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巴丹吉林沙漠擁有著和夏季大不相同的景觀。太陽不再毒辣,夜間溫度可以低到零下幾十度,滾滾黃沙之中也摻雜了許多白色的新雪,遠遠看去,一座座高聳的沙山呈現出黃白相間的色調,相映成趣。


    由於幾個月前的那起離奇事故,位於沙漠腹地的廟海子已經被軍方嚴管起來,不再有遊人能靠近。至於該事件的解釋,至今仍然眾說紛紜並沒有定論,很多上了電視的專家皺著眉頭猜測“沙漠中產生磁暴導致古建築外層剝蝕內部加速老化”,很顯然連他們自己也說服不了。


    當然,軍方的那些鐵絲網、探照燈、崗哨、警犬確實能攔住一般人,王璐卻並不是一般人。她不費吹灰之力地直接通過空間移動把自己移入了巴丹吉林廟,讓身後的防護成為了被繞過的馬奇諾防線。


    廟裏已經空無一人,甚至於連一點光亮都沒有,隻有殘留在空氣中的被香燭浸潤的古木的氣味。但守衛人的特殊能力讓王璐可以在黑暗中也將周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一切還是幾個月前梁野失蹤後的老樣子。後世的裝飾修葺不翼而飛,留下的是古廟過去的蒼老舊顏。一切能搬動的東西都已經被帶走進行注定得不到結果的研究,剩下的隻有最基礎的廟體結構,整座巴丹吉林廟顯得空空蕩蕩,仿佛遭遇了盜匪洗劫。


    王璐悄無聲息地走到大殿的中央,隨意地席地而坐,讓蠹痕釋放出來,充滿了整座廟宇。她閉上眼睛,似乎是在集中精力感知著些什麽。


    “沒有用的,”正當王璐全身心沉浸在蠹痕的感知之中時,身後數米遠的地方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男聲,“不同的守衛人在這裏已經找過很多遍了。閉鎖得太完美,憑借你們根本沒有用,打不破,進不去,哪怕是四大高手。”


    王璐沒有回答。突然之間,她的身影從原地消失了,已經利用蠹痕轉移到了聲音傳來的地方。與此同時,除了她那早已為人所熟知的淡紫色蠹痕之外,她的身體四周同時閃爍出一種赭石色的蠹痕。


    ——但這一擊撲了空,她所移到的那個地方是空的,並沒有人。


    方才說話的老人笑了起來,這一次,聲音卻來自於巴丹吉林廟的廟門口:“你果然是永遠那麽狠辣,總是追求一擊必殺。這個第二蠹痕你藏了很久,就算是路晗衣他們都從沒見過,居然拿來對付我,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呢。”


    王璐歎了口氣:“但還是沒能沾到你半根毫毛。老實說,就算是路晗衣範量宇他們,躲這一下也不會有你那麽幹脆利落。我不認為在守衛人中能有誰擁有這樣的實力,你到底是什麽人?是黑暗家族的嗎?”


    “既不是守衛人,也不屬於黑暗家族。”老人回答,“如果是在過去,你不可能猜到我是誰,但時移世易,現在並沒有那麽難猜了。”


    老人這番話就像是在打啞謎,但王璐明白他話裏有話。她思考了一小會兒,再開口時,聲音裏多了幾分敬畏:“淮南王,是你麽?”


    老人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王璐姑娘,腦子就是轉得快。沒錯,就是我,淮南王劉安,馮斯的祖父,一個活了兩千多年的老妖怪。”


    “能和你對話,是我的榮幸。”王璐說,“而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後,我倒也可以省點力氣了。我們幾個再強,終究是人,而你,如你自己所說,是個妖怪。這是檔次上的差距。”


    “倒也未必,我知道這些年來守衛人都在拚命提升自己的實力,你我之間的確有差距,但並沒有大到我可以對你完全不設防的地步。”劉安說,“這兩千年的人世漂浮,給我最深的教益就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我勸你把蠹痕收起來,真正地省點力氣,別動那點花花腸子啦。我也並不想對你怎麽樣,你們四大高手的力量都是我可以倚重的,今晚的相逢,不過是巧合,盡管我的確迫切地希望和你們接觸。”


    “這話我倒是相信。”王璐在黑暗中聳聳肩,“雖然我們對你知之甚少,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肯定是你的風格。不過,既然你想要我們幫忙,總得說清楚你需要我們做什麽吧?”


    “我相信馮斯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劉安回答。


    “沒錯,他的確說過,你也是一個想要摧毀魔王的人,不過目的和我們不一樣。”王璐說,“我們守衛人雖然想要打倒魔王,但在一切結束之後,我們仍然還想要繼續生活,繼續繁衍生息。但你就不一樣了,你是要求死,擺脫掉你無欲無愛的活死人的命運——我們對於勝利的理解可能截然不同。舉個例子,把地球炸了,你的心願也就完成了,但對我們卻不是。”


    “這你倒是可以放心,我不會那麽偏激。”劉安說,“而且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離開了我的幫助,你們絕對不會有勝算。因為我是這個世上對魔王了解最多的人。”


    “但是在過去那麽漫長的歲月裏,你都從來沒有提出過和守衛人聯手,相反不斷地找各種辦法給我們添堵。”王璐說,“是什麽讓你改變主意了呢?”


