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櫻將白袍疊了起來,放進了行李箱中。箱子裏並沒有放多少東西,還有很大的空間,裏麵裝著的隻有兩件換洗的長袍,另一個夾層放著內衣。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應該帶什麽了,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將是她第一次出遠門(不算來學院的話)。


    旅行這種事情對炙櫻來說其實挺遙遠的。雖然小時候她也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離開莊園,到別的地方,比如說海,主人的房間裏有一副關於大海的油畫,那是炙櫻最向往的地方。碧藍色的海連接著蔚藍色的天空,天空上飄著白雲,一隻白鷗飛過,海裏的海水翻湧著,沙灘上滿是貝殼。


    多麽美妙的地方。她也曾小心翼翼的問過主人,大海到底在什麽地方,主人譏諷的回答:“在你永遠到不了的地方。”


    她就再也沒有問過類似的問題了。


    不過這次要去的地方,似乎也很美。炙櫻拿起了放在衣服上的一個小冊子,冊子裏是一些關於他們要去的地方,也就是【楓葉之國】的一些記載。炙櫻主要是看上麵的圖,炙櫻從未見過這樣逼真的畫,卡嵐告訴她這不是畫,這是相片。炙櫻問相片是什麽,卡嵐說是類似於畫的東西。


    那就把它當做是畫吧。


    在畫裏,戴著鬥笠的農民在田地裏耕種,一位辛勤的婦人坐在田地外的一棵楓樹下。可以看得出來已經入秋了,楓葉被秋天染成了火紅色,嗯,滿山的火紅。


    鐺!鐺!


    學院的鍾聲響起,意味著零時已到。炙櫻抬起頭,透過窗戶看到遠處大寢室的燈光正一盞一盞的熄滅,很快,學院便被黑暗籠罩,隻有道路上的路燈,在堅守著光明最後的領地。


    炙櫻把台燈關了,躺在了床上。原本她早就該睡覺的,但這種時候卻怎麽也睡不著,她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在想很多的東西。她首先想到的是伊蓮娜,從出生到現在,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伊蓮娜那麽久。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己躲進壁爐裏睡著了,是伊蓮娜哭著將自己抱了出來,嘴裏不停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


    她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因為壁爐裏是火,火吞噬著木柴,將她全身都包裹了起來。她隻是感覺睡著的時候暖洋洋的,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沒有衣服了,衣料的殘骸留在了壁爐裏,然而她的身上卻一點事情沒有,隻是紅潤了不少。


    伊蓮娜告訴自己,一定不要把這件事情和其他人,要悶在心裏,最好把它忘掉。炙櫻問她為什麽,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將炙櫻抱進了懷裏,輕聲說道:“安娜你是個溫柔的孩子,可別人不是。”


    這是炙櫻對伊蓮娜最深刻的記憶,比她的母親要深刻許多。炙櫻的母親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炙櫻,炙櫻對她為數不多的印象,大概就是那個疲憊的笑容,以及一聲輕柔的——


    “安娜。”


    炙櫻愣住了。她聽到了母親的聲音,並不是在記憶中,而是,在外麵?!


    炙櫻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而很快,她又聽到了那道輕柔而又熟悉的聲音:“安娜。”


    ……


    炙櫻輕輕的推開房門。二樓的走道裏一片黑暗,水淼和風語都已經睡下了,她們沒有卡嵐給予的請假條,所以明天還要上課。她輕手輕腳的走到樓下,聽到了托馬斯沉悶如雷的鼾聲,所有人都已經睡了,除了她自己。


    她走到大門前,輕輕的哈了一口氣,將身上的衣服裹得緊了一些。而後輕輕的扭開了門把手。


    “嘎吱——”


    原本不為人注意的開門聲在此刻卻像是劃破夜幕的刀子。躺在花園裏睡覺的【六十九】抬頭看了炙櫻一眼,嗚咽一聲,低下頭繼續睡了。炙櫻赤著腳走了出來,她踏在圓潤的鵝卵石上,感到一陣冰涼。


    夜晚的風還是挺大的,院子裏的回蕩著樹葉揮舞的沙沙聲。炙櫻打開了院子裏的門,走了出去。


    街上空無一人。


    炙櫻想找出那個叫自己名字的人,盡管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但她還是忍不住走了出來。白天裏熱鬧的學院,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安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仿佛有一隻亂竄的小鹿。


