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天風看著他眼睛:“當年你在起心謀奪呂氏千日醉秘方之時,是和你的親信管家在古椿樹下密謀定的,你奪得秘方一回來就立即親自動手釀酒,得意之下,還和管家說了許多話,呂氏媳婦沒死的事就是你們自己說出來的,而你們所有的話,都給古椿樹聽去並記了下來。”


    “什——什麽?”易千鍾開始結巴起來,他仍是不太相信戰天風的話,可是除此之外,又真的無法解釋戰消息的來源,他突然想到一個疑點:“就算樹有記憶懂人語,可人怎麽懂得樹的語言呢?”


    謝天香微微一笑:“我萬異門靈花宗修行自成一路,懂得天下一切花草樹木的語言,古椿樹的話,別人聽不懂,但我們卻聽得懂。”


    “啊。”易千鍾情不自禁的叫了一聲,盯著謝天香,如見鬼魅。


    “你做的壞事多得很,我們也全都知道。”謝天香冷笑:“例如你的第九個小妾,本來是別人的妻子,你見其美貌,殺了她的丈夫強搶了過來,例如你武功本來比不上你的師兄,你就故意引你的師兄去逛妓院喝花酒,然後你趁你師兄爛醉時殺了那妓女卻嫁禍到師兄身上,還假惺惺的助你師兄逃走,自己順理成章的做了你這一派的掌門,例如。”


    “不要說了。”易千鍾狂叫,盯著謝天香,身子不絕顫抖,謝天香說的這些,都是他自認為最絕密的事情,沒想到謝天香卻知道清清楚楚,這就象一個人興高采烈的去逛街,卻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沒穿衣服一樣,那種身無寸縷的感覺,真的讓人恐懼到極點。


    “現在你信了吧,但有些事,想來你還是不明白。”戰天風看著他:“不過我說了,我可以從頭到尾說給你聽,我知道你這些事,也猜到了你的心理,你的獨占欲特別強,你把握著千日醉的秘方,就絕不容天下再有千日醉出現,於是我故意送風到你耳朵裏,說呂氏媳婦也有千日醉的秘方,將要回安平重振祖業,我知道你必會中途截殺呂氏母子,不過你會冒充陰陽怪我倒是沒想到,我隻是知道你一定會去,便讓謝香主假冒天殘後人將你嚇走,之所以隻嚇走你是因為那種情形下我無法讓你自己說出你的罪惡,不是你親口所說,成至他們就不會相信,你事後就仍會有反口的機會。”


    說到這裏,戰天風停了一下,接下去道:“你沒得手,自然不會甘心,而我事先已打聽清楚你和江雙龍的關係,讓江雙龍以對付陰陽怪之名去請你助鏢,你一定會來,而且一定會非常高興,我還知道你有軟骨香的毒香,鬥劍你不是謝香主的對手,你自然就會用毒,而你果然就來了,果然就在老鴉口裏點了毒香,而我算定,你在誤以為所有人都中了毒占盡上風的情況下,必然不會馬上動手殺人,貓捉住了老鼠,總是要戲弄一番的,你也一樣,必然會自得的親口說出一切的罪惡,因此你一進峽點香,我就讓成至他們在軟骨香上麵的崖壁處隱身聽著,而你自得之下,果然就一切都說了出來。”


    “你好毒。”易千鍾的手顫抖得更厲害起來,如此絲絲入扣的計策,如此洞徹人心的謀劃,即便是事後在這裏聽著,也讓他後心中一片冰涼。


    “我雖然叫謝香主冒充呂氏媳婦,但真的呂氏媳婦我也找到了的,和你見過的謝香主扮出來的那個長像一模一樣,現在她正在成至他們的支持下,去你家和花江城討一個公道。”戰天風看著易千鍾,就象在看一塊腐肉:“就算有一千張嘴,你也再無法狡辯,易千鍾,你現在已是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以前的風光,再也莫要想了。”


    “你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易千鍾狂嚎。


    “我馬大哥喜歡吃狗肉,在把你變成狗之前,我不會動手的,不過現在可以了,我會在馬大哥的墳前,將你象狗一樣,放上香料好好的燉了,請相信我的手藝,你一定會很香的。”


