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奪玉的夢境通常是一條黑沉沉的河流。他似乎在河水中飄浮了無窮無盡的歲月,腦子裏總有一個聲音象兒歌一樣反複地低吟,告訴他前麵有廣闊無垠地天地,有落日在波光上碎落的紫絳,有鳥兒飛過,啼聲象冬天的冰花破碎的聲音


    夢境驟然消失,他翻身而起,尚未從黑昧中清醒時,劍就己撕開了厚重的羊氈,刺向窗子。


    他全力出手的一劍卻被一股純暖的勁氣逼住了,象是在鋒利的刃上裹了厚厚的綿絨。窗外有人道:是我!那聲音在鬼嘯般的北風中,仿佛是一瓣雪花般無力。那是杜雪熾的聲音。


    鄂奪玉的心從劇烈跳動中一點點平複下來,手臂垂了下去,劍鋒無力地落在了床上。他道:你你有事?


    去把他叫起來,杜雪熾道:有急事要他回去。


    他?鄂奪玉過了片刻才能確定她說的是誰,不免有點遲疑地道:我不知道他在那裏?


    窗外靜了一會,似乎有一聲嗤笑被悶了回去。他眼下在你樓下偏右的第三間屋內,去叫他起來,告訴他,太妃急傳他!


    啊?鄂奪玉驚得跳了一下,他胸中突然湧進一陣煩惡,劍在被上狠狠地再劃下一記。劍還入鞘中,他冷靜下來,道:我現在就去你


    又是一陣急風,窗扇在風中呻呤著,那一個渺淡的身影,卻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了。


    鄂奪玉起身披衣,砰!地推開門,奔行在回廊上,頂上燈籠將繞卷的披風影子投上牆壁。突然間,一左一右兩道劍光割破這影象,將他結在當中。鄂奪玉步伐不停,披風驟然結成一道長鞭,回蕩一擊,然後呼展開,垂在了鄂奪玉腳下。輕韌的薄羊皮披風的陰影在地上拂動,影下出現了兩個捧腕滾倒的漢子。


    十七郎!他們額上各自泌出豆大的汗珠,緊咬著唇,強忍著呻呤道:十七郎沒有發口令


    你攔著我倒快!鄂奪玉不動喜怒地道:可是別人要來要去,要留要走,你們卻半點也不過問?


    兩人麵麵相覷,頓然間悟道什麽,一起磕頭道:是九娘不讓我們說


    鄂奪玉扯了一下嘴角,道:我去了一年多回來,你們果然是不同了。


    不不,那兩人叩下頭去,咚咚咚地在木板上發出一連串回音,道:十七郎誤會了,九娘說她自己會跟你說這事的!我們


    他們的辨解被急促的腳步聲沒過了,鄂奪玉消失在長廊盡頭。


    鄂奪玉高高地舉起手,在空中凝了一會,終於輕輕扣下去。他可以感覺到小婢打著燈在窗後窺探時驚慌地眼神。門終於打開,小婢們慌裏慌張地行禮,鄂奪玉揮手止住她們,道:去,叫他們起來!


    是,十七郎你


    我就不進去了!鄂奪玉往外退了一步,道:讓他快出來。


    風雖然厲,然而雪沒有再下。天空疏朗了些,竟能看到幾枚冷星,鄂奪玉盯著星子發了一會呆,就聽到身後靴聲急亂,向他奔來。


    他回過頭去,用早準備好,然而卻凍得有點發僵的笑容向羅徹敏道:府上有急事,你得馬上回去!


    羅徹敏的頰上猶存一片靡軟的緋紅,在風中迅速地暗去。他從婢子們手上接過鬥篷披在身上,道:他們是怎麽通知你的?


    鄂奪玉歎了一口氣道:我怎知道?然後又狀似無奈地道:看來我得換個地方藏身了。


    羅徹敏瞧了他幾眼,嘻皮笑臉地道:是誰查到的?我手下真有這麽能幹的人麽?能讓十七郎鬱悶,回去得好生獎賞才是。


    去你的,快滾你的蛋去吧!鄂奪玉衝他虛踢一腳,羅徹敏裝作驚懼地竄開,一忽溜就落在了外麵結凍的雪地上,滑出老遠。


    一個峭然的影子在冰麵上一晃而過,鄂奪玉霍然抬頭,遠遠屋脊之上,似有一角疾飛的素影。


    十七郎!小婢過來喚他:九娘讓你進去說話。


    不必了!他的手重重地揮下去,道:讓她好生休息吧!


