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他越這麽說,戰天風越不信了,心念一動,忽地想到一個主意,雙手托著櫃頂,借遁術連人帶櫃飛了起來,一衝出屋,把屋頂又衝一個大洞,好在櫃子不太重,卻聽背後啊呀一聲,似乎是肖勁空滾下了屋麵,不過戰天風並不太信,雖然肖勁空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的,但戰天風並不信他能站在屋麵上的力氣都沒有了。


    戰天風連人帶櫃飛到莊外,落到一棵大樹上,然後踹開櫃子下麵的底板,看清下麵沒有附著的紅絲,這才小心翼翼的鑽出來,出來後升空一看,果見櫃頂櫃門上都沾有扯斷的紅絲,就象蛛絲一樣。


    “虧得我謹慎,要是一推門就出來啊,這會兒隻怕就死翹翹了,說什麽這飛絲裏有我的血,所以飛絲傷不了我,哼,白癡才會信你。”戰天風哼一聲,反掠回莊中。


    到五柳莊上空,一眼看去,但見紅絲如網,網住了整個莊子,紅絲下麵,是無數的死屍,死狀都差不多,都是雙手掐著脖子,舌頭伸出老長在外麵,戰天風曾經見過那些吊死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燕層雲三個還在先前放絲時的地方,不過都是盤膝而坐,雙手各擺一個古怪的姿勢,和夏淩峰死前的姿勢一模一樣,肖勁空卻不在戰天風先前呆的那屋頂上,難道真個滾了下去爬不上來?戰天風心中隻轉了個念頭,並不去看,而是懸停到燕層雲三個頭頂。


    他飛過去,燕層雲三個卻始終盤膝而坐,並不抬頭看他,也不和他打招呼。


    “蟲子也不見了,他們是不是收了蟲回去,這會兒調息練功呢,我倒是看看。”戰天風身子略往下落,到燕層雲三個身前,能看到三人的臉了,一看,卻就大吃一驚。


    燕層雲三個額前果然都現出肉洞,與先前不同的是,肉洞裏不絕的有血流出來,三個人的臉都給流出來的血糊住了,看上去猙獰之極,因為流出的血實在太多,不但糊住了臉,更將三人胸前的衣服盡數浸濕了,戰天風這麽從前麵看過去,三個人竟就是三個血人,戰天風不是沒見過血,但眼見三人給血這麽泡著,心中仍覺得一陣麻麻的感覺。


    “喂,喂,你們蟲子進去了,洞沒閉好呢,血都流光了呢。”他忍不住叫了起來,三人卻是一動不動,也不睜眼。


    戰天風急了,又叫了兩聲,卻聽背後有掠風聲,回頭,是肖勁空飛了過來,一看肖勁空的樣子,戰天風又嚇了一跳,肖勁空飛在空中,竟是左搖右晃,好象夜歸的醉漢一般,他額前也有一個洞,不過血流得不多,隻是時不時的滲出來,一張臉慘白如紙,身上衣服好幾處掛破了,灰頭土臉,看了他這樣子,戰天風相信了,先前他出來時,肖勁空確是滾下了屋麵。


    肖勁空飛到戰天風麵前七八丈,似乎再運不起遁術,急速的落了下來,在地下翻了個跟鬥,勉力爬起來,額前肉洞裏的血卻大股的湧出來,戰天風忙伸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來,嘴中叫道:“肖莊主,你還好吧。”


    肖勁空衝他勉強露個笑臉,道:“不好意思戰少俠,請略等一下。”說著盤膝而坐,雙手捏訣,練起功來,他額前的肉洞本來有小指頭大,他練了一會兒,洞口小了許多,血也慢慢的止住了,不過仍是不能完全閉合。


    肖勁空雙手鬆訣,睜開眼,看著戰天風,有些虛弱的一笑道:“戰少俠,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我沒關係。”戰天風搖搖頭,他先前一直小心翼翼的提防著,但看了肖勁空這個樣子,卻實在看不出他在做假。


    “肖莊主,你還好吧,對了,他三個好象一直在流血呢。”戰天風一指燕三個:“得趕快給他們把血堵住才行,否則這樣流下去,血都要流幹了。”


    肖勁空看一眼燕層雲三個,臉上露出悲痛之色,搖搖頭,道:“他們已經死了。”


    “什麽?”戰天風吃了一驚:“他們都死了?怎麽會這樣呢,不是你們放飛絲天網,把七花會的人一網打盡了嗎,他們後麵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怎麽你們自己——?”


