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說鐵小貝勒,因為惦記著李慕白那件事,見了王爺也沒說多少話,就告辭走了。回到自己府內,越想這件事越是生氣。本來這些日就久聞李慕白的英名,想必是一位年輕英勇的出色好漢;隻因自己是個有爵位的人,不能去與他結交。如今聽說李慕白被惡紳徐侍郎、奸商胖盧三誣陷在獄中,自己若是坐視不救,不但於心難安,且必被天下人恥笑。於是便派了隨身的小廝得祿,囑咐他許多話,給了他些銀子,叫他到九門提督衙門監獄裏去探看李慕白。然後命人寫帖子,請九門提督毛大人,今晚到府上來,有要事麵談。


    那九門提督監獄中所羈押的盡是些江湖大盜和在京城犯了重案的人,輕易不許外麵的人去見;可是如今得祿一來到這裏,說起他是鐵貝勒派來的,那管獄的官吏,立刻坐都坐不住,說:“哦,哦!


    你是貝勒爺差遣來的,要見誰?請說吧!我立刻就派人帶你去!”


    得祿擺著架子,取出三十兩銀於來,說:“這是三十兩,貝勒爺告訴我說,其中十兩是請你們喝酒的。”管獄的官吏連說:“噯喲,貝勒爺幹嘛還賞我們錢?有事就隨便吩咐得啦!”得棣又說:“那二十兩,爺說交給你們存著,給李慕白添點菜。李慕白是貝勒爺最喜歡的人,你們可不準錯待了他。”管獄的連說:“那決不敢,李慕白那個人很老實,再說他的案子現在又沒審清楚,還許是冤枉呢!大概過些日子也許就把他放了。現在有貝勒爺的話,我們更不敢錯待他了!”得碌點了點頭,遂叫那管獄的官吏帶他去見李慕白。


    本來李慕白是跟十幾個死囚囚在一起。這時候那管獄的官吏,早叫手下的獄卒把李慕白提出來,另安置在一間幹淨點的監房中。得祿隔著鐵窗見了李慕白。


    李慕白在這裏拘了幾天,過了兩堂,因為他不但不屈認盜案,反倒把與胖盧三結仇的事全都說出來。他說,自己是規矩人,你們作官的不可使了胖盧三的錢,就誣良為盜。因此堂上打了他兩頓板子,打得他兩股都破了。又加鎖鏈累身,獄卒虐待,李慕白實在受苦不堪。


    這兩天除了那個開小酒鋪的史胖子,派了他那個夥計在獄卒手裏花了些錢,才見了李慕白一麵之外,就再沒有旁人來看他。李慕白就盼著德嘯峰快些回原來,他知道了此事,好給自己想辦法。這時忽然有得祿來見他,而且有管獄的官吏陪著,李慕白就暗想:“這是甚麽人?”


    當下得祿隔著鐵窗,向李慕白哈腰笑著說:“我是鐵貝勒府二爺派來的。我們二爺知道李爺這官-競蓯竊┩鰨我們二爺先叫我來看看你,叫你放心,別憂慮!我們二爺今晚上就跟提督大人見麵,把你這官司說一說,大概過不了幾天,你就可以出來了!”李慕白聽了,不由一怔,雖然仿佛自己聽說過那鐵貝勒府,但是不知他所說的這個二爺又是誰,遂問道:“你們二爺,我沒見過呀?”得祿說:“李爺雖然沒見過我們二爺,我們二爺卻久仰李爺的大名。我們二爺的官諱是叫善弘,人稱小蟣髯鐵二爺。”


    李慕白一聽,才驀然想起,似乎是德嘯峰曾向自己說過這小蟣髯的大名。此人身居王位,與自己素昧平生,如今肯這樣熱心營救自己,這種俠義心腸,看實值得感激。於是便慨然歎道:“多蒙鐵二爺這樣關心我。你回去可對他說,我李慕白是南宮秀才,來京投親謀事,向來心地光明磊落,安分守己;就為打了惡商胖盧三,才被他托了人情,把我押在獄中,要誣我為強盜。可是一點憑據也沒有,就是他們打死我,我也不能夠屈招。若鐵二爺能替我昭雪此冤救我出獄,我對他的大恩,終身不忘。


    這話也不用細說,我雖沒見過鐵二爺,但也想得出他是一位義氣朋友,你就對他說吧!盡他的心去辦。若能救出我來,我出獄時再去拜謝他;若救不出我來,我雖死也不忘他這個朋友!”


