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廂因由還沒編得通透,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的寶藍衫子卻已將一道金光直劈元貞麵門,元貞立仆。


    寶藍衫子向我赧然一笑:“姑姑不必掛心,小神不過是消了元貞殿下今夜對君上及小神的記憶罷了。經姑姑妙手,元貞殿下如今的命格已十分圓滿,但小神唯恐他因見了兩個真正的神仙,又生出什麽煩惱和魔障。且帝君的命格今次因了元貞殿下的勢,變得略有些些不同,小神此行正是為的來補救一番,還煩請姑姑指一指路,小神此番須尋令侄鳳九殿下幫個忙。”


    這寶藍衫子忒會說話,東華那命格被元貞小弟帶累得,豈是略有些些的不同!


    我是個大度的神仙,他這一通搶白,說得句句是道理,他這麽會說話,麵容又長得和氣,我自然不好冷起臉來再為元貞那一仆討個什麽說法。左右都仆了,就繼續仆著吧。


    夜華悠然與寶藍衫子道:“你請她指路,便是走到明日清晨,將整個皇宮逛遍了,也定逛不到鳳九住的院子去。倒不如拘個土地問問。”


    寶藍衫子詫異地望我一眼,自去拘土地了。


    我幹笑了兩聲。


    今日夜華不同尋常,說話暗暗有些夾槍帶棒,怕是在天上受了什麽氣。


    因我已將元貞的劫渡完了,夜華自然不能再封著我的法力。正巧寶藍衫子將土地拘了出來,我便跟著他們三人一同去菡萏院,省得在認路上費心思。


    臨走時見元貞還仆在地上,夜裏風涼,元貞小弟的身子骨雖不纖弱卻也不大壯實,病一場就有些受苦。本上神是個和藹慈悲的神仙,最見不得人吃苦,著了寶藍衫子使個術將元貞小弟送到他寢殿躺著。


    夜華冷冷地瞟了我一眼。


    在路上我已琢磨明白,從寶藍衫子方才那一番話中,已很看得出來,他便是南極長生大帝座下的司命星君了。


    夜華曾說這位星君脾氣怪,依我看,倒挺和順嘛。


    他此次同這位司命星君既是為補救東華的命格而來,方才那句尋我便明擺著是句戲言了。我本性其實是個包不住話的,看這一路上的氣氛又這麽冷清,忍不住要與夜華開開玩笑:“方才我還聽你說是來尋妻的,此番


    這麽急巴巴地卻往鳳九的居處趕,唔,該不是看我們鳳九風姿卓然,心中生了愛慕吧?”


    他偏頭看我一眼,也不知在想什麽,眼中竟生出隱隱的笑意來,卻沒答我的話。


    本意是要刺他一刺的玩笑話,不想碰個軟釘子,我討個沒趣,不再言語。


    寶藍衫子的司命星君卻在前頭撲哧一笑道:“喔,今日君上火急火燎地將小神從天後娘娘的蟠桃會上叫下來,說是有位上神改元貞殿下命格的時候,不小心將東華帝君的命格連帶著改了,屆時東華帝君曆不了劫,重返正身時怕與這位上神生出什麽嫌隙。天後娘娘的蟠桃小神一個也沒嚐著便被君上踹下界來補救,卻不想這位上神,原是姑姑的侄女兒鳳九殿下嗎?前些時日小神見著鳳九殿下時她還是個神女,此番已修成上神了?動作真正的快。”


    夜華咳嗽了聲。


    我打了個幹哈哈與司命道:“是快,是快。”已到得菡萏院大門口,夜華從我身邊過,輕飄飄道:“司命來補東華的命格,我便順道來看一看你。”話畢隱了仙身,閃進菡萏院大門。


    我愣了一愣。


    土地十分乖覺,做神仙做得很本分,將我們引到菡萏院門口便告退了。司命星君在我一旁做出個恭請的姿態來,我很受用地亦隱了仙身,隨著夜華一同入了菡萏院大門。這座菡萏院今日納了這麽多神仙,往後千兒八百年的,都定然會是塊福地。


    鳳九正在燈下沉思,神情甚悲摧。想必回憶起白日裏在文武百官眾妃嬪跟前號的那幾嗓子,覺得丟人了。見著我們一路三個神仙在她麵前現出正身來,也並不驚訝,隻淡淡朝外屋喊了句:“玉璫,客至,奉茶——”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回神了。”


    鳳九抖地一怔,打了個激靈,看見是我,一把抱住我的腰,音帶哭腔道:“姑姑,我白日裏又丟人了。”


    我安慰她道:“幸而你暫借的是那陳貴人的凡身,丟的算是那陳貴人的人。”