    “飛絲天網,要五蟲聚會才能放,但我五弟蟲雖回來了,人卻先不在了,飛絲天網能放卻不能收,所以我們雖能將網中的人一網打盡,自己最後也要血盡而死。”肖勁空說到這裏,又看一眼燕層雲幾個,眼中掠過深深的傷痛。


    “原來你們這個飛絲天網隻能和敵人同歸於盡啊,那就不好玩了。”戰天風搖頭。


    “那倒不是。”肖勁空搖頭:“如是我五弟連人帶蟲都回來了,飛絲天網能放也是能收的,雖然會大傷元氣,但性命無礙,隻可惜賊子狡猾,先害了我五弟,而若不是戰少俠替我五弟帶蟲回來,我們便想和敵人同歸於盡也是不可能的,戰天風對我蟲堂的大恩,蟲堂永世不忘。”


    “算了算了。”戰天風搖手:“我替他帶蟲回來,卻反倒是害了你們性命了。”說到這裏想到一事,擔心看了肖勁空道:“他們都死了,那你——。”


    “是。”肖勁空點頭:“我也精元耗盡,強撐著,隻是想拜托戰少俠一件事,這件事於我蟲堂事關重大,萬望戰少俠成全。”說著就勢叩下頭去。


    “莫非又要我帶蟲到哪兒去?”戰天風心下嘀咕:“嘿,我成玩蟲的了,這些蟲子又毒又有鬼,可不好玩。”


    心下嘀咕,嘴上卻道:“好說好說,肖莊主不必客氣,同為武林一脈,隻要做得到的,我一定盡力。”


    “多謝戰少俠了。”肖勁空一臉感激。


    戰天風眼珠一轉,道:“不過糊塗好人我可不做,有些事你得跟我說清楚,例如萬異門到底是什麽來頭?”


    他這種,有點討價還價的味道,可不象江湖上好漢的作為,尤其和他前麵大拍胸脯的話對不上號,不過肖勁空眼光老練,早在見戰天風的第一眼裏,就看出這小子精明而油滑,因此這時倒也並不介意,點點頭道:“那個自然。”略略一停,道:“萬異門起源很早,距今已有千多年了,創派的先祖叫萬異公子,萬異公子出身皇家,但不愛權勢,卻喜愛花草蟲魚,他離開皇宮,到萬異穀隱居,栽花養草,也養蟲鳥蜂蝶以及一些珍禽走獸,久而久之,竟通達異道——。”


    說到這裏,肖勁空喘了口氣,戰天風卻不明白了:“通達異道?什麽異道?”


    “天地之間,人為靈長,但那其實隻是人自己的看法,天地間一切生物都是有靈性的,而且各有各的長處,很多方麵,人甚至還遠遠不及,花有語,草多情,蜂蝶鳥獸,也各有各的靈異,各有各的天地世界,隻是人不了解而已,但萬異公子卻能了解他們,並能與它們交流。”說到這裏,肖勁空眼中露出祟敬之色。


    “萬異公子能和花草蟲獸交流,難道他能和他們說話?”戰天風一臉不信。


    肖勁空卻肯定的點了點頭:“是,不但能和它們說話,還可以深切的了解它們的世界,做它們的朋友。”


    戰天風實在難以相信,這時剛好一陣風來,吹得旁邊花草搖曳,戰天風一指旁邊的花樹道:“難道它說什麽你也懂,那你說它現在說什麽?”


