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怔怔地看著她,如腦袋空白一片一般呆滯地點點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喂,你不會被我嚇傻了吧。”歌瑤笑著走過來。


    蘇牧急忙轉過身,臉上浮現兩朵羞赧的紅暈,吞吞吐吐道:“那……那個……你要不先找件衣服穿上?”


    歌瑤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沒有一絲遮擋物,光滑白皙的身體裸露在煙塵飛舞的空氣中,一絲不掛。但是,她似乎一點也不慌張,臉上沒有絲毫羞赧的神情。她平靜地轉過身,將紅發女的屍體上的外衣脫下,然後穿在自己的身上。


    蘇牧看著滿地的碎石塊和死相恐怖的屍體,眉頭不自覺地緊皺起來,沉沉地歎了口氣。


    “你知道最近的醫院在哪裏嗎?”他問。


    “你受傷了?”


    蘇牧搖搖頭:“我們總不能放著陸達不管吧。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必須盡快醫治才行。”


    “如果去了醫院,行蹤很快就會泄露。我父親在這一片區域安了很多眼線。”


    “那怎麽辦?”


    “交給我就行了。”歌瑤說著,走到昏迷的陸達身邊。


    她半蹲下身子,在陸達的身上找到了一把鋒利的尖刀:“幫我把他的衣服脫下來。”


    蘇牧點點頭,將陸達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灰色背心脫了下來。


    被數十顆子彈擊中,幾乎可以用千瘡百孔來形容的後背露了出來。從傷口裏流出的血幾乎快凝固了。


    歌瑤小心翼翼地用刀子的尖端將子彈挑出來,扔在地上。她的麵容十分平靜,似乎麵對血肉模糊的場麵,將細小的子彈從深入骨肉的傷口裏挑出來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變異人的身體經過高度強化,所以恢複能力很強。隻要把阻止血肉生長的子彈取出來就行了。”


    蘇牧明白似的點點頭,脫下襯衫,用來包紮陸達後背上的傷口。


    歌瑤站起身子,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待會兒他醒來後,不要告訴他我是歌淵的女兒。我擔心他可能會誤會。”


    “我明白。”


    陸達的身體被蘇牧移到一塊平整的石板上麵。自從子彈取出來後,他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不到半個小時,陸達便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蘇牧趕緊走到他的身邊,向他解釋了在會和地點發生的一切。隻是隱去了歌瑤的身份。


    “沒想到任務最終還是失敗了。”陸達看著閆峰那具木乃伊一般僵硬的幹屍,略微歎了口氣。


    站在他麵前的蘇牧微張嘴唇,欲言又止。


    “不過幸好我們都還活著。多謝你了。”陸達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朝站在一旁的歌瑤走去。


    清冷的夜風微微拂起她的長發,似一縷緩緩流動的淺溪。


    “聽蘇牧說,是你解決掉鬥獸場派來的殺手,救了我們。”陸達說,“如果以後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全力幫你。”


    歌瑤輕輕地點點頭,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接下來怎麽辦?”蘇牧問。


    “你們都跟我回大本營吧。”陸達說著,看向蘇牧,“我答應過你,會帶你離開地下城。我不會食言的。”


    “這些屍體要處理嗎?”歌瑤問。


    陸達走到閆峰的屍體前,一拳掄向它的頭顱。幹癟的頭顱立即爆裂開來。緊接著,他連續朝幹屍揮出沉重的拳頭。當他停下來的時候,閆峰的屍體已經被轟成碎渣,如灰燼一般散落一地。


    “這樣就不會給鬥獸場的那些人留下追蹤的線索了。”他說。麵色毫無波動。


    蘇牧似乎察覺到什麽,警覺地抬頭望去。雖然夜空中一片漆黑,但他仍隱約地看見一個巨大的黑色鐵球懸掛於遙遠的夜空中。他知道那是囚禁鳳凰之眼的巨殼。緊接著,他望見一隻羽翼發光的大鳥從鐵球前飛過。


    “怎麽了,蘇牧?”歌瑤問,“你在看什麽?”