    羅徹敏偷偷溜到小門上,剛要邁進去,就看到一個烏漆漆的人背向著他按刀而立。他猛地克製住自己返身而逃的衝動,裝模作樣地笑道:今晚睡不著,出去溜了一圈,許久沒有練過輕功了,總算是舒活了一下手腳!


    然後他誇張地伸了伸胳膊,一麵想道:原來是他,難怪一麵大步流星地從何飛身邊走了過去。何飛一怔,似乎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能再看著他了,無奈地搖頭,跟在了他身後。


    他往文思閣中趕去,正要到一個拐彎處,碧紋哆嗦著從牆縫裏鑽出來道:王妃說太妃都來人催了好幾次,王妃先應付過去了,王上快去思明軒!


    噢!羅徹敏這時終於尷尬了一下,快步走過時很想問杜雪熾是怎麽搪塞薛妃地,卻還是覺得無法問出口。


    羅徹敏進去時,見薛妃當中而坐,見羅昭威在左側首位,瞿慶挨著羅昭威,趙德忠與杜延章同坐一席於右邊。黃嘉羅徹同羅徹敬宋錄杜樂俊等人列坐於下,唐瑁待立在一側。眾人神色都十分緊張,沒有半點睡意。


    見他到來,各人要起身,羅徹敏趕緊攔了,道:坐下坐下!他不等有人詢問遲來原因,先發製人地問道:出了什麽事?


    薛妃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本來是忍不住要追問的,然而礙著滿堂部屬在,還是忍了下去。


    羅徹敏向薛妃行了禮,坐到她身側空位上,道:這麽急,都是什麽事?


    衝州與北州交界處,這幾日接連有警。傳言說程夢節會借兵於張紓,讓他重返淩州!


    這話說出,瞿慶有些不安地動了動。羅徹敏冷笑一聲道:他程夢節真有這份義氣?


    就我們的探馬所報,張紓在北州日夜操練兵馬,不時侵擾邊境郡縣。若無程夢節背後撐腰,他定然不會囂張至此!羅昭威道。


    喔?羅徹敏咬了咬唇,道:他數次慘敗於父王,上書求和時的狼狽樣,居然忘了麽?


    不過我看他也不象是當真有心要助張紓的樣子,杜延章欠了欠身道:隻怕是有意要敲一筆竹杠倒是真。


    羅徹敏昂頭想了想,北州與衝州之間,有暮鴉山地勢險峻。三年前毓王大敗北州兵,奪下暮鴉山,從此後,程夢節便再無力侵攏衝州,難道他此時,竟意圖要回暮鴉山麽?羅徹敏心中忿然,道:北州吊唁使者何時可到?


    據他們的通報,大約在臘月初七可以趕到!唐瑁趕緊道。


    以各位所見,當如何接待這位使者?羅徹敏的目光逐一掃過諸人。


    斷不可示弱!羅昭威與杜延章似還在猶豫,趙德忠卻語氣鏗然地道。


    嗯,深得我心!羅徹敏頗有幾分讚許,道:我雖年幼,又少預戎事,然而有諸位在,又豈能容他這醜類蹦噠?


    往日對北州軍的勝績讓諸將都發出附和之聲。


    杜延章沉呤道:話也不能這麽說,時移勢也易。從前王上留他苟息,也是為著有宸州與白衣別失兩部大敵在,無暇全力攻他的緣故。如今這兩大敵人,卻是更強了,因此我們相對於北州來,往日強勢確實弱了幾分呀!


    哼!羅徹敏斷然道:越是如此,越不能示之於弱。若是他們再來侵擾,定要狠狠地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以示我軍之威!


    正是!羅徹同忽然扯著嗓子叫了這麽一句,往羅徹敏竄過來,他打了個呃,衝鼻的酒臭味一下子讓堂上諸人都皺起了眉。王上喝令一聲,三年前寄在他項上的人頭,定給呃王上取來!