    得祿連連答應,又問李慕白在外麵還有甚麽事沒有?李慕白說:“我在此親友很少,外麵沒有甚麽事!”得祿點頭答應,遂即走了。李慕白這時心裏也覺寬敞了好多,又見管獄官吏和獄卒,對他也特別和善了;李慕白曉得是鐵小貝勒的人情托到了的緣故。想到權勢的可怕,不禁感歎。又想,隻要能夠離開監獄,到鐵貝勒府拜謝完了,自己連表叔也不見,就趕緊離開北京去吧。


    到了次日,那史胖子酒鋪的夥計,也不用另花錢打點,獄卒就放他進來了。那夥計手提著個食盒,就說:“李大爺怎麽挪到這間屋子來了?這間屋可比那邊好得多了。”李慕白微笑著道:“反正是監獄,還能好到哪裏去!”


    夥計打開食盒,露出商碟菜、一壺酒、幾個饅頭,就說:“我們掌櫃子知道李大爺一定要吃他做的酒菜,所以做了兩樣,叫我給你送來。”李慕白十分感激地說:“你們掌櫃子這樣,真叫我過意不去!”那夥計說:“李大爺你別這麽樣想,不要說你跟我們掌櫃子還是好朋友;就是位老主顧,現在遭了事,我們也應當常常來看看!”


    李慕白微微歎著,隔著鐵窗,把碟子和酒壺,一件一件地接過去。這時看獄的人,也不大防範李慕白。忽然那個夥計悄聲向李慕白說:“那個大一點的饅頭,等沒有人時你再吃!”李慕白聽了,不禁一驚,草草把酒喝完,菜吃畢,剩下兩個饅頭,其中一個就是比較大一點的;然後將酒壺和碟子又一一送出鐵窗,那夥計就走了。


    這裏李慕白滿懷著驚疑,待了半天,見鐵窗外沒有人之時,他就悄悄地把那較大的饅頭掰開。隻見裏麵露出半截鋼銼來,不由驚得麵色變了,趕緊把銼抽出,藏在地下鋪著的稻草裏。然後坐在稻草上,心說:“史胖子好大膽子呀!他敢在饅頭裏藏起銅挫,要叫我挫斷了腳鐐越獄;他豈不知我李慕白若想脫鎖越獄,不是易如反掌嗎?不過那樣一來,我就成了大罪不赦的人,永遠休想出頭露麵;而且要連累我的表叔。”想到這裏,隻微笑了笑,並不依著史胖子的計劃去辦。不過他又疑到史胖子決不是個平常的買賣人。


    當下手裏撮弄著地下鋪著的稻草,十分無聊地,又回憶了一會纖娘的嬌啼和倩笑。不禁由纖娘又-氳接嶁懍姑娘,因之一陣悲痛又襲在他的心頭,將兩隻手按在腳麵上,發愁了半天。此時他真願意永久囚在這牢獄裏,再不到那傷心絕望的世界上去了。


