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條件


    轎攆落在一處平台之上,辰子戚抬頭望去,恍惚覺得自己到了仙境。


    玉山多霧,山嵐繚繞間,無數精巧的亭台樓閣若隱若現。天光從雲中乍泄而出,給那些散落的屋脊、寶頂,鍍上一層金黃。


    腳下的這塊平地,方圓十丈,由品相極好的漢白玉鋪就而成,形似滿月。沒有多餘的雕飾,隻在中央刻著大大的“棲台”二字。


    一端是陡峭的山崖,另一端則連著一道依山勢而建的弧形橋。


    跨過彎橋,眼前霍然開朗。橋頭立著一座氣勢恢宏的牌坊,上書:


    曾將弄玉歸雲去,金翿斜開十二樓。


    牌坊後麵,是一片廣闊的平地,兩側種滿了茂盛的竹子。有許多身著褐色短打的人,正抬著各式各樣的箱籠往裏走。


    辰子戚好奇地看了看,紫檀盒、樟木箱、綾羅綢緞玉雕屏,除了這些箱籠,竟還有幾頂軟轎。


    “新主登位,還未宴請各路豪傑,隻是有些門派心急,先行送來了賀禮。”藍輕寒淡淡地解釋了一句,帶著他們往正殿走。


    天德帝有些不高興,一旁的禮官立時會意,開口問道:“緣何其他門派的訪客,就可以坐轎到此處?”而堂堂九五之尊,卻要自己走著過來。


    藍輕寒瞥了一眼那遮著紗簾的軟轎,露出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廣袖一揮,掌風帶起了紗簾的一角,露出裏麵衣料輕薄的男女。“這是各大門派送給宮主的美人,也算是賀禮。司禮大人若是坐這種軟轎,叫人抬到庫房去,怕是不妥吧?”


    禮官頓時漲紅了臉:“這……是下官孤陋寡聞了。”


    辰子戚看著那些粉色軟轎,心口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料想可能是那邪物作祟,後悔方才沒有在車裏多喝幾口君山銀葉茶。


    歸雲宮的正殿,梁高十丈有餘,整個殿中鋪滿了天青色的地毯。金翎十二樓的正副樓主,此刻均在殿中,分兩側站立。藍山雨就站在左側最前端,偷偷衝辰子戚擠擠眼。


    藍輕寒帶著幾人進來,二十四位樓主齊齊彎腰行禮。


    天德帝微微揚起下巴,等著高台上的人起身行禮。禮官有些緊張,高聲喊了一句:“皇上駕到——”


    幾息過去,高台上毫無動靜,禮官尷尬地站在原地,汗珠子順著下巴,滴落在鞋麵上,發出清晰的“吧嗒”聲。


    辰子戚的目光略過一眾樓主,抬頭看向寶座上的人。一瞬間,隻覺得,整個大殿的光芒都被他聚攏了過去。


    那是……丹漪?臉還是那張臉,給人的感覺卻是那般的陌生。


    如果說前幾年的丹漪,如明月般清朗,現在的丹漪,就是烈陽般灼人。


    豔色廣袖華服,被玄色腰封所束,衣擺長長墜地,鋪展在層層天青色台階上,如同岩山之上流瀉而下的漿火,危險而妖異。


    那雙漂亮的鳳尾目,再不複兒時的清透,平靜無波,若如潛龍入淵,將萬千嗜血殺戮盡斂於幽潭之下,望之令人遍體生寒。


    “客自遠方來,還請上座。”淡色薄唇輕啟,華麗的音色,如同昆山玉碎清越動人。


    辰子戚有些愣怔,兩年前,丹漪還在變聲期,說話沙啞粗糲,還常常被他嘲笑。而今的聲音,竟好聽到他都不敢認了。


    有侍者搬來兩把座椅,擺在高台上,藍輕寒微微抬手,示意皇帝與辰子戚上去。


    “大膽,見到皇上,怎敢不起身行禮?”禮官感覺到身邊帝王的憤怒,咬牙開口叱責道。


    “在這歸雲宮中,沒有任何人敢叫本座行禮。”丹漪單手支著下頜,周身氣勢徒然攀升,重重的威壓襲去,壓得禮官“噗通”一聲趴到地上。


    天德帝額角冒出一滴冷汗,故作鎮定地抬腳上前,走上高台,在椅子上坐下。辰子戚也跟著上去,坐到一邊。


    “朕親自前來,給新任鳳王加冕,歸雲宮就是這般禮遇?”天德帝麵色很不好看。


    “辰家祖先與丹家祖上有約定,人在何處就講何處的規矩。本座在皇城之中自然會尊你皇家那一套,如今爾等在此,就得按歸雲宮的禮節來。”丹漪音調冰冷地說著,自始至終沒有看辰子戚一眼。