    羅徹敏起身拍拍他肩道:二哥有如此鬥誌,甚好!若我軍都有二哥之誌,這手下敗將又何足掛齒!羅徹同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那笑容似有些嘲諷之意。羅徹敏頗難堪地轉過頭去,心知長庚之事水落石出前,他是不敢寄重任於羅徹同的。何況踏日都方受重創,還遠沒有恢複過來。


    他想了一下便道:黃指揮可願前去教訓張紓和程夢節麽?


    黃嘉張了嘴還沒有說什麽,羅昭威已然道:不可!這決不是動用伏虎都的時機。


    喔?羅徹敏有少許不悅。


    羅昭威道:請趙節度說吧!


    羅徹敏的目光向趙德忠掃去,他躬了一下身道:我的副使今日八百裏加急送信來,說宸軍開始在積翠峰下屯軍了!我與杜指揮,會在天亮之時動身,趕回神秀關!


    羅徹敏微微抽口涼氣,失聲道:這麽快?


    宸軍雖然連勝毓軍,然而也是打了大半年的戰,無論如何也需要一些休整補給的時間。入冬以來,曹原嶺內外普降大雪,行軍及是不便。他們之前商議過幾次,都覺得宸軍大約會在明年開春後再發動攻勢,然而竟這麽快就開始了。


    他馬上想到積翠峰的安全,趕緊問杜樂俊道:眼下積翠峰上還有多少人馬?


    杜樂俊想也不想地道:合計六千人,糧草可用三個月,我早讓他們加修工事,眼下大雪一降,土地凍結,上山各道都有堅壘相阻,請王上放心,隻要糧草跟得上,積翠峰絕不會失陷!


    羅徹敏微微放了心,道:那好!一會我略備薄酒,為二位送行了!他旋又向羅昭威和杜樂章瞟去,道:四叔和杜司馬可有建言?


    眼下我們對局勢所知不多,羅昭威搖頭道:兩位到了到地方,再襄機行事便可。


    這時秦芳從廂房出來,身後兩個小婢,各捧一件裘衣。


    你們兩個奔波辛苦,路上權且禦寒罷!薛妃向趙德忠與杜樂俊點了點頭。兩人趕緊站起來,行禮道:謝太妃賜賞!


    先王薨逝,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薛妃緩緩站地起來,聲色哀靜,道:雖然我孤兒寡母並不敢強求諸公效忠,然而瀧河六州今日之繁庶,卻也是諸公心血汗水所凝。六州百姓,數十年來未有如今之安樂。大家不要想著是為我母子征戰,而多想想為著自己的部屬親人友朋,便知亦是為他們而戰。我羅氏之天下,亦是諸位之江山!


    嫂子請放心!羅昭威伏下身去,眼眶已然紅了一紅,道:三十年前我生著重病,險險死掉,是嫂子守在我身邊二十幾天,一口水一口藥地把我拉回人世。自我初次上陣,就是追隨大哥,若不是大哥照拂,早不知死去了多少次。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必然要輔佐王上成就羅家霸業!


    薛妃趕緊摻他起來,帕子按在唇上,禁不住低泣起來:這多年的事了,虧你還記得!快起來吧!


    太妃教誨,我等銘記在心!諸人都坐不住了,離席跪下。


    都起來都起來!薛妃仰頭道:先王在天之靈不遠,見大家如此齊心合力,也走得放心了!


    諸人都禁不住向抬頭,燭火將一屋子人影投在天花板上,大團的黑影彼此擁擠著,顯得怪異而零亂。


    這一番哭過,有侍女捧了熱水毛巾上來給諸人淨麵,又換了新茶,這才重新坐下議事。


    羅徹敏先想到積翠峰的安危和糧草補給,緊接著就意識到衝天道的要緊之處。再想到二十三他們,突然憶起來上次衝州府報說他們需要一些過冬糧草,他己經讓衝州府調撥過過去,不知夠不夠用。他便問了起來,道:四叔,上次我所招募的流民,讓衝州府給他們撥的糧草隻怕不夠,是否可以再撥一些?


