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停了下來。文瀟嵐從車上下來,摘下頭盔,對前座上的駕駛者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騎車的年輕女子擺了擺手,沒有說話。文瀟嵐猶豫了一下,又說:“我在範量宇的記憶迷宮裏,見到了你姐姐。”


    女子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開口:“不過是幻象。過去的事情有什麽好提的?”


    “因為我覺得你還放不下這段過去,”文瀟嵐說,“你姐姐雖然是因為範量宇而死,卻並不能怪罪到他身上。他們都隻是家族、或者說守衛人世界中的棋子,所做的一切都無法自主。”


    “你錯了。”女子扭過頭來,瞪視著文瀟嵐,“你以為我是因為姐姐的死才那麽恨範量宇的嗎?”


    文瀟嵐反倒一怔:“不是嗎?”


    女子哼了一聲:“小人之心。守衛人生存的目的,就是對抗魔王,即便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整個家族的存在都在所不惜。姐姐是為了創造出一個強大的戰士才犧牲自己的,這是她的光榮和驕傲,我隻遺憾我沒有遺傳到那樣的附腦,不然我也會和姐姐一樣,死而無怨。”


    “可是,要是這樣的話,你姐姐已經得償所願了,你又為什麽那麽恨範量宇?”文瀟嵐不解,“他現在難道不是守衛人世界裏最強的那一個嗎?他甚至可以單挑一個魔仆啊。”


    “他空有力量,而沒有心。”女子回答。


    “沒有心?”


    “他從來就不是心甘情願成為守衛人的。”女子說,“他隻是為了遵守對我姐姐臨死前的承諾,被迫接受了她的喚醒,被迫為家族服務。這麽多年來,他把自己深藏在凶戾殘暴的外表下,雙手沾滿鮮血,殺人如麻,都隻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空洞和迷茫。他恨範家奪走了他喜歡的人,更甚於恨魔王。像這樣沒有真正堅強的內心的人,也就能欺軟怕硬罷了,一旦遇到真正的強敵,他不會有死戰到底的韌性。我寧可殺了他,重新尋找一名可靠的戰士。”


    文瀟嵐靜靜地聽女子講完,然後歎息了一聲,雖然沒有說話,目光中卻隱含著憐憫。女子不覺有火:“你有屁就放!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殺我當然很容易,也許小指頭都不必動一下。”文瀟嵐說,“但是就算殺了我,也掩蓋不了你的錯誤。”


    “錯誤?”女子冷笑一聲,“什麽錯誤?”


    “大頭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文瀟嵐慢慢地說,“他或許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種信仰堅定心無旁騖的大英雄,但他是一個真正的人,他的內心也絕對比你想象的更堅強。別忘了,不管你們從魔王那裏吸取到了多少力量,你們終歸還是人。要擊敗魔王,需要的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女子動了動嘴唇,似乎是想反駁,但最後什麽也沒有說,騎上摩托揚長而去。


    文瀟嵐看著摩托車的影子逐漸消失,這才轉身走上宿舍樓。盡管已經盡力輕手輕腳了,走進宿舍的時候,還是驚醒了一名室友。


    “大姐頭,又和哪兒的風流才子約會去了?”室友揉著迷糊的睡眼,“最近你可越來越有不良少女的風骨了。”


    “別瞎說!趕緊多睡會兒,天還沒亮呢!”文瀟嵐不客氣地按住室友的頭塞回被子裏,匆匆洗漱後跳上床,卻覺得室友的話其實還蠻有趣的。


    “還真的越來越像不良少女了……”文瀟嵐嘟噥著沉入夢鄉。


    這一天上午沒課,文瀟嵐睡到中午才醒,剛一醒來就連忙給關雪櫻留言。關雪櫻很快就回複她:“我在家,一切都好。”


    文瀟嵐總算稍微放心了一些,到食堂吃了點東西,去往寧章聞家。關雪櫻正在刷碗,看來是給寧章聞做了炸醬麵。


    等到她忙完,文瀟嵐把關雪櫻拉進房間,直截了當地問她:“你昨晚去哪兒了?見到了什麽人?”


    關雪櫻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遞給她:“對不起,我答應了別人,不能說。”


    文瀟嵐氣不打一處來:“不能說?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為了找你,我和大頭差點連命都沒了?”


    “很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可是我還是不能說。”關雪櫻說。


    文瀟嵐搖了搖頭:“算啦。沒想到連你都有秘密要保守了。我走了。”


    關雪櫻攔住她,一臉焦急地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她默默地讓到一邊,低垂著頭,看上去楚楚可憐。


    文瀟嵐幾乎就要心軟了,但想到範量宇至今還沒有恢複正常的附腦,一股火氣又冒上來了。她輕聲說:“小櫻,我們是好朋友,為了朋友付出什麽都是值得的,擔驚受怕也好,打打殺殺也好,我都能承受。但是,我不希望你騙我,尤其是在現在這樣一個緊要的關頭,守衛人世界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我們更不能自己亂起來。”


    關雪櫻咬咬嘴唇,在手機上又打了一串字:“我沒有騙你,如果要騙你的話,我可以撒謊。我隻是真的不能說。”


    文瀟嵐不再多說,快步走出房門,離開了寧家。走回宿舍的路上,她忽然一陣悲從中來,很想要肆無忌憚地大哭一場。馮斯選擇了遠離他們,範量宇附腦受製、此刻幾乎就是個廢人,這兩件事原本已經讓她很不痛快了,一向乖巧聽話從不惹是生非的關雪櫻居然也有了不能和她分享的秘密。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文瀟嵐想,為什麽每一件事都變得不對勁起來?


