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關內侯,拜童子郎。


    這便是蓋俊從此次蝗災中得到的利益,此時距他獻策已有兩月之久。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在這場波及大漢國半壁江山的蝗災中衝鋒陷陣的不是那些號稱以天下為己任的士人,而是遭到他們唾棄痛罵的閹黨,所謂閹黨多為宦官父兄子弟,投機士人、商賈,他們為了否認“閹人亂政,天降災罰”之說,可謂不懈餘力,滅蝗效率之高,古今都屬罕見。


    然而蝗災稍熄,旱災又至,還真是個多災多難的時代啊!


    當初秦設立二十等軍功爵,一級曰公士、二上造、三簪嫋、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十九關內侯,二十徹侯。關內侯乃二十等軍功爵中最尊貴的兩個封號,僅次於二十等徹侯。漢承秦製,因徹侯之徹與漢武帝名字相諱,遂改稱為列侯。隨著時間的推移前麵十八軍功爵逐漸被淘汰,隻剩下關內侯、列侯兩種。東漢以來,列侯又細分為縣侯、鄉侯、亭侯,這卻是題外話,且不提。


    關內侯無食邑,但其地位僅次於三公,可以和九卿分庭抗禮,眾所周知漢代禮儀繁多,動輒跪拜,他有了關內侯,可以藐視朝廷大部分官員。


    童子郎,顧名思義,即二十歲以下為郎者,相當於預備官員。


    出乎他意料的是父親蓋勳並未升官,但增二百石秩俸而已。


    以父親之功,怎麽著也該給個二千石官當當吧?他不由暗中替父親抱不平。


    不管怎麽說,既然拜了童子郎就得進京入太學讀書。其實按父親蓋勳目前秩俸即使沒有童子郎頭銜他不久以後也會入太學,隻是早一些晚一些罷了。


    聽聞他要離開,蓋繚幾日來愀然不樂,每天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生怕一不留神阿兄就不見了蹤影。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要好極了,別說小人不願分離,連他也是心中不舍,臨走前整日伴著她,陪她騎馬,陪她玩耍各種平日不願去碰的玩物,比如……投壺。


    他的投壺技巧還是沒有多大長進,十投九不中,隻是阿妹今日為何也是大失水準,心裏不由生了懷疑,忽見阿妹轉過身來哽咽道:“阿兄,我讓你贏,你別走了好不好?”


    瞧著這張精致清秀的小臉布滿淚水,蓋俊心痛萬分,不忍拒絕。


    蓋繚已經十一歲了,自然知道這個要求不切實際,遂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哭累了就在他臂彎中沉沉睡去。


    蓋俊就這麽靜靜地擁著她,確定她睡熟了才一把抱起置於床上。


    “阿兄。”蓋繚剛躺下便呢喃著翻身,卻是在說夢話。


    蓋俊靜坐良久,滿目憐愛,喃喃自語道:


    “再相見也許你就成待嫁姑娘了……”


    “不知哪個幸運的家夥會娶到你呢?”


    “哼,要想娶你得過阿兄這一關才行,咱非英雄不嫁……”


    “他一生隻能愛你一個人……”


    “敢娶妾阿兄就把他閹了……”


    “如若他命短,咱就再嫁個英雄……”


    “嗨,我再想什麽呢?”蓋俊搖搖頭,接著柔聲道:“阿兄向你保證,隻要阿妹喜歡,無論他英俊、醜陋、富貴還是貧窮阿兄都會支持你,咱不講那門當戶對,可好?”


    “阿兄。”蓋繚又呢喃一聲,露出甜甜的笑容。夢中……阿兄答應她不再走了。


    離開阿妹房間,蓋俊步下台階仰望天,群星燦爛,照亮了靜而無風的黑夜。他前世身處鋼筋森林中,很少能夠看到星星,即便見著了也是暗淡無光,哪有這般動人心魄。


    “三年多了,涼州的天、涼州的夜怎麽也看不夠,京師……會否相同呢?”


    “小族叔。”


    一聲呼喚使他散的心思回到體內,順聲望去,蓋胤恭謹立於身側。


    蓋俊苦笑道:“你不會又要隨我入京吧?”


    “正有此意。”


    “留下吧!漢陽不比敦煌,境內羌胡桀驁,時有叛亂,隻有你在阿父身邊我才安心。”說罷,蓋俊笑著舉起右臂,輕攥拳頭。


    “……”


    兩人的拳空中輕輕一碰。


    “我明日寅時末出,不必相送。”蓋俊瀟灑的別了蓋胤,來到父母居所,房門掩著,昏黃柔和的燈光沿著門隙透出來,窄窄如一道金邊,就像一軸帛書。


    深呼吸,輕叩門扉。


    “進來。”


    一入內,便看到阿母紅著眼睛望向他,手裏抓著一件新製紅色衣袍,他曆來偏愛赤色,不是為他所做又是為誰?本來製衣活計交給婢女就行了,然而這一次不同以往,衣裳的一針一線都是馬昭親手縫製。


    蓋俊不由動情喊道:“阿母。”


    “手藝荒了十幾年,也不曉得尺寸是否合身,快試試。”蓋母馬昭強笑著說道。才和分離一年的丈夫會合,如今兒子又要離開,一去至少數年之久,她怎能不暗暗傷心。


    蓋俊道:“兒子不去了。”


    “竟說傻話,我兒小小年紀便封侯拜郎,羨煞旁人,母親心裏不知有多歡喜呢。隻是你少有所成,切切不可剛傲於人。”


    “兒子記下了。”


    蓋母馬昭起身拿著衣服在蓋俊身前比著。


    蓋勳走進來,瞧見母子溫馨場麵,露出笑意。妻賢子孝,夫複何求?


    “阿父。”


    “嗯。錦奴,你已不患出仕,但經學也不可丟下,與我同師之人不少在京為官,其中最著名者莫過於馬翁叔,我打算讓你拜他為師。”


    “諾。”蓋俊恭敬道。鄭玄、馬日磾、盧植乃馬融三大高徒,除第一人遭到黨錮外其餘二人皆已出仕。與大儒馬日磾相比,他更想拜“好鑽研精義而不拘守章句”的盧植為師,畢竟他的目標是學以致用而非經學博士,可惜後者目下不在京師,甚憾甚憾。


    蓋勳從袖口掏出早已寫好的信件交給他後,又道:“另外你雖未立冠猶若成年,此去京師獨處一方,與人相交必有字。字為父早為你想好了,所謂五人曰茂,十人曰選、百人曰俊、千人曰英、倍英曰賢、萬人曰傑、萬傑曰聖。賢、傑、聖皆不可取,我便為你取字子英,蓋俊蓋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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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表字的蓋俊漫步回到小院書房,觸及衣袍,心中感動,竟是一夜無眠。


    天將亮不亮之際,他指揮著仆從收拾行囊,出了門赫然望見蓋胤夫婦攜帶包裹立於庭院外。


    “我就知道……”蓋俊苦笑著搖搖頭。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整整一夜,還是決定隨你前往京都。”蓋胤目光堅毅如鐵。


    蓋俊轉向阿白道:“你怎麽也和他一起胡鬧。”


    阿白抿嘴笑道:“我照顧少主數年之久,對少主習性最是了解,旁人哪及得上我。”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沒有必要再做糾纏。


    蓋俊打了原本準備帶走的仆婢,帶著二人靜悄悄的走了。


    沒有拜神,沒有道別。


    人間最是離別苦。


    與其一家人傷感惆悵,不如不見。


    這一天,為熹平六年,六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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