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隱隱於野,大野隱於朝,曾家隱於匪類,倒也悠然自得。


    自然,隱得不那麽舒心的也有一個人顏如語。


    大家都說,這位昔日“賢良淑德”的少奶奶,如今好像換了個人似的,脾氣分外暴躁。


    “少奶奶起身啦?”話梅殷勤問候。


    顏如語的無名火騰地就上來了:“少奶奶起身啦?少奶奶休息啦?我說你還有第三句沒有?我又不是被子。”


    話梅抿嘴一笑這丫頭這段日子好像高興得很。


    顏如語著實好奇:“話梅,你天天都在高興什麽?”


    話梅端著麵盆:“這回少奶奶立了大功,上上下下哪有一個不另眼相看?等咱們回去了,少奶奶就是當家主事的人,奴婢也有光沾。”


    顏如語愕然道:“話梅,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


    話梅絞了麵巾遞過去:“少奶奶不會錯待我的。”


    顏如語接過麵巾,也不揩臉:“你不怕我走?”


    “怎麽會?”話梅笑道,“花木蘭得勝還朝了,也要回家不是?少奶奶不忍心的,熙官少爺總不能成了沒娘的孩子。再說現在有什麽不好?少奶奶平日想的,可不都有了?”


    “哦……”顏如語將麵巾還了回去,看小丫頭得意揚揚地出去耀武揚威。她跟了自己十年,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娘,娘”熙官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奶奶說讓你過去一趟。”


    顏如語皺皺眉,她腿上有傷,婆母並不是不知道:“奶奶說什麽事了沒有?”


    熙官撓撓頭:“我聽見……好像是聖上英明,問了羅家的罪,爺爺說要打點下山祭祖,奶奶說要收拾行李,給你置辦新衣裳什麽的……其他的我沒聽清。”


    顏如語摸摸兒子的頭:“去,給娘跑個腿,問清楚了再來。”


    臨時的小屋裏,陽光照在破月刀上,刀鋒上是一張略有清減的麵孔。


    她還有什麽不滿的?隻有手裏的這把刀知道。夜夜龍泉壁上鳴,它不肯再回到那漫無天日的匣子裏去。


    或許真的就像婆母說的,心野了,嚐到了自由的江湖人,就好像是嚐到了血肉的獸,一瞬間,什麽都複活了。如果那天風雪原真的邀請自己,自己會如何回應?


    臨走時,她要把破月刀贈給莫水窈,莫水窈執意不要,隻說姐,別忘了我們那天說的話。你休息幾天,好好想想。方便的時候到青龍山峰頂看看,我給你留了樣東西。


    顏如語坐起來,抓起拐杖,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她的傷好得不慢,再過半個月,應該就能走了。


    “娘,娘”熙官險些一頭撞在她身上,滿臉委屈,“奶奶說了,還是你過去。真不方便,那她過來好了。都是女人的事兒,叫我問什麽呀!”


    “好了,娘知道了。”顏如語慢慢向外走去。


    她沒有去婆母的屋子,而是奮力向峰頂爬去。她隻能靠著雙手,攀爬得分外艱辛。


    青龍山的山形如臥龍,最高峰就在龍角的位置。一路崎嶇蜿蜒,顏如語費了好大力氣才挪了上去。


    此時正是清晨,山嵐泛起白霧,陽光照在麵前一塊平坦的大石上,上麵刻著三個字:向右看。


    右邊,幾畦田地青青,河溝閃著金鱗般的光芒,一路匯聚到遠處的一條白練般的長河。那正是青龍江,幾艘大船揚起帆,白白的一點,駛向無邊無際的晨靄。


    初升的陽光灑在遠山的輪廓上,連綿金黃,夾河而去。若再放縱目力,能看見青龍江在遠處轉過彎,順著山勢在天地間寫意遊走,如一條巨龍,脫困而出,逍遙遠遊。


    更遠處呢?那些金的光,白的水,黑的土,綠的田都已經不見了,隻能見到水墨般的灰白莽蒼。淺灰色在深灰色的天幕上隨意抹過,宏大中藏著無數的未知。


    那是江湖的呼喚,天寬地闊。


    刹那間,顏如語什麽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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