    易千鍾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有人張開牙齒大喊大叫說要吃人也沒人信,但有人也許隻是輕輕的說一聲,你卻一定要信。


    易千鍾相信,他從戰天風的眼光裏看得出來,他害過不少人,殺過不少人,見過無數憤怒的眼光,但從沒有一雙眼睛裏有過戰天風這樣的眼神,象冰一樣冷,卻比冰更陰寒。


    他往後退了一步,隨即轉身就跑,所謂情急拚命,他這一跑用上了全力,身子就象箭一樣直竄出去,讓他意外的是,身後並沒有追趕他的掠風聲,百忙中扭頭一看,戰天風幾個隻是緩緩的跟了上來。


    這種情形讓易千鍾生疑,驀地裏心中一跳,他想起了以前和人打獵的情形,野物急竄出去,獵人們卻並不著急,隻是談笑風生的慢慢的圍上去,因為前麵另有攔截的人,野物跑不了。


    易千鍾急往前看,前麵現出兩個黑點,卻是一人一熊,那人曼聲呤道:“魚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吾舍魚而愛熊掌也。”


    這一人一熊正是熊不希和他的大棕熊,不過萬異門素來低調,少與江湖中人打交道,近幾十來年尤甚,因此易千鍾並不認識熊不希,但他聽熊不希曼聲長呤,聲音不高,卻是中氣充足,顯然不是易與之輩,易千鍾不敢再往前跑,腳下一拐,急往左麵竄去,掠出不過百丈,前麵升起一人一獅,卻是王一吼和他的獅子,那獅子在空中揚一揚鬃毛,昂的一聲吼,王一吼嗬嗬笑:“莫急莫急,那兔子跑不了,嚇破了膽可就不好吃了。”


    笑聲雄渾,若悶雷滾滾,易千鍾耳中嗡嗡作響,心下驚怕,往後一轉,扭身後竄,掠出也不到百丈,一人一雞攔住去路,正是夜不啼和他的大公雞,大公雞見易千鍾急竄過來,也是咯咯一聲叫,雞眼電光四射,夜不啼則是哈哈笑:“前麵過來隻夜光蟲,隻是屁股上沒有打燈籠。”


    三麵都有人攔截,易千鍾再無去路,仰天一聲哀嚎,橫劍便要自殺,劍剛挨到脖子,忽地一道金光閃過,他隻覺手臂一劍,手中寶劍已給擊飛出去,同時後腰一麻,整個人就此僵住。


    易千鍾驚駭欲絕,同時卻又迷惑不解,因為他橫劍自殺之前留意了,離他最近的人也都在百丈以外,然而就在他橫劍之時,他聽到了急劇的掠風聲,是誰能有這麽快的身法,眨眼便飛掠百丈?


    “我說過要燉了你的,死狗的肉燉了可不香。”戰天風冷冷的出現在他麵前。是他以玄天九變急掠過來,以金字擊飛了易千鍾的寶劍。


    易千鍾又驚又怕又想不通,叫道:“是你,你怎麽做到的,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但你很快就要變鬼了。”戰天風露出牙齒,對他陰慘慘的一笑。


    易千鍾身子一顫,隻覺心髒狂跳,腦子裏嗡的一下,頭一搭,一頭栽倒,竟然嚇暈了過去。


    “這兔子,苦膽嚇破了。”王一吼一人一獅剛好趕了過來,伸手一把抓起易千鍾,順手製了穴道,橫搭在了獅背上。


    鬼瑤兒幾個也過來了,眼見戰天風竟不許易千鍾自殺,鬼瑤兒有些疑惑起來,在她想來,把易千鍾逼到要自殺了,也就夠了,戰天風還要怎麽樣?


    “天風,你——不會真的想燉了他吧。”她語氣有些遲疑。


    戰天風扭頭看她一眼,看到她眼裏的驚疑,忍不住一笑:“我燉了他,你吃嗎?”


