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斐迪南這樣自信的神采了,驟然響起的炮聲終於激起了這位海軍少校的全部熱情。


    再次重申一個認真嚴肅的命題:叢林裏的每一種生靈都有自己的法則和度量。


    譬如說,從這裏——在亞馬遜河靠近下遊的一處叢林中,毗鄰亞馬遜王國入口和阿瑟部落聚居地,被冥靈們稱為天堂,被人類稱呼為魔鬼城的處所——到驀力亞卡河穀,應該有多遠?


    如果是一隻沉香龜……嗯,這個前提不正確。如果是沉香龜,那麽這場戰爭再沒有任何繼續的必要。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人類男子,在沿途沒有遇到任何襲擊的情況下,那麽大約要在雨林中跋涉三個月;如果是一隻紅斑石熱帶魚,假如它準確地知道該如何從亞馬遜河的幹流轉進驀力亞卡河,那麽,最快的速度是十三天或者十四天;如果是一隻蜂鳥,假設這小家夥得知女兒被擄走,氣急敗壞以至於超過生理極限一路飛行,那麽不超過一天;而如果是訓練有素的第一軍團……


    非冥靈生物永遠不可能知道冥靈的飛行極限,那些踉蹌的死靈、飄忽的幽靈永遠不可能懂得冥靈的世界。


    真正的冥靈是獨一無二的,許多人曾經因為恐懼或是嫉妒將這種存在妖魔化,但你知道,冥靈的力量是世界上非天神級別的所有力量中最可怕的一種。


    靈力來自於生時的意誌力,越是強大、執著、純粹的意誌力,一旦擺脫肉體的束縛,就越會顯露出它潛藏的力量來。這種靈力在冥界的河與地獄的火中愈見璀璨,一旦時機成熟並得到召喚,就會在生與死的冥界規則前掙紮咆哮,憤怒不已。


    千萬年來,冥王以天神的力量鎮壓並消滅這些不安定的力量,但所有的天神也都承認,冥靈的力量可以被消滅,可以吞噬然後轉移,但無法被縮小。沒有神明會想到這一天——在神力最衰弱的時候,冥靈中的最強大者可以一躍而起,吞噬神體,改變規則,然後自立為王。


    與亞馬遜人不同,冥靈們一旦遇到轉折點和風暴時代,它們唯一的反應就是興奮激動而且得意洋洋。它們是曆史天生的叛逆者,它們是亂世唯一的狂歡者。它們的表象是侵略與征服,它們的本質是存在——不苟且的存在。


    絕沒有一個冥靈在生前不曾渴望飛翔——它們生時的雙眼總是仰望蒼穹,追逐流星,欣賞白雲,以閃電和雷鳴為友,崇拜太陽和深邃的群星。而一旦死亡,擺脫地心引力對肉體的可惡控製之後,它們的飛行能力令所有擁有翅膀的生物為之自慚形穢。


    第一軍團起飛的時候,連天空都在為之戰栗。如同萬千道純黑的閃電,撕裂風和雲,撕裂陰雲和藍天。純粹的統治性的黑色消滅了一切光,發出和天神對立的混沌之聲——


    我!我!我!


    斐迪南坐在一隻巨大的靈鷹身上,一邊忍受著速度帶給心髒的強烈不適,一邊無法控製地目送那些作為前鋒的黑色風暴。


    伽奴森森倚坐在他懷裏,盡管臉上還是一副成年人般的無所畏懼,但身體不自覺地貼近斐迪南。他的右耳朵在斐迪南的臂彎間古怪地折了過來,露出這個通體黑瘦的小家夥的唯一一塊潔白。


    “有時候,我難以想象這些是我的部下。”斐迪南轉頭對梅迪納說,“如果我死了……”


    梅迪納不屑一顧:“你?你死了隻會安息而已。”


    斐迪南感受著風帶動長發的愜意,閉上眼睛:“是啊,我隻想安息而已……”


    梅迪納打破了他的幻想:“我們到了——這兒就是驀力亞卡河穀。”