    獄中的白晝特別短促,外麵太陽還沒有落,獄中就黑暗得和夜裏一般了。少時獄卒送來飯給他吃,飯後又過了少時,連鐵窗外都黃昏了。聽得院中一陣鐵鏈之聲,不知又是提哪個死囚,到堂上去審問?李慕白忽然又想:倘若鐵小貝勒托的人情不見效,胖盧三再花上些錢,自己早晚是要被屈定死罪的;難道自己堂堂的年輕人,就這樣冤枉死去麽?因此心裏又想到埋在稻草裏的那把小鋼銼。剛要伸手去摸,忽然一個正大念頭,又把他攔阻住。李慕白長歎了口氣,倒身在稻草上,蚊蟲圍著他的臉上腿上亂飛亂叫,李慕白也不去理。少時就抱著煩惱憂鬱,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長時間,忽然覺得被一個人給推醒,吃了一驚,趕緊坐起身來。睜眼一看,隻見獄中黑洞洞地,有一個人趴在自己的身旁,隻聽那人低聲說:“走吧!”說著就要給李慕白卸腳鐐。


    李慕白又是駑訝,又是生氣,用力把那人一推,怨聲說道:“我不走。我要想走,還等你來救我?”


    那人站起身來,不住地喘氣。李慕白問道:“你是誰?”那人並不答言。李慕白剛要站起身來,那人恐怕李慕白把他揪住,趕緊開開獄鎖,跑將出去。李慕白氣忿忿地坐在稻草上,又疑惑自己是作了一個怪夢。


    這時那個救他的人還沒有走,那人隔著鐵窗,向裏又問道:“快逃走吧!”李慕白怨聲答道:“你不用管我!我不願意逃走,快把門給我鎖上!”那人無奈,隻得一麵歎息,一麵把門照舊鎖上。


    少時又聽颼的一聲,房上的瓦微微響了幾下,那個人就走了。這裏李慕白又是歎息,又是生氣,少時又帶著鎖睡去了。


    到了次日,鐵小貝勒也沒派人來,史胖子的夥計也沒給他送飯,獄卒更沒提他去過堂,李慕白心中十分悶悶。又過了一天,這天忽然鐵掌德嘯峰來了,李慕白隔著鐵窗叫聲:“德大哥,你甚麽時候回來的?”德嘯峰滿麵愁慘之色,說:“昨天我才回來,聽見了你的事,我今天趕緊來看你。兄弟你別著急!你這件案子決不至定罪。鐵小貝勒為你很出了不少力,聽說提督也答應了,再審問審問,若沒有甚麽嫌疑,就能把你放了。”


    李慕白聽了氣道:“我有甚麽嫌疑?他們這兩天就沒叫我過堂。這樣死不死,活不活的,不是欺辱我嗎!”彷嘯峰皺眉說:“兄弟,現在到了這個時候,你隻好暫時忍氣!據我想:這裏的提督大人,也決定釋放你出去了;不過他還得押你幾天,要不然於他的麵子太難看。我又聽說提督欠著胖盧三銀莊裏兩三萬銀子,這回胖盧三托人情又花了幾千。”李慕白更氣道:“難道堂堂的九門提督,還怕胖盧三嗎?”


    德嘯峰歎道:“你哪裏曉得,胖盧三雖說是個商人,可是他的權勢比王侯還要大!告訴你吧!就是現在的幾位中堂,凡是賣官鬻爵的事,都非經胖盧三的手不可,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李慕白聽了,更氣得臉上發紫,心說:“我若出了監獄,非得把胖盧三殺死不可!”德嘯峰又說:“現在我們內府忙得很,我才由東陵回來,聽說又要派我到熱河去,所以我得趕緊給你辦。能夠在兩三天內叫你出獄才好!”李慕白說:“大哥也別為我的事,耽誤了你的差使!”德嘯峰歎了一聲,說:“兄弟!


    你我相交雖然不久,可是實如親手足一般,你在獄中,我怎能安心遠去?兄弟,我也不跟你多說話-耍我現在就到鐵貝勒府見鐵二爺去。”李慕白說:“大哥,你見了鐵二爺,就說我很感激他!”德嘯峰點頭說:“我一定替你說。鐵二爺最敬重好漢子;有他,你決不會長在這裏吃苦。你放心吧!”