    “我是靈羽六道中的蟲道,不能與花草通靈。”肖勁空搖頭:“但我萬異門共有三宗十八堂,其中靈花宗就精通花草樹木之語,若有靈花六堂中的師兄弟在這裏,就可以和花草樹木交流。”


    “靈花宗中的人有這個本事?”戰天風始終難以置信,但看肖勁空的樣子又不象是說假話,心念一轉,想到一事,道:“你這蟲道一堂,人好象不多啊,未必就是你們師兄弟五個?”


    “是。”肖勁空點頭:“萬異門最初的弟子,就是隨萬異公子到萬異穀的親信隨從,人並不多,後來雖分為靈花靈羽靈獸三宗,每宗六堂,因各通一藝,也稱六道,但每一道的弟子都不多,因為說實話,花草蟲獸雖有靈,終是異道,世間一般的人難以理解,所以我們十分低調,擇徒極嚴,而且絕不張揚,這也是江湖中很多人不知道萬異門的原因。”


    “原來如此。”戰天風大力點頭,道:“那也是,象你們,居然在腦子裏藏著蟲子,別人見了還不做妖怪打啊。”


    他這話衝口而出,說完才想到這麽說太直了些,一時有些回不過話來,張大了嘴就象生吞了個蒼蠅,不過肖勁空似乎並不在意,隻是微微搖頭:“我萬異門本就有一個異字,並不求世間所有人都理解。”說到這裏,他斜眼望向遠天,蒼白的臉上,血跡未淨,卻自有一種孤傲不群的氣勢。


    也許是胸中氣血激蕩,肖勁空額頭上的肉洞又流起血來,戰天風一眼看見,叫道:“啊呀,肖莊主,又流血了。”反手在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塊布遞給肖勁空,道:“快,把洞子堵住。”


    “謝謝。”肖勁空感激的看他一眼,卻搖搖頭,道:“我這個是神蟲出沒的門徑,堵不住的,而且我還要拜托戰少俠將我師兄弟五個的本命神蟲帶去萬異穀神殿中呢。”


    “果然是要我帶蟲子。”戰天風暗裏嘀咕一聲,道:“這個不成問題,卻不知萬異穀在哪裏?”


    “有件事很為難。”肖勁空有些遲疑的看著戰天風,道:“我萬異門的門規,非萬異門中人,絕不能入穀,萬異門弟子也絕不能帶外人入穀或給外人指引萬異穀所在。”


    “你的意思是,不能告訴我萬異穀在哪裏了,那你又要我把蟲子帶到神殿裏去,這不自相茅盾嗎?”戰天風有些惱了。


    “我的意思是。”肖勁空有些抱歉的看著他,道:“我想再借戰少俠一點鮮血,噴在我的本命神蟲身上,我師兄弟五個中,隻有我知道去萬異穀的路,因為我是蟲堂執香的大弟子,而如果戰少俠的血與我的一點元靈融為了一體,那你再帶蟲入穀,也就不能太算違規,我知道這樣子很讓你為難,但實在是門規難違,而我又必須拜托戰少俠將我師兄弟五個的本命神蟲送回萬異穀神殿中去。”說著他又俯下身去,連連叩頭。


    “好了好了,你越叩血流得越厲害了,我可是個心軟的人呢。”戰天風哼了一聲,伸手以真力虛扶,道:“好吧,但先說清楚,不能要太多的血,我瘦,血不多呢。”本來還想說怕痛的話,顧麵子便沒說出來。


    “戰少俠山高海闊之恩,蟲堂永世不忘。”肖勁空再次叩下頭去,血流得越發多了,抬起頭來時,已是滿臉的血。


    “你血要流幹了。”戰天風叫,他還隻剛剛了解了萬異門的起源,還有很多的疑問,例如本命神蟲是什麽,為什麽明明死了,靈魂還能藏在本命神蟲裏,又為什麽一定要把本命神蟲送回萬異穀神殿中去,萬異門其他兩宗的人都在什麽地方,真要問,一大把,但這會兒看了肖勁空的樣子,卻實在問不出口。