    “啊呀,惡心死了,我可不吃。”鬼瑤兒急叫,她這叫聲裏有點子故意的誇張,這麽些日子,她一直沒見戰天風笑過,好不容易戰天風笑了,她想要撒撒嬌,逗戰天風多笑一會兒,但她馬上就失望了。


    戰天風隻笑了一下,或者說,這一下都還沒笑開,笑意就在嘴角凝住了,換之而來的是雙眼中深沉的哀痛,再換成無邊的仇恨。


    他扭頭看向遠處的夜空,那是花江城的方向。


    報複,將持續。


    夜涼如水,星空寂廖。


    花江水,默默的流著,在一些拐彎處,偶爾由於障礙物的阻擋,而發出嗚咽聲,象是旅人因路不好走而在喉嚨裏發出的低聲的抱怨。


    江邊泊著一艘小船,一個漁夫坐在船頭,船頭插著兩根釣杆,不過半天沒見他動一下,也不知是他睡著了,魚咬鉤他不知道呢,還是魚睡著了,根本就不來咬鉤。


    遠遠的有掠風聲傳來,漁夫的眼睛微微睜開,原來他並沒有睡著,不過他也沒有轉過身來。


    掠風聲越近,一個年輕人從夜色中鑽出來,到江邊停住,看了看那漁夫,抬了抬腳,似乎想上船,卻又放下了。


    這年輕人大約二十六、七歲年紀,身材瘦長,臉也比較瘦,兩眼如鷹,配著唇邊的一抹小胡子,顯得一臉的精明強幹。


    年輕人背手立著,不說話,漁夫也不說話,好一會兒,那漁夫忽地伸手,釣杆一起,竟提起一尾江鯉來,約莫有兩三斤重,在鉤尖上尾巴亂晃,拚命掙紮,漁夫嗬嗬而笑:“守了半夜,終於還是上鉤了,不過也可能是給二公子麵子,怎麽樣,二公子,江風夜寒,不如上船來,小的給你做碗鯉魚湯暖和暖和?”


    “江鯉可不會給我麵子。”那年輕人嘴角微微一翹,閃過一抹微笑,笑到一半卻又收了回去,聲音微沉,道:“有風聲說你知道算計我易四叔那人的下落,你要什麽價?”


    “易四俠被人算計,不但身敗名裂,連自己也失了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實實讓人扼腕。”那漁夫歎了口氣,將江鯉裝進簍中,始道:“不過我耳報門的規矩不能壞,否則以後我們的生意就沒法做了。”


    耳報門,江湖上最神秘的幫派之一,專門出賣各種消息,也可以幫人打探消息,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也從來沒人知道他們的消息到底是怎麽來的,隻知道耳報門出來的消息十九可靠,若不可靠呢?耳報門有個規矩,消息不可靠,雙倍賠償,由此而奠定了極高的信譽。


    這漁夫即然是耳報門的,自然就不是來釣魚的了。


    “我知道。”那年輕人點頭:“你隻說什麽價吧?”


    “二十兩金子。”


    “好。”年輕人一點頭,伸手去懷裏一掏,手一抖,一道金光打向那漁夫,漁夫始終不肯轉過身來,金光近身,他反手一抓,奇準無比的將金光抓在了手裏,卻是一個金元寶。


    漁夫將金元寶拋了拋,確信重量差不多,道:“安平城東三十裏,綠楊莊裏呼鮑信。”


    “謝了。”年輕人一抱拳,返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漁夫將金元寶放進懷裏,卻重又釣起魚來,過了一會兒,他提起另一根釣杆,出水的是一根長長的蘆葦,蘆葦的盡頭,竟然是一個人,蘆葦就叼在他嘴裏。