    說畢,彷嘯峰就走了。


    德嘯峰出了監獄門首。管獄的官吏送他出來,哈著腰說道:“德五爺,你走呀!”德嘯峰說:“我到鐵貝勒府去!”管獄的官吏說:“你見著鐵二爺,就替我們說,李慕白在這兒決受不了委屈;


    不過在監獄睡覺總沒有外頭好,這我們也沒有法子!”德嘯峰說:“我都知道了,你們就多關照些吧!”說著上了車,就叫-子趕車到安定門內鐵貝勒府。


    到了府門前,就見那裏已先停著一輛車。德嘯峰認得,卻是瘦彌陀黃驥北常坐的車,心中未免納悶,想道:黃四怎麽也往這兒跑呢?遂就進了府門。兩個門上的人向他請安,笑著問道:“德五爺,怎麽老沒見你呀?”彷嘯峰說:“我出了趟外差。”又問說:“二爺在不在?”門上的一個人說:“外館的黃四爺來了,我們二爺正跟他在客廳上說話呢。”德嘯峰說:“你給我回一聲。黃四爺也不是外人。”當下那門上的人在前,德嘯峰在後,進了兩重院落,才到了客廳前。德嘯峰在廊下站著等了一會,那門上的人就進去回了鐵小貝勒,便請德嘯峰進去。


    德嘯峰到客廳一看,瘦彌陀黃驥北果然在座。德嘯峰先向鐵小貝勒請安,又與黃驥北彼此見禮;


    鐵小貝勒笑著,很和藹地讓德嘯峰在旁邊繡墩上落座。小廝送過茶來,鐵小貝勒問他幾時回來的?德嘯峰欠身答道:“我昨天晚五點才進的城。”


    對麵瘦彌陀黃驥北咧著瘦臉笑道:“德五爺的差使,現在當得很紅呀!”德嘯峰說:“咳!紅甚麽,不過是窮忙罷了!”鐵小貝勒又問道:“你沒到提督衙門看那李慕白去嗎?”德嘯峰不便說剛從那裏來,就說:“回頭我打算瞧瞧他去。”


    鐵小貝勒一指黃驥北說:“我跟驥北正提著這件事呢。本來我與李慕白素不相識,不過聽說此人武藝超群,而且年輕,所以我一聽說他被胖盧三和徐侍郎所陷,我就派人到衙門獄裏,給他托了人情;又把毛提督給請來。可是老毛那個人十分狡猾,他對我決不認是受了胖盧三的人情,說李慕白確實是有盜匪的嫌疑,不過現在還沒拿著充足的證據。他又說再過幾天,審一審李慕白,若是再沒有人告他,他就可以把他放了。我限定毛提督是半月以內,務必放李慕白出來。可是剛才驥北又對我說,他知道李慕白確是南直隸的大盜,因為在南直隸立足不住,才逃到北京來。果然這樣,我可也不願意多管了!”


    德嘯峰一聽,不由嚇得麵色改變,趕緊說:“這一定是謠言,李慕白是南宮的秀才,他的表叔祁殿臣是刑部主事,並不是沒來曆的人,我敢拿身家擔保他!”說時氣忿忿地用眼瞧著黃驥北,黃驥北卻微笑著,說道:“嘯峰,當著二爺,你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你跟李慕白是怎麽認識的,你們兩人的交情怎麽樣,我也都知道。你當著官差,家裏有妻兒老小;若叫李慕白這麽一個人,把你牽累上,弄得你家破人亡,那才叫不值得呢!其實這件事跟我也沒相幹,不過因為咱們都有交情,我不能不勸勸你!”


    德嘯峰心裏十分氣忿,也冷笑著說:“李慕白跟我雖然相交不久,但他的為人,我確實敢作保。


    他除了性情高傲,忍不得氣,因此得罪了幾個人之外,決無犯法的事情。我不怕他牽累我,我敢保-;他這官司完全是冤枉!”黃驥北一聽德嘯峰這話,瘦臉上顯出怒容,冷笑著說:“既然這樣,當著二爺,以後你若弄由甚麽麻煩來,可別怨朋友不事先勸告你!”