    驀力亞卡河穀,在當地土著人的語言中,是月亮沐浴、蛻皮重生之地。


    大峽穀湍急的水流在這裏變得溫柔而寬廣,河床及其兩岸的坡地終年被陽光和水分滋養著,茂密得幾乎看不見一寸土地。高大的喬木為了爭奪陽光,生長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目力所及,看不出哪些樹是長在地平麵上的,哪些樹又是長在河穀土地上的,隻有一片氣勢洶洶的綠色汪洋,鋪天蓋地,幾乎令人窒息。


    隻有一個點,在雨林中尤其顯眼。


    從天空看下去,那很像是一隻黑色的蜥蜴,但是比照一下樹木的高度,這隻蜥蜴大約可以算作一座小山——或者確切地說,這就是一座小型的黑色石山。


    眼下正是黎明,清晨的太陽掙紮著上升,迫不及待地撕去天空女神薄霧的內衣。或許是水汽的原因,也可能是角度的問題,那隻黑蜥蜴小山完全地吸收了光線,通體呈現出一種陰沉的黑色,唯有一對“眼眸”顯出空空蕩蕩的血紅。


    如果這座山是人工的結果,那麽無疑是一件偉大的藝術品——但梅迪納很是不解,帕其瑪瑪人又不會飛行,再惟妙惟肖也無法欣賞。他們辛辛苦苦地工作,難道就是為了迎接第一軍團的到來?


    靈力線到這裏就中止了,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止他們向前。


    梅迪納伸手指了指,一隻鳥靈尖嘯著俯衝——然而俯衝的方向猛然一轉,好像雨林上方站著一個隱形巨人,舉著大棒子橫地揮出——那隻鳥靈被橫擊出去,落在黑石蜥蜴上,然後立即融化在純黑裏。


    “看起來很厲害。”梅迪納舒展了一下身體,“斐迪南,我下去看看。”


    斐迪南翻身就跟著跳了下去:“等等,我和你一起。”


    梅迪納一把接住他,責備道:“太冒失了,你是答應塞壬,又不是答應了那個東方紅。”


    伽奴森森不假思索,也跟著跳了下來——但是,梅迪納根本就沒有伸手接住他的意思。


    在伽奴森森經過梅迪納身邊的時候,梅迪納放開斐迪南,用同樣的速度俯衝。他又急又快的聲音混合著風聲,在伽奴森森耳邊響起:“如果你摔死了那是對你不遵從命令的懲罰,如果你夠幸運就立刻學習一下用雙腳吸引氣流來抵消衝擊力的方法吧……嗯,相當不錯。”梅迪納看著那孩子在即將摔死的瞬間,成功地在雙腳集結了大團壓縮狀態的空氣並狼狽著陸,忍不住喟歎,“噢,我的天,亞裏士多德弄錯了——不同重量的物體是同時著地的。”


    與此同時,他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可怕的吸引力。


    從梅迪納死去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感受過大地的吸力了。梅迪納立即明白了先前墜落的鳥靈是怎麽回事——這種感覺喚醒了生前的全部記憶。


    沒有人會忘記活著的時候,肉體對於大地的抗拒是何其卑微。對於大地的掙脫是何等的無助,那種久違的感覺一旦襲來,就好像噩夢中的忽然墜落一樣令人乏力。昔日對土地的歸屬感也同時複活,令冥靈忍不住想重溫一回墮落的快感。


    在斐迪南和伽奴森森看來,梅迪納也在半空突然折斷橫飛,但他很快中止,帶著幾分遺憾,硬是頓住了靈體。


    “你們感覺到不舒服了沒有?”梅迪納小心翼翼地落在蜥蜴背上。


    斐迪南和伽奴森森一起搖頭。那黑石頭陰涼又溫潤,簡直讓人想要躺下睡一覺。


    “我大概明白了一點,”梅迪納感覺了一下黑石,“這個東西隻對冥靈有用,它……似乎很能幹擾人的意誌。”


