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盒子裏放著母親的雕像。


    蕭輕盈久久凝視著這個雕像,忽然間覺得自己胸中累積多年的對生父的仇恨與鄙夷減弱了許多。他並不是忘情的人啊,蕭輕盈想,不然不會把雕像藏在這個地方。而且從雕像的磨損程度來看,他一定經常把雕像放在手裏摩挲觀看。這個一生都沒有婚娶、也沒有其他子嗣的男人,是不是就是坐在這張書桌前,在幽暗的燭光下端詳著曾經愛過的女人的容貌,以此度過那一個又一個孤獨而淒清的夜晚呢?


    可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們?為什麽不來?難道其中有什麽隱情?


    蕭輕盈發了很久的呆,才把木雕放到一邊,開始翻檢銅盒裏的紙張。她發現這些都是雪嚴君曆年來親手寫下的日記。可惜的是,這些日記統統都是他的破案筆記,上麵全部都是與工作相關的東西,半點也沒有涉及到私人生活。她沒能在上麵找到一丁點和母親有關的信息,心裏難免有些失望。


    不過看看那些破案記錄倒也有些意思。自己是一個為了金錢就能取人性命的殺手,生父卻偏偏是一個維護律法的虎翼司主事,自己應該是他抓捕的對象。從日誌裏可以看出,雪嚴君的確是一個查案高手,心思縝密,目光敏銳,總能注意到旁人容易忽視的細節。他的日誌裏所記錄的那些推理過程,幾乎可以作為捕快入門的教材使用了。


    她甚至注意到,雪嚴君抓獲過三名在寧南城刺殺城守未遂的血羽會刺客。當然,這三人嚴守著組織的規條,直到被判刑收監也沒有吐露出組織的名字,但那三個人的名字蕭輕盈卻早就聽說過。師兄就曾經多次用這三人來提醒蕭輕盈:“你可別太自以為是了,真以為天底下的捕快都是吃白飯的?”


    不過,這一樁功勞被別人領了,所以蕭輕盈並沒有在故事裏聽到生父的名字。從這一則記錄可以看出,雪嚴君並不太在意功名利祿,他通過蛛絲馬跡查找到三位刺客的隱身之所後,就指點別人去抓捕了,自己隱身於幕後。


    “幸好你死得早啊,”蕭輕盈拍打著手裏的紙張,自嘲地說,“不然要是你來抓我,還真是麻煩呢。”


    她還在這些日誌裏看到了殺害雪嚴君的兩名凶手的案件。按照雪嚴君的記載,那是兩個窮凶極惡的人類悍匪,在瀾州人類和羽族居住區的交界地帶組成山寨,和一個羽人軍師勾結在一起,手下的匪徒既有人類也有羽人,不分種族誰都打劫,手裏犯下了無數大案子。這兩人碰巧都曾經在麵頰上受過傷,後來索性就在臉上紋上了黑色禿鷲的刺青,更加顯得窮凶極惡,他們的手下也紛紛效仿,因此這群匪徒也被人們直接稱之為“禿鷲”。


    後來這個山寨被羽皇派兵剿滅,兩位匪首逃遁到了雁都城,打算籌劃一次魚死網破的驚天血案,幸好被雪嚴君及時抓獲。


    也難怪他們要找生父報仇啊,蕭輕盈想著。雖然她的身份也是黑幫組織裏的殺手,和雪嚴君完全是兩條道上的人,不知怎麽的,此刻卻隱隱有一些為雪嚴君感到自豪。


    畢竟我的父親是一個不尋常的人,在她的心底,有一個聲音悄悄地說著。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蕭輕盈聽到院門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徑直進入西首第一間的房間,她知道,那是洛夜行回來了。


    還真是不早了呢,蕭輕盈想,先在雪嚴君的臥室將就睡一晚上,明天再接著看吧。反正此行已經找到了母親心心念念的那個木雕,也證明了生父並不像過去想象的那麽冷血薄情,也就算是有收獲了。


    她隨手把這些紙張在桌子上攏起來,整理整齊,這時候從紙張的縫隙之間掉出來一張薄薄的小紙條。她撿起紙條,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忽然間眉頭皺了起來。


    這張紙條上寫的是:“此案還有相當的疑點。王國麟的死因絕不尋常,須尋找新的證據和切入點。可能幕後有文章。”


    這張紙條沒頭沒尾,沒有其他多餘的字,也沒有日期,唯一有可能幫助辨識的就是“王國麟”這個人名,和雪嚴君留下的其他日誌風格大不相同。在其他的日誌裏,他都會標明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破案的時間,有時候連受害人的名字都會列舉出來。


    蕭輕盈嗅到了一絲不詳的氣息。憑借著一個殺手的敏銳直覺,她感到這張字條有點不同尋常,可能其中包含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她收束起睡意,把自己還沒看過的紙張又統統拿了出來,在上麵一張一張地尋找著“王國麟”這個名字。最後,當這三個字終於在眼前出現時,她先是興奮,繼而困惑,內心深處隱隱有一股寒意升騰而起。


    這個名叫王國麟的人,果然是雪嚴君曾經經辦過的一樁案件中的死者。然而,這樁案子卻並沒有辦完。在雪嚴君的日誌裏,這個案件隻記錄了個開頭,沒有破案,沒有總結。


    因為這就是雪嚴君生前所辦的最後一件案子。從日期來看,就在辦案的中途,在接手調查這個案子剛剛幾天的時候,雪嚴君被那兩個尋仇的逃犯殺害了。


    所以對於這個案子,雪嚴君所留下的記錄幾乎隻有對案情本身的現場陳述,而沒有任何的調查進展。然而,單是現場陳述的寥寥數字,也透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


    蕭輕盈把這段文字反複念誦了幾遍,直到自己能背出來為止。這真是一個慘烈的案件,她想,可是,會和生父的死有什麽關聯嗎?


    “四月十八日清晨,虎翼司接到報案,鬥獸場‘獵風館’的老板王國麟死亡。現場被發現時,王國麟的屍體被鎖在一個關著鬥獸場所飼養的猙的鐵籠裏,軀體幾乎已被猙吃光。現場找到一些線索,但似乎還存在著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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