    “因為天選者。”劉安說,“隻有天選者出現了,我所做的一切才有意義,而你們的存在也才有意義。否則的話,你們反而會是一種威脅。”


    “這話我過去也聽到過不少次——守衛人就是為了天選者才存在的。可是,始終沒有人告訴我天選者的重要性到底在哪裏。”王璐說,“不過,你現在站出來和我麵對麵,是不是意味著你一直明裏暗裏培養著的那個乖孫子,已經符合你的條件了?”


    “移植了第二個附腦之後,他的力量增長得很快,”劉安雖然並沒有正麵回答,但語氣裏的肯定是不容置疑的,“最重要的在於,他已經有了由他來親手結束這一切的決心。所以,我願意把賭注押在他身上。畢竟,我已經等得連我自己都有些厭倦了。”


    王璐沉默了很久,最後慢慢地發問說:“好吧,我願意相信你剛才說的話。但是,你厭倦了等待,我也厭倦了守衛人世界幾千來的苦苦追索猜測。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劉安回答,“在這裏碰上你是一個巧合,但這個巧合卻能幫助你立刻觸及到真相,因為在天選者完全成長起來之前,我可能是唯一一個有能力打開這裏的閉鎖的人,而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不過,這當中有極大的風險,即便以你的力量,也有可能在頃刻間灰飛煙滅。你願意試一試嗎?”


    “我願意。”王璐毫不猶豫地說,“最多不過就是和梁野一樣的命運吧。”


    “那就用你的新蠹痕吧。”劉安說,“剛才你用它來攻擊我的時候,雖然隻是一瞬間,而且並沒有打到我,我還是覺察出了它的性質。它能夠在一瞬間撕裂空間,製造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異度空間,把你的攻擊對象吞噬進去,永遠消失。我的判斷沒錯吧?”


    “瞞不過你,我也就不否認了。當時不知道你的底細,唯一能肯定的是,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離我那麽近的地方,一定是個絕頂的高手,我隻是想用威力最大最保險的方法來幹掉你而已。”


    “能告訴我這個新蠹痕從何而來嗎?”劉安說,“我過去還真沒想到過,會有天選者之外的守衛人能激發出這樣的蠹痕。看起來,我低估了你們幾個。”


    “這個就不必多問了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想要保守。”王璐露出她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笑容,“反正我願意幫你就行了嘛。”


    “不錯,隻要這個蠹痕正合我用就行。”劉安說,“等一會兒聽我的指令。現在,站過來,以免我的蠹痕傷到你。”


    王璐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站到了劉安的身邊。她感到一滴滾燙的血液甩到了自己的額頭上,那是劉安在用血咒之術讓她能暫時分享他的蠹痕,以免受到傷害。


    而她也看清楚了劉安的相貌。此刻的劉安,又回複到了馮斯那張舊照片上的平凡中年人的模樣,這張麵孔並沒有太多特別之處,如果在街上擦肩而過,誰也不會多看兩眼,也不會有人能猜得到,這是一個來自於兩千年前的不老不死的古人。


    劉安先後釋放出兩圈不同的蠹痕,第一層用於封閉消音,以免廟裏的聲音傳出去驚動了外麵的守衛;第二層則緩緩地填充了整座廟宇,令廟身產生出某種類似共振一樣的低鳴聲。王璐能看清,這一層蠹痕根本沒有顏色,完全是透明的,她隻是因為接受了劉安的血咒保護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巴丹吉林廟和劉安的蠹痕已經產生了越來越強烈的共鳴,或者說碰撞,這當然不是由於古廟本身的特性,而是來自於藏於廟中的曾經吞噬梁野的那股神秘力量。盡管自己並沒有直接卷入這種碰撞,王璐還是能感受到其間蘊涵的那種凡人所無法企及的可怕能量。


    “不愧是被魔王直接開過光的半魔啊。”王璐感歎說,“確實不服不行。”


    劉安禁不住笑了起來:“開光?你果然很會說笑話,但這個笑話很形象,我喜歡。不過很遺憾,我距離‘半魔’恐怕也還差得很遠,天差地遠,沒有和魔王麵對麵打過交道的人是很難體會的。”


    王璐不再多說。劉安繼續加強著蠹痕的力量,巴丹吉林廟內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充滿一種有節奏的律動,響度也越來越大。王璐凝神傾聽這種共鳴聲的細節,忽然之間,她打了個寒戰。


    ——那種聲音當中的律動,竟然越聽越讓人感覺有生命一般,就像是某種來自遠方的嘶吼和呐喊。那聲音縹緲遙遠如在天際,卻又仿佛近在咫尺,好像隨時可能張開血盆大口,把身邊的人與物都一口吞下。


