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也雄揉了揉太陽穴,這個動作是他很久以前跟電視學的,用韓楓沙的話說,成功人士要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倦怠感”。他站起來,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


    寧總在很多客戶眼裏都是個親切和藹的好老板,例證之一是他從來都是自己倒咖啡,絕不麻煩秘書。當然了,事情的真相是,寧總的秘書樣樣優秀,可是不能沾任何和水有關的工作。


    寧也雄端著咖啡杯走進韓楓沙的辦公室,咖啡立刻變成了咖啡渣。


    “楓沙,收斂點!”寧也雄皺著眉,這個辦公室沙漠化到可怕,木質的辦公桌上破紋皸裂,紙張也變得焦黃薄脆。如果不適當喊停,全公司的飲水機、盆栽植物、水筆……都要報廢,再誇張一點,整棟大廈的人類都會變成幹屍。


    “糟了糟了,忙忘了。”韓楓沙站起來,連忙解釋:“這款遊戲有個場景叫做棲什麽源,裏麵全都是那什麽怪物,我實在撐不住了。”韓楓沙在“自己人”麵前,從來不提“水”字。


    為難旱魃了,公司的遊戲是個重點項目,她不可能不參與。每次聽見遊戲音效裏的喝水聲,她都會忍不住渾身哆嗦,中間有一次忍無可忍地打了報告,要求把“完美的晨露”改成“完美的晨風”,把“良好的花蜜漿”改成“良好的花粉”。這種無聊的報告遭到策劃部的恥笑,要求她好好做總裁助理,而不是總裁校對。


    寧也雄活動著身體:“讓你做一件開心的事情——通知下去,棲水源地圖關閉,停止內測。”


    這款遊戲裏藏了太多秘密,不過最基本一條就是:妖怪不能兩次跳進同一口湖。如果關掉遊戲裏的,那就是外麵有動作。


    韓楓沙很快就明白了寧也雄的用意,“可是你還沒有恢複。”


    那是一件很詭異的事,寧也雄一覺睡醒,發現自己的傷勢似乎好了大半,這些天來他一直在追查體內力量的源泉,不是韓楓沙,妖怪和魔怪的力量並不同源;更不可能是楊問,那小子象一個空白的移動硬盤,還沒有裝任何內容。


    這是寧也雄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裏都發生過些什麽,他不願意明言:“他們一定也是這樣麽想的。沒關係,權當打盤遊戲放鬆一下。”


    寧也雄又活動了幾下身體,縱身跳進了屏幕中的棲水源。嘩啦一聲,屏幕上滿是水花。


    看起來服務器又當機了,遊戲地圖上空空落落的,一個怪物都沒有。


    韓楓沙走不了這條捷徑,她抓起寧也雄辦公桌上的車鑰匙,匆匆向外走,邊走邊吩咐:“小尹啊,我出去一趟,寧總不在,有事你看著點。”


    高跟鞋踏地而去,身後甩下一片竊竊私語的八卦聲,也難怪,一個鑽石王老五加一個未婚成*性,還時不時一起玩失蹤,助理顯得比總裁還神秘,放在哪個公司都會有議論的。韓楓沙頭痛地想,下個月起,公司裏的人類都清退出去好了,這樣魚龍混雜,遲早要出亂子。


    夢城東南毗鄰一個大湖,叫做棲水湖。早些年汪洋浩瀚,這幾十年日益萎縮,被蘆葦叢分出千百道溝汊來。


    棲水湖湖底有一口清泉,老輩人說,這口深泉一直通到大海。也有另一種傳說,說是泉眼下有個水晶宮,裏麵住著棲水湖龍王,是這一帶的水神。


    “水神”這種稱呼,水長老素來是敬謝不敏,不過“這一帶”三個字,就多少小瞧他了。水下還真有一個行宮,但不過是他下榻夢城的定點酒店而已——現在還不是酒店,但很快就是了。


    今天有個奇異的訪客,說是大堡礁旅遊開發公司的客戶經理,叫一串稀奇古怪的名字。普天之下莫非王水,水長老自然可以調度全球水資源以及水妖,不過這麽多年了……他一直沒有視察過自己領域,不知道那些外邦小妖可以如此風生水起。水侍者勸誡他很多次,說是流水不腐,身為水係的老大,必須每天東飄西蕩上天下海疲於奔命,笑話,什麽年代了?誰愛用那種老土的修煉方式?