    藍輕寒走上台,立在寶座左側。


    寶座右側,也站著一人,身著玄色窄袖勁裝,腕上扣著一對嵌黑曜石的銀護腕,身形高大,氣勢驚人。一雙鷹目甚是淩厲,直勾勾地盯著天德帝身後的禮官。


    抖著雙腿好不容易爬上高台的禮官,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隻鮮活的獵物,下一刻就會被那黑衣人撲上來撕得粉碎,嚇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加……加冕之禮,當擇吉日舉行。臣算過了,明日便是個吉日。”禮官哆哆嗦嗦地拿出封王的聖旨。


    丹漪瞥了一眼禮官,微微抬手,金翎十二樓的樓主齊齊行禮:“屬下告退!”二十三人魚貫而出,唯獨藍山雨留了下來。


    有婢女上前,迅速在每人麵前擺一個小幾,藍山雨親自泡茶,給坐著的三人斟滿。


    “你先下去吧。”天德帝看看這架勢,示意身後的禮官先退下。


    禮官大鬆一口氣,跟著婢女快步離開大殿,殿中驟然安靜了下來。


    丹漪端著白玉杯,輕抿一口茶:“封王之事,不急於一時,陛下剛剛登基,便風塵仆仆而來,想必不僅僅是為了加冕之事吧?”


    原打算慢慢來,沒料想丹漪這般開門見山,天德帝沉吟片刻道:“朕剛剛登基,諸事繁忙,無法單獨迎接國師,此次前來,是想順道帶新任國師回去。”


    辰子戚看看脊背挺直的天德帝,有些佩服他,這種狀況下,還能保持這般強硬的語氣,不得不說,的確很有帝王威儀。


    “嗬,”丹漪輕嗤了一聲,“你們辰家不尊神諭多年,要國師何用?”


    天德帝被噎了一下,先前他覺得國師這個位置可有可無,登基之後才知道,神跡對於如今的皇族有多重要。思及此,禁不住問出了一個自小就困擾他的問題:“章華台的上的神明,真的存在嗎?”


    以前他是不信的,但登基之後,看到那些皇權難以平衡的世家大族,竟然還保留著對神明的忌憚,讓他不由得產生了懷疑。


    丹漪垂眸,並不理他。


    天德帝咬牙:“丹漪,你不要太過分了!”他帶來的高手,都被阻攔在了山下,迫於形勢,他可以忍受丹漪的些許無禮,但這般視他如無物的行為,實在是不能忍!


    “陛下問了一個天字號的問題,如果想要答案,可以用當年歸雲宮送您的木牌來換。”藍山雨笑眯眯地接話道。


    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轉頭看向天德帝,這麽個虛無縹緲的問題,他應該不至於祭出那般珍貴的東西來換吧?


    然而,衝動之下的天德帝,竟然真的掏出了袖中的木牌,“啪嗒”一聲拍到了茶桌上。


    藍山雨上前,拿起木牌驗看。背麵的雲紋、“天”字刻,痕清晰如故,是真的無疑。笑著將木牌收起來,衝白雲使點頭:“天字問,‘章華台上的神明是否存在’。”


    藍輕寒緩緩開口道:“是的,神明一直都在,辰家幾代練不成龍吟神功,皆因得罪了神明。”


    天德帝端著茶盞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潑濺出來,沾濕了衣袖,“怎麽可能……”話雖這麽說,他卻已經是信了的。


    歸雲宮的天字號問,絕不會有假。


    “其實這話,我以前做國師的時候,經常說,奈何先帝不聽,新帝不信。”藍輕寒略帶嘲諷地說道。


    平日裏不要錢的勸告不聽,偏要花費一塊天問牌,才肯相信。


    天德帝有些慌張,這才明白為什麽皇室能忍受每一代國師都聽命於歸雲宮,因為,那樣的國師,就是個不要錢的天問牌,很多問題,都可以無償地直接回答。


    “父皇糊塗,朕自知難以彌補,還請藍先生原諒一二,”天德帝站起身,朝藍輕寒拱手,轉而看向丹漪,“還請宮主不計前嫌,再給朕一個國師,朕定然以先生之禮待之。”說著,衝一邊的辰子戚使眼色。


    辰子戚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受製於人,就得好好辦差,輕咳一聲開口道:“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師,歸雲宮有什麽條件,您給個章程。”


    丹漪深深地看了辰子戚一眼:“當年請藍江雪,是你父親拿五座城換的。如今,你準備拿什麽跟本座換?”


    五座城……天德帝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如今皇室能拿來分封的城越來越少,要他一口氣拿出五座城,宛如在他心尖上剜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啞聲道:“你想要什麽?”


    丹漪抬起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指向辰子戚,“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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