    “我看見一隻……”蘇牧再抬頭望去時,那隻發光的大鳥已經不見蹤影,漆黑的夜空平靜如冰凍的湖麵。“沒什麽,我看錯了。”他說。


    在去大本營的途中,陸達向他們說了一些有關亡徒的事。亡徒是地下城最大的一個反抗組織,組織的成員全為變異人。如今,亡徒的成員雖然遍布地下城,但主要集中在四個區域。他們要去的便是其中之一的b區的大本營。


    因為成員的特殊性加上組織的性質較灰暗,所以亡徒的大本營一般都建在比較隱秘的地方。其中,b區的大本營設在一幢被廢棄的高樓裏。


    當蘇牧遠遠地看見這幢搖搖欲墜的高樓時,他完全不相信如此破敗的建築裏竟然可以住人。可是,剛走進幾步,熱鬧的笑聲便從裏麵傳了出來。


    與外麵破敗不堪的模樣截然不同,高樓裏的裝潢布置簡直是另一個次元。漆白的牆壁,光滑的木製地板,寬大的歐式沙發,明亮的水晶琉璃燈,其他設施也應有盡有,簡直就像一座高級酒店。


    蘇牧和歌瑤跟在陸達的身後來到寬敞的大廳。


    大廳裏聚集著有說有笑的十幾個人,可是,當他們看見這三人走進來後,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了,就像被用力地剝掉了麵具一樣。他們麵容黯然地看著三人,眼神裏甚至藏著些許的警惕。


    很快,尷尬地待在一旁的蘇牧便明白了這些人為何露出這副神情了。他們本來都期待著陸達和閆峰兩人今天能將被囚禁在鬥獸場的8個夥伴救回來,可是此刻,回來的卻隻有陸達和另外兩個不知是敵是友的陌生人。從陸達臉上的抱歉的神情,他們大概都猜到了閆峰的死亡。


    這時,一個身形頎長的金發男子從裏間焦急地走出來,直奔到陸達的麵前。


    “那個……布萊克……”


    還未等陸達將完整的一句話說出來,金發男便劈頭蓋臉地拋出一連串問題:“這是怎麽回事?任務失敗了?閆峰呢?這兩個家夥又是誰?”


    陸達隻好把他拉到一旁,歉仄地解釋所發生的一切。


    蘇牧和歌瑤尷尬地待在原地,麵麵相覷。


    大廳裏的十幾個人都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他們,然後三兩成群地談論著什麽。雖然知道他們的眼裏沒有惡意,但是這種被人細聲細語地指指點點的感覺讓人有些不好受。蘇牧發現,在大廳裏的這些人之中,隻有一個獨自坐在角落,戴著無框眼鏡的長發女人完全漠視他和歌瑤的存在。那個女人沉默地看著手裏厚重的書本,似乎絲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蘇牧突然察覺到,與陸達交談的金發男正在仔細地打量著自己。那雙仿佛能夠看透人心的深邃的寶石藍瞳孔筆直地注視著蘇牧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像逃避恐懼一樣,蘇牧不自覺地轉過身,避開了他的目光,但仍覺得芒刺在背。


    後來,蘇牧回想起與金發男初次見麵,相互對視的這一刻時,終於明白了自己避開他目光的原因。因為他在金發男的眼裏清楚地看見了自己掩藏許久的恐懼,如果要形容這種恐懼的話——仿佛那雙深邃的瞳孔裏盤踞著龐大的金瞳毒蟒。


    陸達和金發男似乎已經交談完畢。他倆向蘇牧和歌瑤走過來。


    “你們好,我叫安迪·布萊克。”金發男說著,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我剛才聽陸達解釋了所發生的一切。總之,多謝你們了。”