    “長老,我們這次談話是保密的吧?”訪客點頭哈腰地遞上名片。


    “放心,沒人知道。”人多眼雜,公會裏一堆老頑固,如果知道自己涉足商業領域,肯定要議論紛紛。但是為什麽不行呢?寧也雄不是把他的集團公司做得名聲鵲起?有資源就要用,水長老如此認為。


    “這就好,這是我們為棲水湖度身定做的策劃案,您看看。”


    “棲息於活水之源——全世界水係妖怪的夢想”,水長老讚許地點點頭:“創意還不錯嘛,不過這位先生,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是水侍者介紹我過來的。”訪客滔滔不絕:“我們h2o連鎖酒店正在發展海陸空多項業務,實不相瞞,我們找您主要是想要借您的名頭。”


    “這倒是不在話下,不瞞你說……有我占了股份,天下的水妖誰也不會找你麻煩。”水長老哈哈大笑起來。


    “這件事是不是需要上報公會?”訪客猶豫著:“不過等批複的話,黃金旅遊時間就錯過了。”


    “不要緊,我的地盤我做主……但是股份我要占大頭。”


    “這沒有問題,不過長老,我們的酒店應該需要一條景觀大道,當然,建築方麵的出資我們負責。但是您看西邊這個情況很不樂觀。”訪客指著湖水外圍的藍盈盈一片,那邊是大量的汙水,藍藻叢生。


    水長老得意一笑:“這有什麽難的?你等一等。”


    他伸手一指,泉眼裏的清水隨手勢衝向藍藻區,水長老站在潛流正中,回頭問:“你想要什麽樣的路?”


    訪客手裏落下一小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堵在泉眼,他微笑:“死路。”


    訪客變成了寧也雄的模樣,氣定神閑,手裏就差一根雪茄煙。


    水長老大吃一驚,那個扔下去的小東西叫做息壤,是昔年鯀治水時堵塞天下洪水用的,雖然隻是那麽一點點,堵住這口泉眼絕對沒問題——這口泉是整片棲水湖中最為清澈純淨的水,也是水長老修煉滋養的源泉。


    水藻像一隻巨大的章魚,砰然撒開天羅地網,把水長老圍在正中。每一條水藻叢生的根須裏都鑽出一個魔怪,無窮無盡。水長老每一記打出,周圍的湖水都會清澈一點,藻網一次次撕開,一次次鏈接,像是女魔的長發,糾纏著拉扯著,把他慢慢拖向已經是黑水白沫的重汙染區。


    “寧也雄——你奈何不了我的!”水長老胸口溢出冰藍色的光芒。


    寧也雄雙手抱胸,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水長老是水世界的尊者,隻要在水裏,他的自信就到了自負的地步,但是他閉關幾百年,根本就不了解這個世界的現狀——現在的江湖河海與幾百年前已經完全不同,對於一個隻習慣於純淨水的老妖來說,最熟悉的地方反而可能最危險。


    寧也雄沒有指望這些魔怪能滅掉水長老,他隻是要等,等那塊“流水之靈”現身。


    湖底的淤泥變成了一隻隻長手,拽著水長老下沉,他又是驚慌,又是憤怒,再也忍不下去,單手托起一塊冰藍色寶石。


    寧也雄蓄勢已久,他雙手扯著湖水,用力一分,水長老身邊的湖水被一分為二,頃刻之間,寧也雄已經到了水長老身邊,喊一聲“起”,巨大的沼氣泡從泥沼中升起,把水長老罩在正中,寧也雄冷笑一聲“合”,湖水再度合攏,兩股水流衝起一道大浪,水長老已經被衝到了岸邊蘆葦叢裏。


    一隻修長的手按在他的手上,十指做了美甲,是黑底白線的骷髏,那隻手幹燥熾熱,水長老有如置身火海,他在飛速脫水,力量也在不受控製地流逝。


    整片蘆葦叢幹枯成了戈壁上的標本,韓楓沙對寧也雄一笑:“那東西我可不想碰。”


    寧也雄老實不客氣,伸手撿起了寶石,塞進內兜。


    “不服氣?”他蹲下來,“我告訴過你,你找死。”


    他對湖中魔怪們下令:“趁著他的蝦兵蟹將都沒發現,趕緊收兵。”


    旱魃對那塊寶石實在過敏,寧也雄也理解:“楓沙,你帶著他先去地下一層等我,我約了朋友,這兒還有點小事。”