    出水,這人張嘴鬆開蘆葦,跳上船,一身濕漉漉的,卻在船頭哈哈大笑。


    這人與先前那年輕人差不多,也是二十多歲年紀,不過下巴總是微微抬著,與先前那年輕人的精明內斂相反,他顯得有些輕佻傲慢。


    那漁夫這時站了起來,他大約三十多歲年紀,黑黝黝一張臉,陪著那年輕人笑,露出的牙齒卻是雪一樣的白,在夜光中特別打眼。


    “羅誌堅,我早就算定你必來向夜遊神買消息,任你奸似鬼,也有落在我算中的時候,這次看爹爹還怎麽誇你。”這年輕人說著,又是一陣大笑。


    這年輕人叫羅誌剛,是花江六君子之一羅昆的獨生子,先前那年輕人叫羅誌堅,是羅昆早死的弟弟羅瑞的遺腹子,羅昆傷心弟弟早死,對弟弟這遺腹子格外疼愛,打小帶在身邊,親自撫育教導,羅昆在他身上花的精力心思,遠比在羅誌剛這親兒子身上花的多得多,而羅誌堅也不負所望,即肯刻苦,性子又精明沉穩,為人處事,從小就有一種小大人的模樣,悟性也高,年紀雖輕,功力卻已有羅昆的七成,足可躋身江湖二流好手之境。


    羅誌剛卻剛好相反,他年紀較之羅誌堅其實還要大得幾個月,但打小嬌生慣養,輕浮跳脫,即吃不得苦,辦事也遠不如羅誌堅沉穩,羅昆因此十分不喜,小時候羅誌剛挨的打罵最多,長大了也沒給過他好臉色,羅家在花江勢力很大,產業也非常多,但羅昆總是把羅誌堅帶在身邊,生意上的大小事情,都交給他處理,從來就沒羅誌剛什麽事。


    小時候羅誌剛不懂事,打一頓過後照舊笑哈哈,長大了懂事了,就覺出不對了,手中無權麵上無顏,明明他才是羅昆的親兒子,羅府內外所有的管事,卻都隻聽羅誌堅的,他這個大少爺,在羅府簡直就是一棵草了,多他不多,少他還真就不少了。


    落到這個地步,羅誌剛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卻怪著是羅昆不疼他這個親兒子,但他有怨氣也不敢在羅昆麵前表露,隻敢暗裏往羅誌堅身上撒,這幾年來,羅誌堅做事,他就常常暗裏下絆子,想著羅誌堅栽跟頭,他再表現表現,老爹就會另眼看他了,但羅誌堅十分精明沉穩,羅昆也是老眼如電,羅誌剛這些暗絆兒沒起多大作用,反倒更讓羅昆看他不順眼,而羅昆越看羅誌剛不順眼就越激發了羅誌剛心中的劣性,越到後來,越把羅誌堅視為生死仇家了。


    這一次易千鍾身敗名裂,宋朝山羅昆等不好公然維護,但羅昆暗裏卻認定,必是有人暗中算計易千鍾,否則不可能那麽巧,成至那些人會剛好在那裏出現,雖然成至他們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但羅昆是不會相信的,所以他和宋朝山範長新商量,一定要找出暗中對付易千鍾的這個人,這麽大的事,羅誌堅自然要表現一下,在自己搜不到消息的情況下,便找上了耳報門,羅誌剛真正做事不行,算計人卻有點小聰明,他就算定了羅誌堅必會找耳報門買消息,便先找到耳報門在花江這一帶的舵主夜遊神,花大價錢讓夜遊神把假消息買給羅誌堅,而這漁夫自然便是夜遊神了。


    “這一次大公子一定可以好好的露一手了。”夜遊神陪笑:“隻是我這一次大違門規,可就。”


    他沒有說完,羅誌剛自然明白他意思,從懷中掏出一粒珠子,那珠子有鴿蛋大小,在夜色中瑩瑩的發著光,遞給夜遊神,道:“這顆夜明珠至少也值得萬把兩銀子,等我捉到算計易四叔那人,在爹爹麵前露了臉,再給你另外一顆,你做成這麽大的買賣,你家門主還不對你另眼相看啊,而且羅誌堅是直接找的你,等於是你兩個私下的交易,到時你一口否掉就是,隻說你隻和我做過交易,根本沒見過羅誌堅,你家門主見了夜明珠,自然隻信你的話,羅誌堅空口無憑,哭下大天來都沒有人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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