    而伴隨著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聲音,劉安的蠹痕終於產生了色彩,但這色彩並非來自於蠹痕本身,而是和另一種看不見的力量相互摩擦所產生的,就像金屬摩擦產生的火花。不過,這次的“火花”是暗紅色的,更加近似於一種血色的濃霧在一點點擴散滲透,把周圍的空氣都染上了顏色。


    王璐再側頭看看劉安,劉安看來已經非常吃力,滿臉都是汗水,但眼神裏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並且充滿了自信。看上去,劉安對於借助王璐的力量來完成他的目標充滿了信心。


    那股暗紅的色調已經漸漸填滿了整個廟宇。如果這時候廟裏有光源的話,就能看到,那團血色的霧氣如同滴進水裏的血珠一樣,一絲絲地擴散開來,緩慢而無可阻擋。那些近似於喊叫的聲音反而漸漸安靜下來,不像先前那麽喧嚷,卻變得柔和沉穩,帶有一種隱隱的勸誘的味道。


    漸漸地,從那一團逐漸趨向均勻穩定的血紅色中,產生了新的色彩——一道初晨陽光般的亮眼金色。那道金色慢慢延展成一根細長的金線,橫貫過廟宇的中部,並且線身的粗度不斷加大,按照王璐的目測,由剛開始和頭發絲差不多粗細,慢慢地快要有一根筷子那麽粗了。


    ——就像是一道從虛空中產生的裂縫。


    撕裂了巴丹吉林廟裏的正常空間的裂縫。


    劉安的話印證了王璐的猜測:“等到裂縫擴展到拇指寬的時候,你就發動你的蠹痕,用盡全力,把蠹痕的力量送進裂縫。”


    “老前輩,您這話說得跟生孩子似的,聽得我汗毛倒豎啊。”王璐按劉安的吩咐發動了蠹痕,倒也不忘調侃兩句。


    她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那道金色裂縫的變化,看著它一點一點地變粗,終於接近了劉安所說的拇指寬的寬度。與此同時,那些含義不明的咆哮聲反而越來越低,轉化為一種輕柔的低吟。


    但王璐還是能從這些低吟聲中聽出某種深沉的渴望。


    “可以了!”劉安低沉地吼了一聲,“發動你的蠹痕!”


    王璐應聲釋放出她那一直秘藏著的赭石色的新蠹痕,而且的確看得出來用盡了全力。她甚至放棄了用蠹痕保護自身,而是令蠹痕脫離了身體,似乎是把所有的力量都貫注其中,如利箭一般筆直地射入了那道金色裂縫。


    劉安也趁著這一時機把他的蠹痕力量催動到了極致。此時此刻,如果沒有那第一層隔絕聲光的蠹痕,一個站在巴丹吉林廟外的人將會看到寺廟內閃爍著朝霞般金黃中帶著七彩的瑰麗光芒,耳朵裏聽到的卻是無法分辨的低沉轟鳴,有可能直接導致耳鼓膜受損。就像王璐說的那樣,劉安畢竟是由魔王親手賜予力量的“半魔”,他所能迸發出的蠹痕的威力,即便是四大高手也難以望其項背。


    “接下來,你將親眼見到一些你在噩夢裏也見不到的東西。”劉安的聲音在那不間斷的詭奇低吟聲中顯得分外猙獰,“但你不必害怕,因為……”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就在這一刻,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了——王璐剛才射入金色裂縫裏的蠹痕竟然重新折返回來,以更快的速度射向了劉安!


    劉安畢竟不是真正的半魔,在全力施為擴展金色裂縫的緊要關頭,完全沒有任何防備。何況王璐的蠹痕反射得如此之快,真的就像一道光一樣,他既閃避不及,也無法抵擋。


    一聲近似於玻璃碎裂的爆響之後,劉安被赭石色的蠹痕整個包裹在其中,然後在短短的幾毫秒之後,赭石色消失了,他也消失了。


    ——他對王璐蠹痕的判斷一點也沒錯,果然是能在瞬間將人吞噬到異度空間中。


    劉安被吞進了異空間裏。他的人消失後,他所布置的蠹痕也瞬間消散,金色的裂縫開始迅速縮小,在軍警們循著突然爆發出的聲響衝進來之前就消失無蹤。


    當然,王璐也已經把自己轉移到了廟外,並沒有被抓住。


    她坐在一輛空空的軍車裏,把兩腿放在方向盤上,姿態悠閑地看著外麵忙忙碌碌的人們,輕笑了一聲:“這回沒有外人看見,倒是鬧不成大新聞,就是專家們又要頭疼死啦。”


    她把頭往座椅上一靠,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對不起了,前輩。如你所說,你並不是真正的半魔,我還是能找到機會偷襲你的。其實我也很想打開那道裂縫,親眼看一看裏麵到底有什麽,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因為鬼門洞開的那一天,就是萬物俱滅之時啊。”


    “卑微如螻蟻的我,沒有這個膽子。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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