    一路被旱魃抓到寧也雄的地下室,這燥熱的酷刑令水長老覺得生不如死。


    水長老很快就知道寧也雄有什麽“小事”了。韓楓沙一進屋就打開電視,新聞上正在播放:寧氏傳媒集團公司撥專款治理棲水湖水汙染,取得良好成效……開創了企業家關心環保回饋社會的先例……寧氏集團和夢城電視台聯合舉辦征文大賽,以提高廣大中小學生關心環境的意識……


    “偽君子!”水長老看見那盆萬年青,似乎是發現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這是什麽……那塊萌芽之靈……你們!”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可能的命運,拚命想要掙脫,但在韓楓沙的手下,完全施展不出任何能力。


    寧也雄應聲而入,一邊挽袖子一邊命令:“那個就是你老搭檔了,可惜木長老不能跟你打招呼。楓沙,幫我找個幹淨的盆來,我製點冰。”


    他伸手按在水長老的頭頸上,示意韓楓沙退開。


    沒有對話,沒有解釋,沒有交代……他們曾經有過千年的交情,曾經並肩作戰,曾經把酒言歡,爭鬥過和好過吵過鬧過打過,最後一刀兩斷。寧也雄一向爽利痛快,也就是說,他拿這些人當兄弟的時候,可以用命護著,一旦翻臉,他會步步為營地後退,退得很痛苦,一如寸魂寸血,但退過底線,出手再不容情。他在執行殺戮的時候,真的像一個商務精英在動手製冰,熟稔,閑適,從容。


    真是非常不公平,得罪他更厲害的大有妖怪在,自己被挑中,隻是多說了不該說的話而已……水長老感覺到透骨的冷,冷得完全沒有生命氣象。再然後,他在極度恐懼裏失去了知覺。


    “冰清玉潔的死亡。”手下已經是一座冰雕,寧也雄繼續毫不留情地下壓,誇啦啦的,滿盆的冰塊。寧也雄把冰塊倒進冰櫃裏,然後拿出一瓶威士忌,兌上百分之二十的晨露,慢悠悠地舉杯:“如果你能喝酒,真想慶祝一下。”


    “林怒輝不在,要不要趁勝追擊,把其他幾個也除掉算了?”韓楓沙問。


    “遊戲結束了,上班。”寧也雄放下酒杯,舒展了一下雙臂。


    他的打算,韓楓沙從來猜不透,所以從來不猜。


    韓楓沙跟著寧也雄一路走進辦公室:“寧總,楊問的事我們還過問嗎?”


    “不是已經過問了麽?”


    “但楊問……”韓楓沙知道,寧也雄一直覬覦這小子。


    “放心,這群老妖都和人類待得太久了,他們這趟回去,恐怕有出好戲看。”寧也雄說著說著,自己也頓住了,他不小心提到一個詞,回去。


    那座流動的聖城,是每一個妖怪的老家。


    最好和最甜蜜的老日子,都在老落日的家裏。


    天空中火一樣的蔓藤上開著水的花朵,高聳入雲的青銅之樹上結滿了水晶和玉石。從各地湧來的小妖和學徒們整夜整夜地流連,希望能聽見這位妖怪大陸上最博學的學者幾句教誨,也希望是能邂逅到另一些傳奇中的英雄,比如年輕的朗日。落日和朗日一文一武,一老一少,他們共同輔佐妖王的千年裏,被叫做“驕陽歲月。”


    那時候丁建書和林怒輝還是落日家裏的小學徒,最大的奢望就是追到落日的女兒虹兒。他們曾經快活地商量,無論虹兒最後選了哪一個,朗日都要做他們的主婚人。朗日當時答應得很幹脆,其實他已經看出來了,虹兒總是和丁建書說話,總是避開林怒輝,但是一到林怒輝看不見她的時候,她就會眼角含笑地瞥過去。虹兒是聰明的,聰明的女妖總喜歡爽直的伴侶。丁建書也是聰明的,他學自己要學的,拿自己該拿的,他極力避開一切糾纏,甚至在朗日還未看透時局的時候,就獨自抽身離去。


    那時候朗日總是坐在屋角,一邊啜飲著老落日珍藏的花蜜酒,一邊看這些年輕人自以為掩人耳目的小把戲。年輕人的愛情總是可笑又可愛,他們遮掩得這樣笨拙,即使是初次謀麵的陌生人也能看出來。那時候他幾乎被所有貴族少女狂熱地愛慕著,他總是笑,說愛情隻不過是愚蠢的病態,輕浮的遊戲,他才不會犯這種錯。


