:"臭狐狸,你隻顧自己逞能,就忍心讓妙妙陪你受苦麽?"穀縝與施妙妙含笑對視,施妙妙半似歡喜,半似無奈,歎道:"姚家妹子,隻要他喜歡,我又怎會覺得苦呢?"姚晴一愣,流露悵然之色.穀縝深深望了陸漸一眼,笑道:"我就去啦,大哥,好好保重,也,也好好照顧我媽……"陸漸聽得胸中酸楚,澀聲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穀縝略一沉思,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


    說到這裏,他舉頭望天,驀地縱聲大笑,攙著施妙妙,且舞且歌,走向海船.歌聲清亮,縈繞海畔:"棄微名去來心快哉,一笑白雲外,知音三五人,痛飲何妨礙,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錨起,帆張,東方一輪紅日,噴薄出海,那艘船向著太陽升起處越駛越遠,陸漸驀然間按捺不住,飛奔起來,一直奔入海裏,海水齊膝,始才驚覺.可那麵白帆去得更快,冉冉沒入紅日深處,就像一片遠去的雲彩.這時候,陸漸身後飛來幾隻鳥兒,啁啾婉轉,盤旋相逐,可是啊,這些早晚覓食的鳥兒,又怎會懂得白雲的無心呢?


    (全文終)


    編者小劄


    2008年1月26日13:58分,隨著"這些早晚覓食的鳥兒,又怎麽會懂得白雲的無心呢"這一句話,創作曆時21個月,刊載34期曆時17個月惡毒長篇巨著,在此落下了帷幕.


    回首"一枚銅錢,外圓內方,翻轉落定,銅綠間透出嘉靖二字",更覺得恍然如夢,似乎才在昨日,又似乎已過了千秋.


    感謝俠友,們兩年來的期待和支持,也對鳳歌在創作中付出的汗水和智慧表示由衷的感謝和敬意.


    是刊載的最優秀的作品之一,也是大陸新武俠,乃至武俠史上,都不可磨滅的武俠巨作.而之後,"武俠新經典"又將翻到新的一頁.


    讓我們在江湖上,共同品位流傳千年的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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