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動騎兵始至掃清賊寇,蓋俊一個人也沒殺著,擊敵之,可見一斑。他對賊魁級沒有興趣,血淋淋的腦袋有什麽好看的,使婢女為受傷之人敷藥包紮,悉心照顧,那邊蓋胤也統計出了傷亡人數,亡十一人,傷二十餘,傷者多為輕傷。雖知刀劍無眼,在所難免,可蓋俊心裏還是感到一陣不舒服,加上來時死去的四人,就是十五人,十五個家庭將要承受喪親之痛。陳嶷死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死者撫恤,家有老人、幼子者,一力承擔,屍體著人運回敦煌。“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丘。”況人乎?至於傷者亦有厚賜。


    眾人一場大戰下來,肚囊空空,可外麵死屍盈野,腥味衝天,哪裏吃得下去,奴仆稍作休息,便開始搬運屍體,清出一條道來,車馬繼而緩緩離開戰場,向西北而去。


    接下來一路未再遇到險情,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車隊護衛眾多,器械精良,又剛剛絞殺方圓數百裏最大的賊寇,誰敢亂動心思?


    進入漢陽地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然而護衛很快又緊張起來,涼州民眾聽聞是蓋子英的迎親隊伍,不分男女老幼,競相趕來看熱鬧,有那膽大之人跑到車隊跟前,就差沒把蓋俊拽下馬來好好瞅瞅,不由護衛們不警惕。


    看著蓋俊頗有些狼狽,許攸打趣道:“我嚐聞西州人煙稀少,看來此言大謬。”


    眾人聽罷紛紛大笑。


    莫說他們,連蓋俊自己也頗為吃驚,沒想到自己在涼州居然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其實他也是妄自菲薄了,他無疑是近些年來涼州風頭最勁的人物,在傳言中,他射虎救父,博孝、勇之名,獻計滅蝗,博智、仁之名,不畏強權護送蔡邕至朔方有膽有義,受好友之托扶屍還鄉,顯信之名,道德層次堪稱完美,找不出一絲缺點,涼州百姓為家鄉能出這樣的人物感到由衷自豪,自要親眼見見為佳。


    車隊最終開進渭水河北岸的顯親,距父親治所冀縣僅一河之隔。縣長得悉太守之子駕到,率領一眾吏員親自出城迎接,蓋俊和他們應付了幾句,就找一間館舍休息。


    蓋勳、馬昭在太陽落山前趕到顯親,蓋俊看到了久別三載的父母,轟然跪地:“兒子不孝,未能……親迎父母……大駕,該死……”說道一半,已經是哽咽難言。


    馬昭抱住他的頭,喜極而泣。


    蓋勳滿懷感慨,兒子離開時比他矮上數寸,如今身長七尺七寸,反高他兩寸,俊朗外貌透著一股河西人的硬朗,越肖似他了,說道:“錦奴幾年來的所作所為大漲我敦煌蓋氏之名,我心甚慰。”目光一轉,向蔡邕拱手道:“勳舉孝廉時曾在馬兄府邸見過蔡議郎一麵,不知蔡議郎還記得否?”


    蔡邕還笑回禮道:“蓋兄師出名門,神采出眾,豈能忘記。”


    蓋勳夫婦幾乎是同一時刻看向蔡邕身側含羞而立的蔡琬,蓋勳歎道:“錦奴真是得天護佑啊,竟能娶到如此佳人!”


    蔡邕道:“子英為婿,我亦慶幸。”


    兩位父親相視而笑。


    馬昭稍稍收斂情緒,撇下淚灑滿麵的兒子,拉住蔡琬的手,怎麽看怎麽喜愛,笑得眼角魚尾紋都深了幾分。


    “見過伯父、伯母。”


    馬昭不悅道:“你們倆雖未拜堂,卻也行過親迎之禮,快快換了稱呼。”


    蔡琬忍著羞意又拜:“見過舅、姑。”


    馬昭這才心滿意足的扶起蔡琬,卻惹得沒人理睬的蓋繚嘟嘴不停,受冷落的還有蓋俊,眼見母親顧媳不顧兒,為父親引介臧洪、許攸,二人皆以子侄之禮參拜,前者年齡與蓋俊相當,蓋勳還受得起,後者已過三十,又為京都名士,蓋勳哪敢讓他拜,連稱免禮。


    蓋勳客套兩句後問道:“一路平安否?”


    蓋俊搖搖頭,把事情如實說了,蓋勳勃然大怒,若不是聞賊魁授,他必率兵殺到右扶風絞殺賊寇,哪怕為此丟官。


    蓋俊回頭招來蓋胤三兄弟,對父親道:“這二人就是伯嗣的結義兄弟,一名關羽,字雲長,河東人。一名鮑出,字文才,京兆人。這次多虧了他們才得以擊潰賊人。”


    蓋胤、關羽、鮑出體貌異於常人,雄壯威武,往那一站,氣勢逼人。


    蔡邕開口讚道:“此三者,勇毅過人,樊噲之流也。”


    “蔡議郎所說必然無假。”


    “拜見族祖。”


    “拜見蓋府君。”


    蓋胤是蓋勳一手養大的,自不用對他客氣,謂關、鮑道:“兩位壯士不必多禮。”


    蓋勳夫婦來得匆忙,尚未用飯,便在館舍置辦起酒宴,食物不缺,酒水則稍顯匱乏,縣府倒也識趣,很快送來大批美酒。眾人推杯換盞,喝得極是暢快。蓋俊難得沒有多喝,他還有許多話要和父親說,抽空和蓋勳外出。


    夕陽斜落,暑氣漸消,父子二人漫步在館舍庭院。


    “聽阿妹說父親有意擇閻世伯二子為婿?”


    “定是小鶴兒不願,讓你來求情吧?”蓋勳笑著說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想幹什麽?”


    蓋俊硬著頭皮道:“小鶴兒才十四,年紀還小,過幾年再說吧。”


    蓋勳又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詞。


    “父親假期告未?”


    蓋勳頷道:“正欲告假百日。”


    蓋俊皺眉道:“敦煌距此三千裏,隨車返家就需六七十日,百日如何能夠?”


    蓋勳解釋道:“郡國主官身兼一地之重責,不比別的官職,請假一旦過百日,便要去官。”


    “那怎生是好?”蓋俊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婚事影響父親仕途。


    “不必擔心,為父早就想好了。你母隨你一起走,我下月獨自動身,禦馬比車行快一倍,許會先你到家。”說到這裏,蓋勳笑了。


    “父親……”


    蓋勳板臉斥道:“莫做小女兒姿態。”


    “諾。”


    “聽說你金屋藏嬌?是那個領著孩子的女郎嗎?”


    父親問得突然,蓋俊久久反應不過神來。


    蓋勳又道:“是親家酒席上對我說的。”


    蓋俊怔然,蔡邕早在蔡家莊時就現了,但他一直未說,故作不見,蔡邕本人就有幾房妾室,蓋俊以為他不在乎,沒想到不聲不響向蓋勳捅出。


    蓋勳繼續說道:“妻尚未進門就先找了一個女人,親家提及時我羞愧得幾乎鑽進地縫裏。我不強求你似我待你母那樣,但你也太胡作非為了,你……”


    “兒……唉……”蓋俊重重一歎。此事他不占理,多辯無益。


    “罷了。你自幼才智高,何須我言?我隻告誡你一點:我和你母愛煞琬兒,今生莫要負她。”


    “我亦愛極琬兒,怎會相負?”


    見父親不置可否,蓋俊苦笑,在父親、丈人眼裏,自己恐怕成了好色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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