    命運給了他一個教訓,他後來犯下的,是彌天大錯。


    他終於帶著大軍殺進了魔王的宮殿,從天神隕落開始,從沒有一個妖族可以創下這種蓋世功績。魔王喚起了紅蓮烈火,要和他的王後、寵姬、兒女……以及敵人一起同歸於盡。朗日不喜歡成全敵人,他喜歡按照自己的方式結束戰鬥,他向五長老借來了一半的五行之源力,熄滅了魔界的幽冥大火,帶著無數的俘虜向妖王請功。


    鬼使神差,他扣下了妖王的一個姬妾,叫做幽蘭。戰爭結束了,長久以來的心結消散了,他的光輝已經到達巔峰,沒有什麽更多的榮譽值得為之拚搏。但他居然還算年輕,從未愛過。幽蘭出現的正是時候,她溫柔而美麗,善解人意又不失俏皮,她是配得上英雄的佳人,但被魔君一直冷落在地獄的空穀裏。


    愛情到來的時候,隻有彼此才是彩色的,而整個世界淪為黑白的背景。朗日並沒有想過,這種行為會引起整個王庭的大怒。他有些驚慌,他習慣破例了,規則不應該是為他這種天才準備的。這一次妖界不再為他破例,妖王當眾命令,處死他。還是王儲苦苦求情,他才換了個功過相抵——他交出兵權,剝去榮譽,成了一名平民,並且被禁止離開夢之都。


    他跟著老落日,學習做一個園丁,他對幽蘭許諾,他會種出春之草,夏之花,秋之果,冬之心,他會帶她離開夢之都,離開整個妖怪大陸,去人間。老落日勸他,要走就快點走,他答應,但一直拖著,他有點舍不得聖城。


    後來王儲來找他,告訴他妖王一直忌憚他的能力,妖王老了也昏聵了,妖界的王者該換一換了。他大怒,直接抓了王儲,送到妖王麵前。妖王無法承受兒子的背叛,下令朗日處死王儲。


    然後,妖王要處決這個謀逆的叛將了——妖王沒有想到,持法杖在手,居然還是鬥不過朗日。朗日當年借了五行的源力,就壓根沒打算還。既然是這樣,他就真的謀逆了。很快,寡不敵眾,他被第一次抓獲。他們應該當場立刻處死他,而不是把他送進火燒雲裏試圖取回五行之力……這群長老們太小氣,從來不明白——給了人家的就不能再要回去。


    他脫困,帶著幽蘭走了,可是妖王沒有放過他。他發誓要複仇,他做到了,甚至做得過分,兵臨城下,老落日為保衛妖王而死。他和五大長老定約,從此互不侵犯。當然,他們彼此不信任。


    他回到了空空如也的魔界,複活了魔女旱魃。他的勢力開始在大荒之地擴張,第二次戰爭一觸即發。


    這一次他險些就勝了,他一路沿著青銅大道進軍,那條路曾經刻滿了他的名字和榮譽。赫赫有名的寶礦都市在鐵蹄之下變成廢都,後來又變成了魚龍混雜的懸賞都市。這一次他離勝利更近,但是太低估了妖怪大陸的全體子民,他們瘋狂地從每一個村落、每一個小鎮、每一片樹林裏鑽出來,同仇敵愾。魔界的力量畢竟尚未恢複,他還是輸了。


    如果不是妖王在墓碑前殺死了幽蘭和他的女兒,他可能現在還站在那裏,直到地老天荒。


    那一次,旱魃救了他。


    他複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返回混沌世界,然後進入人間。可一可再不可三,他要換一種玩法了。


    楊問現在應該不好受吧?寧也雄想,他沒什麽好難過的,假設那是個微波爐,他頂多微火叮了五分鍾,我可是高火熬了一百年。


    門外,一陣笑聲打斷了寧也雄的回憶。寧也雄一個電話打給韓楓沙:“楓沙,叫那幾個小姑娘注意點,別老在我這兒吵。”


    沒想到韓楓沙也笑得喘不過氣來:“是……是……寧總……”


    “怎麽回事?”


    “有個麵試的,這已經第五次來了,我們快被他打敗了。”


    “什麽位子申請五次?”