    德嘯峰一聽這話不禁打了個冷戰,心說,黃驥北這不是分明警告我嗎?他要用手段對付我。本來德嘯峰一個內務府當差的,平日不認識多少有權勢的人,而且家道也不過是小康,隻因鐵沙掌打得不錯,生性慷慨好交,才得到今日這小小的名聲;可是要與黃驥北鬥起來,他卻未免自歎弗如了。當日他不敢空話再頂黃驥北,心裏卻有點恐懼。


    這時鐵小貝勒在旁看得明白,便勸道:“嘯峰是為朋友著急,驥北是怕嘯峰跟著連累上;你們都是好心,何必說的這麽僵呀!”黃驥北苦笑道:“二爺說話聖明。剛才嘯峰那意思,仿佛我願意李慕白定死罪似的,其實姓李的跟我連認識也不認識!”德嘯峰趕緊又用好話向黃驥北解釋,黃驥北隻是冷笑,說:“得啦!完了,完了!咱們誰也別提了!”德嘯峰又與鐵小貝勒談了些閑話;瘦彌陀在旁悶悶地坐了一會,他就起身向鐵小貝勒告辭走了。


    黃驥北走後,德嘯峰又向鐵小貝勒保證李慕白確實是個規矩人,因今之事,實是受胖盧三之害。


    鐵小貝勒卻慷慨地笑著說:“你不用托我。告訴你,就是你不回來,我也不能眼看著李慕白叫他們這夥混賬給誣害死了!”德嘯峰一聽鐵小貝勒這句話,心中十分歡喜,又見鐵小貝勒麵上似有怒色,說:“李慕白的事,我全都知道。因為他打了黃驥北和胖盧三,又跟徐侍郎相好的一個妓女打得很熱,因此胖盧三他們三個人商量好,花了錢,托了人情,要把李慕白置之死地。所以他們聽說我照顧李慕白,黃驥北今天就到我這裏來,勸我不要管這件事。我若是賭氣的話,立刻叫輛車,把李慕白由監裏接到我這裏來,他們誰敢攔我!”


    德嘯峰一聽,真恨不得鐵小貝勒就照著這句話去辦。又聽鐵小貝勒說:“不過我不願讓人說我憑仗著貝勒的勢力,無法無天罷了。李慕白年輕人,在監裏多住兩天不要緊,也可以磨一磨他的傲性;


    過幾天我一定叫他出來,並且還要光明正大地出來!”德嘯峰見鐵小貝勒對李慕白的事,這樣滿應滿許,心裏完全放下了,趕緊請安道謝。又坐了一會,便告辭離府。


    坐上車,又到提督衙門監獄裏,把鐵小貝勒所說的話,全都告訴了李慕白,叫他放心;不過為免得叫李慕生氣之故,沒把黃驥北也在其中陷害他的事說出。安慰了李慕白一番,德嘯峰塵坐著車就走了。


    少時回到了東西牌樓二條胡同自家門首,下了車進門,就見門房的仆人迎上來說:“老爺,剛才有兩個人來找你。我說你出去了,沒在家,他們說回頭再來。”德嘯峰聽了一驚,趕緊問說:“你沒問他們姓甚麽嗎?找我有甚麽事嗎?”那仆人說:“他們沒說找老爺有甚麽事;他們就說姓馮,是前門外打磨廠春源鏢店的。”德嘯峰一聽,不由臉上嚇得又變了顏色。


    德嘯峰回到自己的臥室裏,不住心驚肉跳。他喝了一碗茶,就想:不用說,今天找自己來的,一定是金刀馮茂、花槍馮隆倆兄弟了。金刀馮茂兄弟被李慕白給打了,他們氣不過,可又惹不起李慕白;現在李慕白被押在獄裏,他們沒的可怕了,又要找我報仇來了!自己的武藝,如何能敵得了他兄弟呢?因此急得頭上出汗,愁得眉頭皺在一起。忽然又想:李慕白押在獄裏也有好幾天了,他們為甚麽早也不找我來,晚也不找我來,單單等我回來的第二天,立刻就來找我呢?想了半天,忽然明白-恕u庖歡ㄊ腔奇鞅薄1致三兩人,知道我回來了,怕我營救李慕白,所以才一麵去勸鐵小貝勒不要管李慕白的閑事;一麵使出金刀馮茂兄弟來,叫他們纏住我。這樣一想,覺得黃驥北與胖盧三的手段