    正常人類被幹擾一下意誌,不過是想偷懶睡一覺,但對冥靈來說就很可怕了。畢竟,冥靈除了意誌本身,一無所有。


    沒有人。


    誰也不知道那些帕其瑪瑪人去了哪裏,似乎有風,又似乎隻是耳鳴。陽光顯出不真實的遙遠,這片黑色令人恍惚。


    伽奴森森忽然一個踉蹌,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起來,然後一頭倒在地上。


    “伽奴森森!”斐迪南衝過去,但立刻發現他的呼吸綿長規律,顯然是睡著了。


    這孩子的呼吸,似乎是唯一的聲音。


    伽奴森森忽然皺起眉頭,身體蜷縮著,扭曲,痙攣,大聲然而空洞地叫道:“不,媽媽,媽媽!火,火!媽媽!救救我媽媽——放開,放開她!放開我!火呀——痛……”


    斐迪南於心不忍,想要喚醒他,但梅迪納卻探過頭,仔細咂摸著那孩子的掙紮和痛楚,看著黑色蔓藤似的噩夢卷上他的靈魂。


    斐迪南怒道:“梅迪納!”


    梅迪納輕聲說:“斐迪南,這裏好像有些奇怪的東西……它們來了,就在我們附近。”


    斐迪南不解道:“我是人,靈界的事情應該由你判斷。”


    “等等,斐迪南,這不是靈界的戰鬥……躲開!”梅迪納忽然大叫。


    梅迪納並沒有明確指出該如何躲避,但多年的默契已經足夠讓斐迪南明白危險來自何方。他抱住伽奴森森騰空一躍,向著黑色巨石的一側跳去,反手拔出熾天使之劍,刺入石塊的空隙之中。幾乎與此同時,一聲巨大的久違的爆炸聲響了起來,泥土、石塊和小小的植株從頭上砸落下來。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梅迪納俯身衝下,懸停在斐迪南身邊。


    麵麵相覷。


    梅迪納問:“你之前見過這種東西沒有?”


    斐迪南沉吟道:“很明顯這些炮是架在兩邊山崖上的,我們離開西班牙的時候還沒有見過這種長距離的炮火。看起來我們落伍了,梅迪納。”


    “少說風涼話。”梅迪納惱怒,“火藥裏摻雜了那種奇怪的物質,這樣一來,對於人體和靈體有同等的殺傷力。我建議我們直接毀掉這塊石頭,但是……”


    斐迪南接口道:“但是誰也不知道石頭下麵是什麽。如果僅僅是這塊石頭倒也算了,萬一石頭是用來鎮壓那種可怕力量的……嘖嘖。”


    梅迪納笑笑:“那你說,怎麽辦?”


    斐迪南仰望藍天,黑色亡靈如死神羽翼,正靜靜地等候命令。他說:“送我上去,梅迪納,這種重炮我在英國人的船上見過,射程雖然足夠遠,但準頭還是不夠。你盡可能迷惑炮手,我來指揮。”


    梅迪納點頭,伸手,黑石上緩緩幻化出一個人影,接著是兩個、三個、四個……他另一隻手運力然後用力一托,斐迪南的身子立即向半空直飛起來。


    隻是一瞬間,梅迪納怔了怔。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斐迪南這樣自信的神采了,驟然響起的炮聲終於激起了這位海軍少校的全部熱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斐迪南也是這樣自信而驕傲的。那個時候,他是皇家火槍隊的靈魂人物,是裏斯本少年們崇拜和追隨的對象。他熱衷於各種槍械和炮火,渴望榮譽但厭惡殺戮,期待退休後能和心上人享受悠閑的生活……


    梅迪納有些後悔,是不是真的不應該把斐迪南拉到這個世界來?是不是真的有點兒自私——他找到了自我,但最好的朋友卻因此失去了自我……


    斐迪南已經站在一頭巨大鳥靈的背上,開始發動第一輪攻擊。


    四十隻鳥靈組成一路小型縱隊,排列成倒v形,從半空飛速橫掠過去。


    炮火如期而至,縱隊的右翼被撕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黑色的冥靈如散碎的布片般飄落,在靠近黑色巨石的瞬間消失不見。


    “最大射程兩千步,前膛炮,口徑十八英寸,三十秒內無再填充能力。”斐迪南微微眯起眼睛,視野中的雨林好像變成了萬頃波濤,對方艦隊火力密集,而旗艦正隱藏在某個角落。他定神發號施令,“左翼包抄。兩人一組上下夾擊!對方炮手很可能有古怪,避免實體接觸。”