    “哦,還不是一個位子,他第一次申請遊戲策劃的職位,作品不行,特地跑來問,我給打發回去了;第二次他又送份作品來,還是不行,策劃部老邢就跟他說,你可以試試別的位子;結果人家第三次還真換了市場部下手,市場部老何也跟他說不行,你試試別的位子;他第四次申請行政部,天哪,小蘇簡直想打他們兩個,有這麽亂推的嗎?這位大爺第五次了,鍥而不舍,寧總……這次他申請了清潔工。”韓楓沙喘口氣:“其實人還不錯,不過我們總不能明說,我們不招人類了。”


    “人類?”


    “當然了,隻有人類能幹這種傻事。”韓楓沙還在笑,“您說會不會是那邊派來的探子?”


    “那群老妖想不出這麽聰明的辦法。”寧也雄筆尖敲敲桌子:“你給他安排一下,看什麽位置合適。”


    韓楓沙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五秒鍾,才回答:“是。”


    寧也雄和那群妖怪不同。林怒輝他們總認為在人間做點事情,不過是打個幌子,所以混了很多年還就是個作坊式的小公司,到現在連小公司都保不住。他不同,自從放棄了“人類保護者”這個族群榮譽之後,他就開始學習這個群體的智慧和堅韌。


    五分鍾之後,韓楓沙再次打來電話:“寧總,這個人有點奇怪。他堅持要親自謝謝你。”


    寧也雄點頭:“帶他來。”


    麵試者在二十五樓,他在二十六層,一路曲曲折折走到這裏,大概需要五分鍾時間。寧也雄從人類那裏學會的第一個優點就是惜時如金,他趁著這個空當瀏覽電子郵件。


    這是一封奇怪的信件。


    from:dingyaoyao@


    to:ningyexiong@


    寧叔叔你好,我是丁堯堯,還記得我嗎?我在電視裏看見您是水征文的讚助方,讚助方肯定是評委吧?您別誤會,我也不想走後門,不過要是別的小朋友找你潛規則,千萬別把我潛下去了。下麵是我的作文,您多批評:


    《可憐的妖怪》:如果我是一個妖怪,我一定會很難過。水沒了,人類滅絕了,不能每天穿裙子吃冰激淩了。長老們說,妖怪們要積極地融入主流社會,恐龍時代我們就做恐龍,人類時代我們就做人,人類之後誰是地球的主人呢?林舜說可能是蟑螂,呃,好惡心。老師說可能是螞蟻,唉,也好不到哪兒去。想想我們要變成蟑螂和螞蟻,爬來爬去的,好不容易碰到一隻蜻蜓的翅膀,我們還得邊搶邊商量:你吃還是我吃?真懷念人類的飯菜呢。


    ……遙想變成恐龍的歲月,真令人潸然淚下,恐龍們沒有吃的,我們也隻能跟著挨餓,長老們說,要不我們吃恐龍吧?但很快大家都反對,妖怪族的規矩不是這樣的。我們熬啊熬啊熬啊,好容易熬到人類誕生,剛剛過了幾天好日子。人類啊,你們保護水吧,我可不想再變了。


    寧也雄很久沒有這麽開心地笑過,天哪,這小丫頭的引導老師是誰?哪個長老是這麽教育她的?我怎麽不知道妖怪族還有這樣的曆史?不過說來真是後生可畏,難道丁建書周小雲沒有告訴過她寧也雄是什麽樣的怪物?她怎麽就敢一次一次地找上門來,自來熟套近乎,還聲稱不是走後門?


    寧也雄回複郵件:我認為你的作文很好,有可能獲獎。不過你要小心,老妖們不一定這麽認為。


    很快,丁堯堯的郵件又回來了:他們覺得不好就自己寫唄。(*^__^*)嘻嘻……你覺得能獲獎就肯定能獲獎,寧叔叔,我提個意見,這麽一個大賽,獎金太低了,不利於調動我們的積極性。


    寧也雄饒有興致,繼續回複:小財迷,你覺得多少合適?


    丁堯堯回信:昨天老師才教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的征文拿獎,怎麽能叫財迷呢?寧叔叔,你看十萬塊怎麽樣?o(n_n)o哈哈~沒被嚇到8?


    寧也雄回複了一個字:好。


    本來很無聊的一個事,現在似乎有趣多了。他從來不介意玩大一點,想到丁建書和那票長老們的反應,他就很開心。


    咚咚兩聲敲門聲,一個矮矮胖胖的年輕小夥子站在門口。


    “寧總……是你就是你!我在夢裏見過你!”小夥子一蹦三跳地激動,也不管寧也雄的身份,衝過去就攥著他的手:“我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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