    羅昭威輕咳了一聲,向杜延章瞟了一眼。度支之事,是由杜延章掌握的,杜延章略遲疑著,欠了欠身道:是這樣的,上次的那批糧草,我與奉國公商義後,決定暫緩撥付!


    什麽?羅徹敏心中飛快地計算,這己經是個把月前的事了,如今那些新開的莊子,豈不是都有斷糧之厄?他一驚而起,喝道:這是我批下去的事,你為何不辦?


    今冬糧用不足,因此無法支撐!杜延章看出羅徹敏神色不對,語氣放得極平緩,說了這兩句後便閉上嘴,顯然接下來的解釋工作,他是決意推給羅昭威了。


    果然羅昭威便道:今年越州不肯再用往年的價錢賣糧食給我們,因此過冬糧草比往年格外緊張些。項內支出己然不足,更難作其它雜項消耗。


    這事為什麽我不知道?羅徹敏的聲音不自覺地就提高起來。


    羅昭威似乎略有點遲疑,然而還是以公事公辦地語氣頂了回去,道:王上喪中哀慟過度。這種小事,便不必勞煩王上了!


    這等小事不必勞煩?羅徹敏在堂上急促走動,薛妃連咳了幾聲,也沒讓他坐下來。


    今年糧草不足已成定局,誰也不能憑空變出糧草來。


    胡說!羅徹敏終於勃然大怒,喝道:前天我才查看過帳薄,衝州府猶有三萬石糧,如何沒有?


    羅昭威略怔了一下,他顯然沒有想到羅徹敏會當真翻看過那些繁冗乏味的帳薄實際上羅徹敏也確實不曾翻過,不過杜雪熾卻看了看,然後和他說過幾個大概的數字,羅徹敏隨耳聽了聽,就記住了。


    這一下子兩個人就僵住了,杜延章見情形不對,不能再置身事外,趕緊道:衝州府雖然有三萬石糧,然而供應淩衝兩州駐軍已然不足。瞿副使,可是如此?


    正是!瞿慶清了清嗓子,正要往下說,卻被羅徹敏打斷了,如今建莊不過十多座,需千石即可!三萬石糧裏麵,連這一點都省不出來麽?


    被他這麽逼問,羅昭威終於有了一點火氣,道:王上的想法是好的,然而屯墾之事,卻並非現在行得通,何必浪費資財?


    白衣別失之患近在眼前,若是再由他們任意來去淩衝二州,衝天道不暢,積翠峰便難以固守,積翠峰一失,神秀關頓成孤城!我募民屯墾之意,四叔並非不知,也曾讚同,今日又何出此言?羅徹敏直說到最後,才慢慢地調勻了呼吸,逼視著羅昭威。


    克欽汗王去世,右明尊王阿罕竇如今勢力大增,眼見便能終結克欽汗晚年各部侵軋的局麵。偏我方又遇重挫,守住淩州兩州要府都力有不克,遑論保護那麽多莊子。羅昭威不看他,卻看薛妃,道:白衣別失若是再度入侵,這些莊子隻怕隨之便滅,又何必建起來?


    敏兒!你四叔說得在理!薛妃招手叫羅徹敏過來,道:這事就放一放吧!


    我羅徹敏正要亢聲反駁,薛妃已然起身道:我精神不濟,要歇一會了,敏兒你跟我來!


    我羅徹敏看了一眼薛妃背影,又瞟了一眼羅昭威,再掃了一眼諸文武,然而所有人都垂首靜默著。他隻得一甩袍袖,怒氣衝衝地跟在了薛妃身後。


    秦芳一會兒出來道:太妃請各位去承恩堂稍侯。王上一會便來為趙節度與杜指揮餞行!


    這時,僵持的氣氛才終於打破,諸人分散著向外走去。杜延章有意與羅徹敬落在後頭,輕聲道:王上年輕氣盛,不免說話衝了些,五郎回去勸勸公爺,爭執起來當略委婉些好。


    羅徹敬卻苦笑了一下,道:他有些事想得不周道,總要人點出來。我父親不當這個惡人,隻怕杜司馬也不願當。說話再委婉,又有什麽用處?


