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鋪子


    辰子戚從沒見洛先生這麽賣力過,在他的印象裏,洛雲生一直是個淡泊名利的閑雲野鶴。


    這人可以為了賞花看月撇下皇子的功課不管,可以為了一壺美酒跟人鬥詩三天,毫不在意皇帝的挽留騎驢就走,不要金錢不要官爵,隻要春花秋月瓊漿液……


    而今,要說那個站在大街上挽著袖子跟人討價還價的人是大詩人海樓先生,打死天德帝估計他也不信。


    東西兩條主街的鋪子,加起來約莫有三百間,一半是無主的,辰子戚便直接劃到了自己名下,叫府尹寫個過渡文書,象征性地交幾兩銀子就算他的了。


    “王爺,這鋪子您要它做什麽?”府尹有些不解,這劍陽城的鋪子,根本租不出去,所以才一直閑置著無人要。


    “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辰子戚神秘兮兮地用手肘扛了扛府尹的胸口,“別說王爺我不照顧你,這三間給你,拿著點,會有用的。”從一疊房契中,抽出三張位置比較偏僻的,塞到府尹手中。


    府尹捏著那三張薄薄的房契,一頭霧水。


    果真如府尹所言,劍陽城的鋪子非常便宜,普通的隻要二十兩,大一點的三十兩也能買到,兩層小樓五十兩,三層高樓一百兩。這個是洛先生幾番詢價之後定下的價格,大部分人爭先恐後的要賣。


    要知道,在繁華的京城,主街上的一間鋪子,少說也要三百兩銀子才能盤下來。


    這些鋪子,基本都是祖產,有的人家曾經也富貴過,在東街有二十間大鋪,乃屬於一家姓郝的。在府衙的卷宗裏查到的資料,這家人如今隻剩下一個壯年男子,名叫郝東溪,如今正在長劍門的農場做活。


    郝東溪祖上是劍陽城的富戶,開兵器店的,主要是收了劍陽鐵匠們打造的寶劍刀具,販賣到各地。後來劍陽沒落,他家也糟了難,被人洗劫一空,隻剩下了那二十間空鋪子。


    “東溪,你那媳婦什麽時候過門呐?”做了一上午的農活,幾個壯年男子坐在田埂上歇息,打趣地看著郝東溪。小夥子長得比較周正,雖然沒有練武的根骨,但也有一把力氣,是個幹活的好手。


    他們這些給門派農莊做長工的,隻是勉強可以糊口,對於娶媳婦這種事根本不抱希望,聽說有人給郝東溪說了一門親,大家都很羨慕,甚至有些嫉妒,每天都要問一遍。


    提起這個,原本就沒什麽精神的郝東溪,頓時更加沮喪,“退了。”


    “啥?”眾人麵麵相覷,連忙問起了緣由。


    前日媒人上門,言說女方家裏找人算了,八字不合不能成親。但昨天他打聽到,那家人想把女兒送給長劍門的一個弟子做妾,已經收了人家的定金。


    “哎,還不是嫌你窮唄。”一群窮小子歎氣,原本嫉妒郝東溪的人,此刻也跟著沮喪起來。他們之中,長得最俊的都娶不到媳婦,他們自己還有希望嗎?


    郝東溪想想自己年邁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妹,難過地捂住臉。他再努力,也攢不到什麽錢,每天隻是勉強度日,誰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他來受苦呢?


    “郝東溪,有貴客找你。”農場的管事過來叫他。


    哪個貴人要來找一個長工啊?郝東溪不明所以,慢騰騰地跟著管事往正堂走。等那位一身儒衫的先生把轉讓文書遞給他的時候,郝東溪還覺得自己在做夢。


    “您是說,這二十間鋪子,您都要買?”郝東溪不可置信地再次確定一遍。


    “沒錯,是我們王爺要買,”洛雲生點點頭,零零散散的小鋪子,都分派給王府的其他手下去買了,比較大宗的這些,他就親自過來免得出岔子,“你想要多少,給個價吧。”


    郝東溪不知所措地在破舊的褂子上抿了抿手心的汗珠子。做了多年長工,他並不清楚如今的地價,但也知道,劍陽城的鋪子根本賣不上價,否則他也不會在這裏做長工了。


    這種情形,洛雲生這幾日沒少見,頓時了然,便主動開口道,“劍陽現在的地價你也知道,鋪子都不值錢,王爺宅心仁厚,不肯虧待了百姓,便定了個統一價。我跟別人買的,基本都是二十兩一間,你家的鋪子,有個三層小樓,那個可以按一百兩。十九個單間,一幢小樓,統共四百八十兩,你要是覺得可以,便在這裏簽字畫押。”