    她突然有些害怕。她想起了托馬斯曾經喝醉時說過的話。


    “往生的幽靈經過學院而已,怕的人會很怕,不怕的人隻會感到很親切。”


    炙櫻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現在也不明白。她寧願相信這是自己的錯覺,她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回到床上睡覺。於是她轉過身,準備返回屋子。


    “安娜——”


    母親悠悠的聲音再一次在她耳邊響起,她僵在了原地,緩緩的回過頭,看到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有一個縹緲的白色影子。炙櫻仔細看去,發現是一個留著及腰長發的女人,母親曾經也有著這樣的一頭長發,卻在病重時全部脫落了。


    “安娜——”


    【母親】再一次的開口,她低著頭,所以安娜看不清她的臉,但那分明就是母親的聲音。即使她已經離開了自己十多年,但隻要她一開口,炙櫻又能回想起她那略帶疲憊的微笑。


    “媽媽。”


    安娜一點點的向【母親】走去。


    “乖,我的孩子。”母親悠悠的說道,“我已經等了你,很多很多年了。”


    “那恐怕你要繼續等下去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在炙櫻身後響起,瞬間將炙櫻驚喜,她才發覺自己剛才像是睡著了一樣,迷迷糊糊的。而後她被摟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低下頭,不要看。”托馬斯輕輕的說道。


    炙櫻心裏一顫,她意識到了什麽,盡管【母親】的聲音還在呼喚著她,她卻一咬牙,閉上了眼睛。托馬斯摟著她走回了寢室,在進門的那一刻,炙櫻終於壓不住心裏的疑惑,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到街道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


    ……


    “咖啡?威士忌?還是茶?”托馬斯在櫃子裏翻找著什麽,“雖然這些東西都是提神的,你等會可能不太好睡,不過你必須喝些暖身子的東西。嗯,還是茶吧,我可以給你加一點奶。”


    炙櫻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抱著抱枕瑟瑟發抖,她已經穿的夠多了,卻還是覺得冷,額頭上滿是汗珠,她知道後背更多,已經把內衣浸濕了。


    托馬斯將冒著熱氣的奶茶放在了炙櫻麵前,炙櫻拿起來小小口的喝了一點,那股寒冷才消散不少。


    “下次不要出去了。”托馬斯說道,“夜晚的學院,並不屬於我們。”


    “您一早就發現我了嗎?”


    “差不多吧,別看我睡覺打呼嚕,其實我是一個睡得不太死的人。”托馬斯靠著沙發上,“很多年前留下的毛病,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喜。我看著你出去的,隻是穿衣服花了些時間。”


    炙櫻看著托馬斯。此時後者完全不像是白天那樣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他靠在沙發上,有些頹廢,又有些疲憊,就像那天他喝醉時一樣。


    “那是,什麽?”


    “我曾經說過的吧,往生的幽靈。”托馬斯說道,“在一個世界死去的人,靈魂並沒有幻滅,它們需要去往一個世界,重新開始。而學院正是它們路過的必經之路。”


    “可是,我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炙櫻低下頭。


    “幽靈們可以看透人類的本質,也就是靈魂。所以它們能很輕易的知道人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是什麽,然後它們會誘惑人們。”


    “會怎麽樣?”


    “其實並不會怎麽樣,如果你跟它們走的話,最多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路邊。”托馬斯說道,“說到底它們並沒有什麽能力,也不能奪取人類的身體,它們隻是喜歡人類身上的溫度,這樣可以讓它們想起生前的自己,因為它們時候會失去記憶。”


    想起,生前的自己?炙櫻突然想到,自己的母親是否也曾像它們一樣,孤獨的走過不屬於它們的世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拚命的回想著生前的自己。她突然很想哭。


    “它們,會重生嗎?”


    “或許會,或許又不會,轉生的路上並不安全,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魂飛魄散,變成怪物,永遠的遊離在世界與世界之間。”托馬斯說道,“破碎的魂魄或許會變成一棵草,或許會變成一束花,或許,什麽都不會變,就是維持著幽靈的模樣。”


    炙櫻低著頭,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我知道這有些殘忍,這種事情或許在你成年時再告訴你比較好。但是早知道並沒有壞處。”托馬斯輕輕的說道,“得知了死後的世界,才能更珍惜活著的世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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