    下午上課時,文瀟嵐仍然心不在焉,滿腦子都在想著關雪櫻的事情。唯一的好消息是,一個自稱範量宇手下的人給她發來短信,告訴她馮斯安然無恙,已經回家了。


    果然是禍害萬年在,不到該死的時候,文瀟嵐欣慰地想。


    畢竟熬了一整個晚上,早上沒睡夠,她的腦袋還是略顯沉重。好容易盼到下課,看看天色已經開始變暗,文瀟嵐收拾好東西,離開教學樓,打算晚上不上自習了,好好補個覺再說。剛走出教學區大門沒多遠,忽然有人從身後拍她的肩膀。文瀟嵐回頭一看,不覺微微有些吃驚。這個正在拍她肩膀的人,赫然是馮斯的前女友黎微。雖然兩人在學校時幾乎不認識,前幾個月也隻是匆匆見過一麵,文瀟嵐對黎微的印象還是蠻深的,這是一個相當與眾不同的姑娘。


    “黎微,你怎麽來這兒了?”文瀟嵐問。


    “我有事情找你。”黎微說。


    “找我?”文瀟嵐有些奇怪,“我能有什麽事可以幫到你?”


    “其實我本來是想要找馮斯的,但後來我想了想,那個人……最好暫時別讓馮斯見到,說不定他會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想來想去,還是找你好了。”


    文瀟嵐更加一頭霧水。但她知道,黎微不是個隨便開玩笑的人,不管她所說的“那個人”是誰,自己最好是去見一見。


    “好吧,我跟你去。”文瀟嵐幹脆地說。


    她跟隨著黎微走出校門,上了一輛出租車,開往火車站方向,最後停在了一家一望而知專門在火車站拉客騙外地人的小旅館門口。兩人上到旅館二樓,走進一個小標間。


    光線好暗,這是文瀟嵐的第一反應。她打量了一下,標間裏的窗簾全都拉上了,房間裏有兩張床,其中一張床上躺著一個人,盡管是在溫暖的四月裏,也依然緊緊裹著被褥。除此之外,房間裏充斥著刺鼻的中藥味兒。


    “這就是你想讓我見的人?”文瀟嵐問,“這是誰啊?”


    黎微還沒有回答,床上的人已經聽到了她的說話聲。這個人有些艱難地翻過身來,輕聲說:“小嵐,你好啊,我們很多年沒有見過麵了。”


    這個聲音好耳熟,似曾相識,文瀟嵐上前兩步走到床邊,借著窗縫透入的微弱光亮,看清楚了這個人的臉。她不由驚呼起來:“池……池阿姨?”


    這個躺在車站旅館裏、一臉蒼白病容的女人,竟然是馮斯的母親池蓮。


    文瀟嵐回憶著和池蓮有關的往事。她雖然和馮斯是中學同學,但池蓮早在馮斯上小學時就已經去世,所以隻是小學時在很偶爾的場合碰過麵打過招呼,馮斯自己也並不願意多談論逝去的母親。但是文瀟嵐聽其他人談起過,池蓮是一個溫婉賢淑的好妻子、好母親,當初馮斯的父親馮琦州因為給人喝符水“治病”鬧出了人命,然後如喪家之犬般匆匆逃亡,是池蓮獨自一人撐起了家庭,最後由於操勞過度,在一個暴雨之夜被卷進洪流,意外死亡。馮斯一直都懷念著她,並且為此深恨害死了池蓮的馮琦州。


    然而,時隔十年後,當馮斯已經是一名十九歲的大學生時,真相卻殘酷地浮出了水麵。馮琦州和池蓮都不是馮斯的親生父母,都隻是為了他的天選者身份才收養他的,而池蓮的死根本就是假死——她一直都活著,並且通過幕後的謀劃終於讓馮斯一步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更是收養了馮斯的孿生兄弟、小道士慧心,把慧心也培養成一名高手,顯得心機深沉至極。


    至於這位慧心,由於附腦影響了生長激素的分泌,從小就形同侏儒,而且同為一胎所生,馮斯成為了天選者,他卻默默無聞,這令他的心態頗為扭曲,一直仇恨馮斯並且渴望變得強大。幾個月前的平安夜,慧心突然現身在寧章聞家裏,已經移植了第二個附腦,力量變得異常強大,相貌體格也發生了巨大改變,不再是道士打扮,自稱改名叫“池慧”。然而,不管他怎麽變化,文瀟嵐隱隱有種感覺,他這種偏激自卑的性格,很有可能是池蓮故意引導培養的。


    總而言之,她對池蓮的印象並不太好,尤其不喜歡池蓮蒙騙了馮斯那麽多年。但現在,出現在她眼前的池蓮卻是一個衰弱的病人,看起來病情頗為沉重。麵對著一個生病的長輩,她也不願意失了禮數。


    “你應該隻是在小學的時候見過我吧?”池蓮說,“居然還能認出我來?”


    “我在馮斯那裏見過您的照片,”文瀟嵐說,“您的身體怎麽了?找我到這裏來有事嗎?”


    “其實是黎微自作主張把你帶過來的,但這樣也好,我猜想他心裏始終不能原諒我,在我麵前也許會失去理性的判斷力。”池蓮說,“如果通過你傳話,或許他的反應會溫和一些。”


    “傳什麽話?”文瀟嵐問。


    池蓮正想說話,猛然間劇烈咳嗽起來。黎微連忙替她倒了一杯水,喂她吞下幾粒藥丸。池蓮喘息了一陣子,慢慢呼吸平複了,對文瀟嵐說:“馮斯從貴州山區帶出來的那個叫關雪櫻的女孩子,還在北京吧?”


    文瀟嵐點點頭:“對,還住在寧哥家裏,怎麽了?”


    “我需要馮斯說服她,把她母親從日本帶來的秘密資料交出來,”池蓮說,“否則的話,我的另一個兒子池慧可能就要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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