    四百八十兩……郝東溪有些蒙,三錢銀子就能買一石米,將近五百兩銀子,那是多少米啊……


    “王爺要鋪子,隻管拿去便是,小的不敢收這個錢。”郝東溪回過神來,便陷入了天上掉餡餅的惶恐中。世道這麽亂,他又沒有自保的能力,拿著這麽多的錢就隻能等著家破人亡了。


    “你可搬到劍陽城中去住,如今長劍門與短劍門的人日夜在城中巡視,不會有人敢搶你的錢財。若是不放心,這錢便先不給你,等你到了劍陽,拿著這個條子,去簡王府支錢便是。”洛先生極有耐心地寫好了欠款文書,一並交給郝東溪。


    暈頭轉向了一整天,郝東溪回家之後誰也沒說,第二天一早就爬起來,獨自一人去了劍陽。


    城門還沒開,已經有百姓在外麵等著了,郝東溪蹲在一邊,悄悄觀察這些人。有的是賣菜的農人,有的是做生意的小販,還有過路的江湖人。太陽升起來,城門轟地一聲打開,有兩個拿著刀劍的衛兵,站在門口盤查,仔細一瞧,頓時唬了一跳,這不就是長劍門的弟子嗎?


    因著缺人手,辰子戚就去找那兩個結拜哥哥討了些弟子過來,組成一個巡防營,負責守城和在城中巡視,每人每個月發五兩銀子。小門派裏的普通弟子,每個月隻能得到二兩銀子的例錢,五兩銀子對他們來說可不少,爭前恐後的前來幹活。


    一時間沒有統一的兵服,便都讓他們穿著自己門派的衣裳,瞧著也挺威武,至少能鎮住一些流氓混混和不入流的江湖人。


    進城並不要錢,郝東溪順利地入了劍陽,順著東西大街溜達一圈,看到有人正在清理西街的廢墟,湊過去問了才知道,王爺讓他們把此處平整出來,給小商販們擺攤用。有穿著短劍門衣飾的一隊人,腰間別著短劍,在街道上緩緩走過,領頭的是一個麵相倒黴的黑衣人。


    雖然瞧著很倒黴,但氣勢凜然,一看就是高手。高手瞥了郝東溪一眼,似乎在估量他是不是要尋釁滋事的混混,嚇得他趕緊低下頭。


    “王爺!”黑衣高手突然停下腳步,帶著一隊人低頭行禮。


    郝東溪悄悄抬頭,瞄了一眼,就見一名氣質清貴的少年,眼中帶笑地擺手,示意眾人免禮。


    “我倆出來吃小餛飩,你要不要來一碗?”辰子戚笑著對烏不見道。目前可用的人手太少,隻能讓烏不見先帶著巡防營,撐過這段時間。


    烏不見瞄了一眼辰子戚身後的宮主,得到了一個冷冽的瞪視,立時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了不了,屬下吃過了。”


    然後,郝東溪就看到那年輕的王爺,拉著身後那身著紅衣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坐在一個剛剛擺好的小餛飩攤上,高高興興地吃起了餛鈍。沒有人來找餛飩攤的麻煩,周圍那些賣菜的也神態自若,郝東溪的心驟然像沸騰的湯鍋一般,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又各處打聽了一圈,這才腳下生風地往家跑。


    辰子戚喝了一口熱湯,舒服地歎了口氣,把幾個銅板扔給擺攤的老板。擺攤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王爺,小的每月領著月錢,這個錢不好收。”擺攤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府的廚子。


    辰子戚瞪了他一眼,廚子頓時不敢多說了,暗自歡喜地把錢收起來。王爺叫他們出來扮小販,擺攤的器具、材料都是王府的,所以都是白賺錢,叫他怎能不高興。


    “你這法子倒是不錯。”丹漪不愛吃豬肉,便隻慢條斯理地喝湯,看看街上那些充滿探究目光的百姓,忍不住微微地笑。他的戚戚,真是越來越能幹了。


    “人心惶惶的,不安撫住他們,這劍陽城什麽時候才能熱鬧起來。”辰子戚撇撇嘴,從袖子裏掏出一塊蠶絲帕子裹著的碧綠色米餅,遞給丹漪。


    “這是……”丹漪接過來咬了一口,清香的竹米味瞬間在舌尖蔓延開,讓他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他知道昨天辰子戚悄悄吩咐塗不顯去一趟歸雲宮,這事刁烈同意,他便沒有在意,沒想到是去拿竹米了。


    “這兩天餓著你了,再忍忍,兵器鋪的事處理完咱們就回歸雲宮。”辰子戚伸出勺子,把丹漪碗裏的餛飩都撈到自己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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