    杜延章想想也是如此,己經決意讓杜樂英明日去見杜雪熾,讓他們姐弟兩再勸解一下羅徹敏,嘴上卻道:好在還有太妃。


    是呀!羅徹敬也讚同,道:好在還有太妃。


    這時薛妃自然在數落羅徹敏,道:四叔是你長輩,你怎麽可以當眾如此無禮?


    可,他就能當眾對我無禮?羅徹敏騰地站起來。


    你現在別想著自己是王上,是這瀧河六州的主人!薛妃也長身而起,喝道:這瀧河六州,是你父王和你四叔還有其它將士一起打下來的。如今你至多算是看守之人,除非你能給六州之民帶來更多福祗,能率領六州將士征獲更多士地,你才能真成為這六州之主!你若現在就當自己是主人,那覆亡之禍,就在眼前!


    這話頗有石破天驚之效,羅徹敏眼睛上翻下轉,雖猶然未服,卻一時反駁不得。薛妃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氣息突然有些不順,捂著額頭向榻上倒下去。


    羅徹敏大驚,趕緊扶她坐下,又倒上一盅茶,急急地道:母妃,母妃!


    薛妃欲要接過來,然而五指弱如風中衰草,羅徹敏趕緊將茶盅貼到了她唇邊。薛妃好不容易呷上一口,終於慢慢地緩過氣來。


    唉,她歎道:我這裏有兩千兩銀子的私房,如今市麵上糧食還是有的,你拿去買糧草辦你的事吧!


    母妃!這一下羅徹敏當真是無語可對,猛地跪了下去,抱著薛妃雙腿道:母妃,母妃孩兒日後,定當報答母妃!


    你呀!早點自己能擔大事,讓我放心去見你父王,便是報答我了!薛妃撫著羅徹敏的頭發,似疲憊不堪。


    羅徹敏覺察出來,忙道:孩兒去了,喚人來服待母妃休息。


    好的,你去吧,他們在承恩堂等你。


    是羅徹敏起身往外走,然而走了一會卻又猶豫著停下來,問道:母妃,當年在淩州,四叔和黃指揮,倒底出了什麽事?


    你聽說了什麽?薛妃霍地坐起身來,麵色在燭下顯得白慘慘地。


    羅徹敏自覺說錯了話,聲音壓得更低,道:就是什麽也沒有聽說過,因此才會問母妃的。


    聽了這話,薛妃似放了心,按著額頭倒了回去。她的聲音從那昏暗的角落裏飄了過來,帶著窒澀的氣息。不論你聽說或是沒聽說,你得記住,你四叔文政武功,在你父王手下這些人裏麵,誰也比不上。他這些年來,對你父王、對羅家是立了大功的從前的事,你眼下不必知道。若是我覺得到時侯了,我自然會跟你說。


    北、越兩州使者,是在臘月初七到達瀧丘的,毓王出殯之日,便選在了臘月初八。早早發榜宣示,在下葬前夜要舉行一次軍中比較,為毓王送行。較武之場,依舊選在豐泰坊的府衙右側小場,令通城軍民男女都可前去觀看。


    初七之前連著下了十多天的大雪,到那天午後,雪猛可地便停了。剛剛入夜,厚厚積雪便被凍得僵硬,一路上也不知跌倒多少孩童老人。魏風嬋套了件赤狐裘,叫上姐妹們,分坐了三乘大車,由鄭癡兒等一夥少年相伴,在校場邊上占了個位置。校場正北方壘起三四丈高的磚台,台上鬆枝搭就了一座素棚。校場圍匝裏每三步就立起一根長柱,柱上燃著碩大的鬆油火把,每柱之間各站一名甲士,竟比那柱子還挺得筆直些,將圍觀百姓攔在柱後。


    等鍾聲敲過酉時三刻,便見素衣麻服地一行人被簇擁著過來。魏風嬋不由得將簾子挑得更高些,看到羅徹敏步入棚中,與他一左一右攙著年長婦人的女子,雖隻是遠遠地瞥上一眼,也覺得眉目燦華,姿容殊絕。魏風嬋想起關於杜小姐的各種傳說,不由得拿指甲在手心裏掐了一下。不一會棚中人物到齊,毓王麾下諸文武,還有北、越兩州的使者。