    熾天使之劍的光芒在半空中劃出一左一右兩道弧線,準確無誤地定位出炮手的位置。七個銀色的十字坐標一起在半空中閃爍,似乎為河穀左側的山巔繡上了一層銀色花邊。緊隨其後的冥靈穿透十字,黑色和銀色命中了三維空間中唯一的點。靈力凝聚如鋒刃,撕開了炮手的身體,肉塊四分五裂——是的,僅僅是肉塊拚湊起的傀儡,木然但是準確地完成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命令。


    “漂亮!”斐迪南的坐騎落在了實地上。他眯起眼睛,操縱填滿彈藥的炮口指向天空中的一個黑點,點火——轟鳴聲中,炮彈帶著完美的弧線命中了空中的飛禽。它嘶叫著落地,似曾相識。


    哦……斐迪南忽然想起,那是昔日達馬的愛寵,一隻叫做“海妖”的鷹。


    正是這隻鷹在河穀兩側的山峰間來回,傳遞著命令。但是,海妖已經出現了,達馬呢?他難道不是隨著白骨軍團一起覆滅了嗎?


    “好樣的,斐迪南!”梅迪納出現在斐迪南身邊,“不過,這隻蜥蜴的奇異力量在加強,看它的眼睛!”


    黑色蜥蜴的眼睛中,血紅色越來越濃,濃得好像在急速流轉,即將噴薄而出一樣——斐迪南順著它雙眼的方向向天邊看了看,淡淡的月亮輪廓出現在遙遠的天際,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驀力亞卡……驀力亞卡……銀月光華啊,為我們開啟重生之閥……”一陣歌詠祈禱聲從河水上遊響起,木排順水而下,腰間圍著獸皮的帕其瑪瑪人正向著月亮升起的地方朝拜,唱著縹緲詭異的歌。


    滿山的冥靈虎視眈眈,而帕其瑪瑪人視若無睹。


    歌聲在河穀間回蕩,月亮漸漸升起,河水變得一片淡藍。那種若有若無的逼近感強烈起來,黑石蜥蜴的奇特吸引力在月光下慢慢加強,漲潮一樣蔓延開來。


    “冥王陛下,這裏不是你的力量範圍,請回吧。”為首的老婦人轉過臉來,慈祥而高貴。


    “伊芮亞大嬸?”梅迪納的身影在月光下修長筆直,“希阿拉在哪裏?”


    老婦人緩緩回答:“月亮升起在半空的時候,你可以看見你想見的人……陛下,你看,月亮升起來了。”


    是的,月亮升起來了,但是它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升上中天。銀月變得淡紅,緋紅,然後是血紅。


    帕其瑪瑪族人的歌聲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他們大聲喊著:“重生!重生!”


    那隻明明被炮彈擊中的海妖突然一躍而起,振翅飛翔在月光之下。


    梅迪納握了握斐迪南的手:“當心,這裏充滿了幻術。”


    斐迪南點頭:“試試就知道。”他調轉炮口,瞄準了伊芮亞,點火,火炮轟鳴。


    伊芮亞被炸翻在河水之中,但她立即又爬上木排,像脫去外套一樣把身上的破皮褪了下來,在河水中洗了洗,穿回身上,又成了完好無損的一個人。老太婆笑道:“斐迪南,你休想在血紅之夜殺死我。”


    斐迪南卻和梅迪納對視了一眼,互相點點頭。梅迪納大聲笑:“達馬,你這種無聊的把戲要玩到什麽時候?”


    他們清楚地看見,伊芮亞的皮下隻有白骨,沒有血肉。


    伊芮亞抬起頭,不慌不忙:“梅迪納,看看你的女兒吧。”


    血紅的月光下,蜥蜴的大嘴慢慢張開,希阿拉小小的身子正被纏在血紅的舌頭上,大聲喊著:“媽媽……”


    梅迪納剛要動手,斐迪南就按住了他:“你去料理達馬。”


    熾天使之劍出鞘,斐迪南幾乎不假思索地向著蜥蜴血紅的雙眼刺去。他直覺地判斷,機關就在這裏。


    血紅的月亮在瞬間消失了,黑石那控製冥靈的奇特力量幾乎也隨之煙消雲散。冥靈軍團一起向著帕其瑪瑪人的木排衝去,而梅迪納卻沒有動。


    蜥蜴的黑色一點點變成紅色,梅迪納驚叫:“斐迪南,快,這是地獄的火焰!”