    肖勁空淡然一笑,並不去管那流出的血,而是雙手捏訣,額前肉洞張開得更大,本命神蟲鑽了出來,不過不隻一條,而是五條,戰天風愣了一下明白了,知道是燕層雲四個的本命神蟲都進了肖勁空的身體裏。


    五蟲出來,首尾相連在肖勁空頭頂繞了一圈,肖勁空也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玉葫蘆來,和夏淩峰給戰天風那個一模一樣,五蟲在肖勁空那條蟲子的帶領下,一齊飛進玉葫蘆裏,肖勁空塞上塞子,鄭而重之的雙手遞給戰天風,道:“拜托戰少俠了。”


    “放心就是。”戰天風接過玉葫蘆,看了一眼道:“是現在要我的血還是——。”


    “萬異穀,在天之極南,具體走法,明天傍黑時分,太陽落山後的一刻,戰少俠撥開塞子,當我的本命神蟲飛出葫蘆時,戰少俠噴一點在蟲身上,我藏在蟲身上的元神便會蘇醒,自會引路,門規所限,不得已之處,還望戰少俠諒解。”說到這裏,他眼中掠過一抹歉然,隨又脫下右手中指上的一個戒指,遞給戰天風,道:“這個是我蟲堂執香大弟子的信戒,也請戰少俠替我帶神殿去。”


    “這個好說,順路的事。”戰天風接過戒指,看了一眼,非金非玉,也不知什麽東西打成的,上麵雕了一隻展翅欲飛的蟲子,倒和肖勁空那蟲子有三分神似。戒指太小,他怕掉,想了一想,反手便套在了自己的中指上,可憐他指頭太瘦了點,中指還沒有肖勁空的小指大,沒辦法隻好套在大拇指上,倒剛剛好了。


    看著他把戒指套到手指上,肖勁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來,又俯身叩下頭去,道:“最後麻煩戰少俠一件事,請戰少俠去莊外四麵放火,燒了這個莊子,這點小事本來不敢相煩,但我實在撐不住了。”他說著話,抬起頭來,身子一歪,竟是坐都坐不穩了,眼中又顯出恍惚之色,顯然失血過多,神智已開始迷糊了。


    “放火燒了莊子?”戰天風有些遲疑。


    “是。”肖勁空點頭:“奪命紅繩太毒,隻能一把火連莊子一起燒掉。”


    “那你自己呢?”戰天風還是有些遲疑。


    肖勁空掃一眼燕層雲三個,慘然一笑:“他們走好遠了,我要去趕他們。”他的眼光最後落在柳輕煙臉上,眼中越發迷離,嘴角掠起一抹微笑,輕聲道:“師妹,你眼裏隻有老三,你可知道,師兄眼裏卻隻有你,你還記得不,那一年你還隻有十一歲,庭前的牡丹開了,你摘了一朵牡丹花來問我,你漂亮還是花漂亮,我故意逗你,說花漂亮,你氣壞了,扯碎了花打我,你不知道,就是你那一刻的神情,永遠的迷住了我——。”說著話,他走到柳輕煙麵前,將柳輕煙屍身抱在了懷裏,去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柳輕煙唇上有流下的血,也沾在了他的唇上,和著他自己的血,輕輕滴下,偏偏他唇邊卻有一抹微笑,那情形,十分的詭異。


    他緊緊的抱著柳輕煙的身子,嘴裏輕輕的哼起了小曲,戰天風細聽了一下,是一首古曲:“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一向發嬌嗔,碎揉花打人——。”


    曲聲低回,肖勁空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笑意凝固在嘴邊,血卻仍在流著。


    戰天風心裏突然特別的酸楚,張口想叫一聲,到嘴邊卻又閉上了。


    這個時候,不應該去打擾肖勁空。


    戰天風悄悄的退出莊去,莊邊有一口塘,柳枝低垂,戰天風在塘邊柳樹下坐了下來,不知如何就想起了蘇晨,心中想:“還好,我的晨姐隻愛我一個人,肖老大他們三個,便是到了鬼門關,也是扯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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