    等他們各自坐定,便有軍中號角吹響,角聲似被凍凝住,在墨藍的天際流連不去,一直到所有人耳朵都僵住,方才緩緩散開。


    明日將奉先王入士為安,羅徹敏站出棚外,背手而立,道:今夜聚我猛士,為先王守夜!他一揚手,便有四名健卒抬了一隻石匣來,羅徹敏從匣中取劍,頓時焰光雪色俱為之黯然,隻見翡翠盤似地一輪光明,顫危危地懸在他掌中。


    此劍仍我朝武庫藏中鎮庫之寶,羅徹敏提聲喝道:誰要得此劍去?


    我要!我要!我要!兩側都是各軍中精選出的好手,這一番提聲長喝,直如飛瀑暴雪,紛疊而下。數千兵刃嘩地揮起,映著火光,恰似在寒冬夜裏,鋪現了一天一地如錦雲霞。多半是先前排演過,這聲勢驟起,旁觀小兒先哭了幾個。趙、北兩州使者,也不免微現懼色。


    今日諸軍中,隻要能技壓全場,便可取了這劍去。日後以此劍縱橫天下,取溫賊頭顱,以祭先王!羅徹敏喝聲中,在劍光中映作翠色地眼眸一刹那間掃掠全場,所有人都讓那目光激了一激,齊刷刷站直了身子。


    謝王上賜劍!


    諸軍拜伏而起,便由唐瑁站出,道:今日比武,是為激勵士氣,因此點到為止,王上有令,不得傷及性命!


    王上!棚中突然有一人出列行禮道:不知這點到為止,勝負當如何判決?


    羅徹敏一看,卻是宋錄。他反問道:宋指揮有何見教?


    依我老他生生煞住,不情不願地改了稱呼道:未將所見,似應安排一位眾所服膺,目光如炬地大高手定論輸贏才好!


    喔?以宋指揮高見,當排何人?羅徹敏微微沉吟,問道。


    宋錄眼光在羅徹敏身後猛地一梭,盯住了何飛,道:何首領是王上身邊第一高手,此重任自然非何首領莫屬了?


    大約軍中除何飛外,其餘諸子武功,都不在宋錄眼中。宋錄目光閃爍,竟是毫不掩飾貪求之態。羅徹敏不齒之餘,倒也不由得有幾分喜歡他這爽快。何飛下場不妥,這他早就想過,因此也就順水推舟地將劍往何飛擲去,喝道:你看著這劍,為它擇主罷!


    何飛也不言聲,向他躬了一躬,抱劍而立。


    開賽唐瑁長長地喝了一聲。


    起先片刻靜默後,先有一人步入場中,這人卻了乎眾人意料,正是劉湛自己。他向四下一拱手,淡然道:我願為此劍擇一佳主人,倘能勝過我,便甘心相奉。


    聽他話中帶刺,瞿慶頓時跳了出來,喝道:極好!前些日子未能定勝負,今日便來決個雌雄吧!


    見是他出場,劉湛不由得向羅徹敏瞟了一眼。羅徹敏微微點了點頭,道:兩位將軍盡試無妨。然後又向瞿慶道:淩州節度之事已然定下,等將軍賽罷,自當告知!


    瞿慶聽了這話,終於揭去了數月來心上一點陰霾,嗬嗬一笑,提槍上前,兩步一撤之間,槍己然平端在手。劉湛微微垂下眼,卻似未能完全避去那一絲揉和著快意與猙獰的笑容。


    毓王出殯之日,選在臘月初八。早早便發榜宣示,在下葬前夜要舉行一次軍中比較,為毓王送行。較武之場,依舊選在豐泰坊的府衙右側小場,令通城軍民男女都可前去觀看。


    初七之前連著下了十多大的大雪,到那天午後,雪猛可地便停了。剛剛入夜,厚厚積雪便被凍得僵硬,一路上也不知跌倒多少孩童老人。魏風嬋套了件赤狐裘,叫上姐妹們,分坐了三乘大車,由鄭癡兒等一夥少年相伴,在校場邊上占了個位置。校場正北方壘起三四丈高的磚台,台上鬆枝搭就了一座素棚。校場圍匝裏每三步就立起一根長柱,柱上燃著碩大的鬆油火把,每柱之間各站一名甲士,竟比那柱子還挺得筆直些,將圍觀百姓攔在柱後。