    真是毒狼。李慕白不該得罪了這兩個人!現在幸虧有鐵小貝勒仗義出頭來援救他;若換個別人,縱使看著不平,可也莫能為力。因又想今天在鐵貝勒府,瘦彌陀黃驥北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話,想起來真是可怕!黃驥北那人表麵是跟菩薩一般,其實背地裏他甚麽都做得出來。


    德嘯峰這麽一想,真是不寒自栗。就叫跟班的壽兒出去告訴門房,說是凡是找我的人,除去至親好友,一概說我沒在家。壽兒就傳出話去,他心裏還想著,他老爺是才從東陵回來,需要歇息幾天,所以才拒見賓客;可是又見他們老爺的神色有些異樣,可也不便問。晚間伺候他們老爺吃飯的時候,隻見德嘯峰手裏拿著筷子不住地發怔。


    飯還沒有吃完,忽然門上的仆人又進來,麵上帶著氣忿的樣子,說:“回老爺,剛才那兩個姓馮的又來了。我說你沒在家,他們還不信,跟我發了半天橫,才算走了。”德嘯峰一聽,嚇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趕緊問說:“他們沒說甚麽時候再來?”那仆人說:“他們沒說,大概也許不來了。”德嘯峰又問:“你沒看見他們手裏拿著兵刃沒有?”那仆人見他們老爺這話問得奇怪,便怔了怔,搖頭說:“兩人都空著手,甚麽也沒拿著。”


    德哺峰就想:大概他們不僅是兩個人,還有人在外麵等著他們,給他們拿著雙刀花槍呢。遂就點點頭向那仆人說:“對啦,無論甚麽人來,你都說我沒在家;他們要是發橫,你也忍著點氣,不用理他們。因為我才從外麵回來,得歇幾天,實在沒有工夫跟人應酬。”那仆人連聲答應,就轉身出屋去了。


    暫避鋒芒德五逃塞北相商密計冒六引風濤德嘯峰吃完了飯,回到臥室裏,一麵抽著水煙,一麵說道:“我這差使簡直的不好幹,這不是才由東陵回來嗎,大概一兩天又得派著上熱河去!”德大奶奶說:“你今兒早晨不是說,熱河的差使並不急嗎!還不一定派你不派你了。”彷嘯峰說:“我昨兒聽說是那樣子,可是今天聽說又變了,大概還非派我不可,並且一兩天內就得動身。其實這種外差,很有些好處,別人都爭著幹,可是我卻不願意出外;因為咱們家裏的人口太少,我走了,總不能放心!”


    德大奶奶說:“得啦,你不在家,我們關著門過日子,才又清靜又太平呢!你一在家,其麽李慕白呀,侯七、黃六呀,天天找你來。你走了,他們連影兒也不見了。”德嘯峰笑道:“這樣說,我還是走了好啊!”因此決定了主意,日內就離開北京,避一避黃驥北和金刀馮茂的鋒芒。德大奶奶卻不知他丈夫心裏的事,隻想著越是丈夫的差使當得紅,越是她自己的光彩。


    當晚德嘯峰因為恐怕那金刀馮茂兄弟躥梁越脊地找他來,所以把門戶關得特別嚴緊,一夜也沒睡-茫幸喜沒有甚麽事情發生。到了次日一清早,他可發了愁了,本想今天要一天不出門,可是內務府堂上卻不能不上班去。沒有法子,隻得一橫心,盥洗完畢,換好官衣。照例地這時候福子已把車套好,德嘯峰帶著跟班的壽兄出門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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