    冥河之下,就是地獄,那裏終年燃燒著熊熊烈火,能焚盡一切最頑固的冥靈。


    斐迪南一劍砍落,幾乎拚盡了全身的力量,束縛著希阿拉的長舌頓時斷了,他一手抱著希阿拉向外跑。焚盡眾生的烈焰似乎不甘心失去到手的獵物,地獄之火已經撲麵而來。斐迪南一個趔趄,長劍猛地爆出光芒,在火焰之間劈開了一道白色長廊——在熾天使之劍的威力下,即使是地獄的火焰也無法搶近分毫。


    梅迪納看了看伊芮亞,或者說是達馬,冷哼了一聲,左手幻出一團黑色的濃霧,瞬間裹住了他——外皮消散,白骨在咯吱咯吱地扭動折斷,很快分成了上中下三截。黑色的濃霧漸漸逼緊,白骨被巨大的壓力碾成了齏粉,隨後煙消雲散。


    “梅迪納閃開!”斐迪南猛然睜開眼睛,劍柄的龍珠爆發出萬丈光芒,但這光芒立即內斂,在劍身上下遊走醞釀——梅迪納一聲呼哨,帶著冥靈軍團直飛上半空——隻見斐迪南一劍猛然劈落,借著反彈的力量直飛上天。


    黑色的蜥蜴被劍光劈得粉碎,地獄的烈火順著驀力亞卡河熊熊燃燒。水草依舊搖曳,但所有的靈魂都被灼燒起來,窣窣作響。


    一隻鳥靈靈巧巧地轉身,接住了斐迪南。


    斐迪南喘息著,把希阿拉遞到梅迪納手裏,臉色已經慘白——那樣的烈焰,終究還是傷到了他。


    梅迪納檢查了一下小女兒,又看了看斐迪南:“達馬居然找到一塊地獄鎮石,也真是不容易。斐迪南,我弄死他了,但是好像有點兒不對,他的骨頭是分成三截的……”


    斐迪南想了想道:“回去再說吧。梅迪納你少開口骨頭閉嘴死人,你看希阿拉都嚇壞了,回去塞壬一定饒不了你。”


    希阿拉臉色慘白,直勾勾地看著斐迪南。


    梅迪納立即反應過來——他們這是飛在半空中,身邊沒有一個活人,小丫頭哪裏見過這個陣勢?他抱著女兒,輕輕拍了拍:“不怕,寶貝兒,我們一會兒就回家。”


    但希阿拉還是臉色蒼白地大聲慘叫:“手!爸爸,大鳥——手——”


    “手?”梅迪納不知所雲,但抬頭一看,也立即向前撲去,“斐迪南,背後——”


    斐迪南座下的鳥靈忽然伸出兩隻白骨嶙峋的手,向斐迪南的後背刺去。斐迪南剛一轉身,那白骨的左手已經刺進了他的胸膛。


    斐迪南狂叫一聲,一劍劈落,鳥靈被一劈為二,露出人類的上半身來。那隻右手也狠狠紮進了他的胸膛——那是心髒的地方。白骨和斐迪南糾纏成一團,向著驀力亞卡河的地獄之火墜落下去。


    隻是一刹那,斐迪南好像皺了皺眉頭——他似乎不習慣這樣的疼痛和難過。他抬起頭,看見梅迪納把女兒扔給最近的冥靈,向著自己直衝過來——他記得梅迪納的速度是很快、很快的,但這一回,兩人之間卻越來越遙遠……


    遠遠地,斐迪南隻能看見一輪冷月,淡淡地四射著蔚藍的光芒。


    他最後一次努力微笑——原來,這就是死亡啊……


    梅迪納看著斐迪南的身軀和靈魂一起墜入地獄的火焰裏,一聲輕響,煙消雲散。唯有失去了主人的熾天使之劍,在驀力亞卡河的河底,靜靜地反射著銀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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