    等鍾聲敲過酉時三刻,便見素衣麻服地一行人被簇擁著過來。魏風嬋不由得將簾子挑得更高些,看到羅徹敏步入棚中,與他一左一右攙著年長婦人的女子,雖隻是遠遠地瞥上一眼,也覺得眉目燦華,姿容殊絕。魏風嬋想起關於杜小姐的各種傳說,不由得拿指甲在在手心裏掐了一下。不一會棚中人物到齊,毓王麾下諸文武,還有北、越兩州的使者。


    等他們各自坐定,便有軍中號角吹響,角聲似被凍凝住,在墨藍的天際流連不去,一直到所有人耳朵都僵住,方才緩緩散開。


    明日將奉先王入士為安,羅徹敏站出棚外,背手而立,道:今夜聚我猛士,為先王守夜!他一揚手,便有四名健卒抬了一隻石匣來,羅徹敏從匣中取劍,頓時焰光雪色俱為之黯然,隻見翡翠盤似地一輪光明,顫危危地懸在他掌中。


    此劍仍我朝武庫藏中鎮庫之寶,羅徹敏提聲喝道:誰要得此劍去?


    我要!我要!我要!兩側都是各軍中精選出的好手,這一番提聲長喝,直如飛瀑暴雪,紛疊而下。數千兵刃嘩地揮起,映著火光,恰似在寒冬夜裏,鋪現了一天一地如錦雲霞。多半是先前排演過,這聲勢驟起,讓得旁觀小兒先哭了幾個。趙、北兩州使者,也不免微現懼色。


    今日諸軍中,隻要能技壓全場,便可取了這劍去。日後以此劍縱橫天下,取溫賊頭顱,以祭先王!羅徹敏喝聲中,在劍光中映作翠色地眼眸一刹那間掃掠全場,所有人都讓那目光激了一激,齊刷刷站直了身子。


    謝王上賜劍!


    諸軍拜伏而起,便由唐瑁站出,道:今日比武,是為激勵士氣,因此點到為止,王上有令,不得傷及性命!


    王上!棚中突然有一人出列行禮道:不知這點到為止,勝負當如何判決?


    羅徹敏一看,卻是宋錄。他反問道:宋指揮有何見教?


    依我老他生生煞住,不情不願地改了稱呼道:未將所見,似應安排一位眾所服膺,目光如炬地大高手定論輸贏才好!


    喔?以宋指揮高見,當排何人?羅徹敏微微沉吟,問道。


    宋錄眼光在羅徹敏身後猛地一梭,盯住了何飛,道:何首領是王上身邊第一高手,此重任自然非何首領莫屬了?


    大約軍中除何飛外,其餘諸子武功,都不在宋錄眼中。宋錄目光閃爍,竟是毫不掩飾貪求之態。羅徹敏不齒之餘,倒也不由得有幾分喜歡他這爽快。何飛下場不妥,這他早就想過,因此也就順水推舟地將劍往何飛擲去,喝道:你看著這劍,為它擇主罷!


    何飛也不言聲,向他躬了一躬,抱劍而立。


    開賽唐瑁長長地喝了一聲。


    起先片刻靜默後,先有一人步入場中,這人卻出乎眾人意料,正是劉湛自己。他向四下一拱手,淡然道:我願為此劍擇一佳主人,倘能勝過我,便甘心相奉。


    聽他話中帶刺,瞿慶頓時跳了出來,喝道:極好!前些日子未能定勝負,今日便來決個雌雄吧!


    見是他出場,劉湛不由得向羅徹敏瞟了一眼。羅徹敏微微點了點頭,道:兩位將軍盡試無妨。然後又向瞿慶道:淩州之事已然定下,等將軍賽罷,自當告知!


    瞿慶聽了這話,終於揭去了數月來心上一點陰霾,嗬嗬一笑,提槍上前,兩步一撤之間,槍己然平端在手。劉湛微微垂下眼,卻似未能完全避去那一絲揉和著快意與猙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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