    鳳九埋在我懷裏搖了搖頭:“我還壞了帝君的命格。方才我細細思量了一回。我從船板上跳進河中救帝君時,曾瞄到那被金翅大鵬刮下水的女子是會鳧水的,若我不多事下一趟水,指不定那女子就將帝君救上來了,如此他兩個也不能錯過。我本打算今日過了就回青丘的,我暫借的這個陳貴人原本是個不得寵的,縱然今夜就升天了也掀不起什麽大波。可此番我多事地救了帝君一遭,今日帝君在昏迷中竟一直拉著我的手,你沒見到,剛醒來時他一雙眼睛望著我,深情得都能掐出水來。”


    我打岔道:“許是你看錯了,他在水中泡久了,泡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也未可知。”


    鳳九抬起頭來滿目淒然:“可他還說要升我的階品。”


    我默默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背。


    司命星君端了杯冷茶興致勃勃地湊過來:“你是說,東華帝君此番已對你種了情根?”


    鳳九大約此刻方才察覺這屋裏除我外還有兩個神仙。我覷了覷坐在一旁喝茶的夜華,與鳳九道:“那是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華。”


    卻不想鳳九忒不給夜華麵子,一雙眼睛隻死死盯住司命星君,盯了半晌,方哭喪著一張臉道:“司命,你這寫的什麽破命格啊。”


    我覺得鳳九這麽明目張膽地無視夜華不大好,對夜華抱歉地笑笑,他亦一笑,繼續從容地悠悠飲茶。


    鳳九那一句破命格想是有些刺激司命星君。正譬如你不能對著登科的狀元說他胸無點墨,亦譬如你不能當著青樓的花魁說她麵容庸陋。歸根結底,一個人賴以吃飯的東西,是斷斷侮辱不得的。


    司命捧著那盞冷茶,嘴角抽了抽:“開初定帝君的命格,確然定得不濟。不過,帝君既已對殿下種了情根,為今之計,也隻能請殿下委屈著陪帝君唱一台戲。帝君此番投生,特地要曆的劫當中,情劫占了個大頭。原本帝君的這個情劫要由那落水的女子來造,如此,隻能委屈殿下來造了。


    鳳九委屈道:“為什麽要我來造?我此前欠他的恩情已悉數報完了,你


    不幫我想個脫身之法,卻還要我留下來幫他造劫,司命,你罔顧我們多年的交情。”


    司命閑閑地拈了茶蓋浮杯中的茶水:“正如殿下方才所說,乃是殿下你亂了帝君的命格,讓殿下與帝君造劫,便是補償了。若殿下執意不肯,待帝君這一世壽盡回複正身時,再去與帝君請罪倒也不遲。”


    我不忍道:“這與小九卻沒什麽幹係的,原本是我改了元貞的命格才牽出這些事情……”


    司命趕緊擱了茶杯站起來朝我恭順一拜:“姑姑有所不知,天命講的是一環扣一環的理,上麵一環的因結出下麵一環的果,鳳九殿下正是帝君這個果上麵的因。鳳九殿下既被卷進了這樁事,且她還用了兩生咒施了法力,若帝君的命格被大改了,殿下必然要遭些反噬。小神方才提的那個法子,乃是唯一萬全的法子。”


    我無限傷感地看著鳳九。


    鳳九淒涼地跌回椅子,淒涼地倒了杯茶,淒涼地喝了一口,淒涼地與司命道:“既是要讓我來造這個劫,卻與我說說,該怎的來造?”


    她已然認命了。


    司命星君輕言細語道:“隻需殿下你先與帝君些甜頭,將帝君一顆真心拿到手,待彼時帝君對殿下一往情深,再把帝君的這顆真心拿出來反複踐踏蹂躪就行了。”


    鳳九打了個哆嗦,我也打了個哆嗦。


    司命補充道:“屆時小神與殿下擇些戲本子,正可指引一番殿下如何,呃,如何踐踏人的真心。”


    鳳九趴桌子上哭去了。


    卻聽到外頭的宦臣通報皇帝駕到。我憐憫地揉了揉鳳九的頭,與夜華司命一道穿牆走了。


    他二人一路護送我到紫竹苑外,夜華將我摟了一摟,道:“我尚有些事情


    積在身上,你明日先回青丘,兩三日後我便也回來了。”話畢轉身遁了。司命


    方才說,他們皆是從蟠桃會上溜出來,此番需得快快趕回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覺得方才那滋味隱隱有些熟悉,又說不上來熟悉在什麽地方。夜華似在青丘已很住了些日子,聽他方才這個話,卻不像是快走的形容,他到底打算住到什麽時日才算個頭?揣摩了一會兒,覺得困意襲來,撓了撓頭,轉進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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