    蘇牧和歌瑤簡單地自我介紹後,便被金發的布萊克帶到一個不大的會客廳裏。


    “兩位先在這裏等待一下,我馬上會為你們安排休息的房間。”


    “多謝。”歌瑤微笑著說。


    布萊克離開後,蘇牧如釋重負地躺在寬大的沙發上。半天之前,他還在一望無際的炎熱沙漠裏,可是此刻,卻身處在全是變異人的組織裏。這是他以前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的事。僅僅半天,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沒想到鼎鼎大名的亡徒竟會把這樣的地方作為大本營。”歌瑤說著,坐在對麵的沙發上。


    “說起來,陸達曾告訴我,亡徒裏的人都是因為地下城裏的某些地方進行的人體實驗而發生變異的。我不明白擺脫了實驗的他們為什麽不逃出去,反而要組織起來反抗地下城?”


    “亡徒反抗的其實不是地下城,而是地下城背後的統轄者,鳳凰教。”


    “鳳凰教?”蘇牧疑惑地說著,坐直身子。


    “雖然地下城的每一個人都聽說過鳳凰教,但很少人知道它的真實麵目,隻知道這個教會是支撐地下城運轉下去的最大的金主。鳳凰之眼也是在它的資助下建成的。”


    “這個教會和亡徒有什麽關係?”


    “聽說,令亡徒裏的人發生變異的人體實驗便是由鳳凰教一手策劃的,而且,直到現在,這些人體實驗仍在地下城的某些地方進行。”


    “這是什麽鬼教會,竟然做人體實驗!”


    歌瑤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鳳凰教……”蘇牧低著頭略微沉吟,突然想起歌淵西裝上的那枚徽章。徽章上,一隻鳳凰在熊熊的火焰中展翅高飛,昂頭嘶鳴。“歌瑤,”他試探性地問道,“你父親不會是……”


    歌瑤輕輕地點了點頭,剛才輕鬆的神色立刻黯淡下來。


    “我父親一直希望我也能加入鳳凰教,可是我根本不願意被莫名其妙的信仰所禁錮。”她說著,撇了撇嘴角,“不說這些了,聊聊你吧。剛才對付章魚的時候,沒想到你用槍這麽熟練。”


    “小時候,我老爸硬逼著我學槍。我一直不明白他當時為什麽那麽固執。現在想起來,他的固執救了我一命。”


    “我記得你在郵件裏說過,你父親一年前為了躲避債務失蹤了。”


    蘇牧無奈地笑了笑:“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此時,剛剛換了身幹淨的淡灰色長衫的陸達正待在一間不大的辦公室裏,詫異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布萊克。


    “你懷疑蘇牧?”他問。


    “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因為一封連一麵都未見過的人的郵件,不遠萬裏來到這個鬼地方,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陸達沉默地看著他。


    “而且,這隻是他告訴你的理由。誰也不知道他來到地下城的真實目的。”布萊克說著,頓了一下,“更重要的是,他一直躲著我的眼睛。”


    “誰叫你擁有一雙能看到他人心中最不願被揭開的記憶的窺探之眼。”陸達撇了撇嘴角,“大概也隻有你一個人覺得這雙眼睛不可怕。”


    “隻有心裏藏著鬼魅的人才會害怕我。”布萊克直視著他說。


    陸達遲疑了片刻,問:“你在他的心裏看到了什麽?”


    “他曾親手殺掉自己的心愛之人。”布萊克說。


    另一邊,全然不知道這兩人談話的蘇牧已經安然地進入了夢鄉。他躺在寬大的沙發上,麵容恬然而平靜。


    坐在對麵的歌瑤麵露微笑地看了一眼他熟睡的模樣,然後站起來,走到微風吹拂的窗邊。


    她咬破自己的食指,用鮮血在幹淨的窗台上寫下了十多個字——


    “我已成功潛入亡徒b區的大本營。”


    這些血字像擁有生命的動物一樣撲騰騰地跳離窗台,化成十多隻紅色的小鳥,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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