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每日的愛好便是聽南錚報告關於妖界的消息,每每聽了都嘴角含笑,十分愉悅。


    南錚不勝其煩,又不敢違逆,每日兢兢業業去妖都打聽些軼事。


    比如崇戟如何地惡疾纏身,又如何地受病痛折磨,如何地以頭搶地隻為一死卻偏偏死不得,回回聽到這些,紫月都喜歡一邊興致盎然地敲著桌子,一邊品著茶,一副人間俗世富家公子的派頭。


    妖界風雲變幻,軒轅靖率狼族大舉進攻,不下數日,已有數座邊境城池被拿下,崇戟無法理會朝政,段辰澤登基為妖皇。


    可就在段辰澤的登基大典之日,無雙一條血鞭殺進了皇都,在段辰澤登基遊*行皇都時將其鞭殺,給妖族著實添了一樁大亂子,皇城無妖皇坐鎮,邊境又連傳淪陷噩耗,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崇戟眼睜睜瞧著大廈將傾,此時此刻方才想起當年與紫月所做的交易,如今正樁樁件件地要他付出錐心刺骨之代價。


    而他竟不知何時會是盡頭。


    ......


    晴光正盛,紫月懶懶地倚在欄杆邊,手上一隻白玉小盅裝了些餌食,潭麵上圍了一圈魚兒張著小嘴,聚在一塊兒翹首盼著他的垂憐。


    藍衣身影入了眼簾,紫月悠悠道:“你來了。”


    溫畫站在他身側,目光落在水中的魚兒上,兩人具是無言,過了許久,溫畫才道:“當年你為什麽要救我?”


    一萬年前她衝出十八劍陣時,命已經廢了半條,若非軒轅柔將她一路護送至蕭清流所在的桃源仙境,她已經死了。


    可直到軒轅柔的回憶盡頭時,溫畫才恍然大悟,這一切都是紫月在背後安排,他安排軒轅柔出現在思過峰,安排她適時地遇見她,救了她。


    這是一條千回百轉的路,他雖沒有親自出手,溫畫卻看得出來,紫月想方設法地在救她。


    紫月揚起個和緩的笑:“因為你是上闋選的人。”


    “我和天誅他們不一樣,我有自知之明,上闋的確被父神徹底封印了,可是萬一哪天他衝破了封印回來了呢?隻要他回來,我們都沒有好下場,我要做的就是給我自己留一條後路。”


    頓了頓他又說:“不過我也不能明著背叛天誅他們,所以這條路走得曲折了些。”


    “我曾經算過,不出萬年,你會重回碧落,隻是上闋對我們已經產生了戒心,未必願意見我,所以我安排了一條緣契,通過他,我就一定能見到你。”


    溫畫一怔,而後便明白他所說的緣契是何物。


    緣契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生來為被鬼月姝感應而存在著。


    紫月徐徐道出:“能受我緣契的人不多,當年我原本看中了軒轅靖,一路跟他去了北荒,後來又覺得柔兒更合適些,且,我算到她的孩兒與你緣契頗深,不過她若是嫁給了崇戟,緣契就斷了。所以崇戟陷害她將她送去凡間,我就順水推舟讓她和林墨陽相遇。”


    溫畫驀地一驚,此刻方察覺出他的意思:“你說的緣契莫非是林墨陽?”


    紫月輕笑了聲:“這事奇怪地很,那林墨陽區區一個凡人,何以受得我的緣契,可事實證明如果沒有他,也就沒有無雙,沒有無雙,我也就見不到你,那凡人不簡單。”


    不過無論那凡人是個怎樣的角色,他都不感興趣,有用就行。


    溫畫默了默,又道:“既然如此,你當時為何不和我一起進桃源仙境,也可省去這些麻煩?”


    “……因為那桃源聖境不知是何方仙境,是個至純之地,與我天生相克,我若進了便是死無葬生之地。”


    目光與溫畫輕輕一觸,他笑著轉開,半勾了唇角,懶懶地道:“想不通是麽,同是鬼月姝,桃源聖境接納了你,而我卻半步都踏不進,我想這就是上闋和下闋的區別吧。”


    上闋可以百無禁忌,下闋隻能處處掣肘。


    說到此,他信手將那一盅餌食全部倒進了潭中,魚兒們甩著飄逸的尾巴圍攏過來,密密匝匝的爭著搶著,此情此景活潑有趣。


    溫畫瞧著他此舉頗有些負氣的意味。


    將一潭子的魚撐得翻起了肚皮,紫月才漸漸息怒,他的聲音懶散地慣了,陰陰寒寒的:“我要做的就是自保,等上闋蘇醒,我會是唯一幸免於難的那個。”


    他微笑著問她:“如果有那一天,你不會殺我,對麽?”


    溫畫淡淡道:“我從沒有想過殺你們。”


    紫月覺得很滿意,身形化入紫光,麵上仍舊是言笑晏晏:“你送我去天誅那裏吧,好久沒有見到她了,也不知她過得如何了。”


    ......


    蕭清流去了趟清荷墓園,將段辰洹和水悠蓮的魂魄收了回來,封入一隻小匣子交給無雙,他道:“青麓山是個清靜之地,讓南錚跑一趟將他們送去青麓山修養生息吧,想來不用過多少時日,便能轉生了。”


    無雙激動不已,接過小匣子時一雙眼已經紅的厲害,啞聲道:“無雙代哥哥嫂嫂謝上仙大恩。”


    蕭清流笑著扶他,無雙卻不肯起來,他哽咽道:“上仙,無雙的爹娘生前受盡苦楚,死後也不能相守,無雙懇求上仙,能不能幫我找到父親的遺骸魂魄,將他與母親葬在一處。”


    蕭清流倒是沒有任何遲疑:“我盡力一試。”


    其實他在紫月和軒轅柔的那段往事回憶之中,每每看到林墨陽總覺得有些莫名的似曾相識。


    時隔萬年,林墨陽又是個凡夫俗子,早該魂飛魄散了,可蕭清流卻覺得心中有股力量叫他去找一找這個人。


    溫畫將紫月送去謝老的萬象宮和天誅重聚,蕭清流臨時決定不與她同去。


    溫畫道:“師父,天誅的血蛭未解,你不與我同去麽?”


    蕭清流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太過憂心:“紫月既然已經找到,等他到了萬象宮,想來血蛭自然就解了,我也不必親自到場,眼下有件事我急著要去辦。”


    “是去找林墨陽的魂魄麽?”


    “嗯。”


    蕭清流笑道:“不論找不找得到,算是給無雙圓個念想,你先去萬象宮等我。”


    溫畫將喉間的話咽了下去,點點頭道:“那你萬事小心。”


    .....


    大雪封山,萬裏雪飄,白茫茫的一片,清寒冷寂。


    蕭清流伸手拂開眼前的雪幕,自己也有些茫然,不知不覺便到了這麽個地方了。


    極目望去,隻見一個白胡子的老神仙正坐於皚皚白雪山巔賞雪,手邊仙氣擁著隻紅泥小火爐,上頭溫著的小酒還在吐著白乎乎的熱氣。


    想來是此處的山神,這老神仙倒真會過日子。


    蕭清流走上前,道:“晚輩見過老人家。”


    那老神仙起著爐子正要給自己斟酒,冷不丁聽見蕭清流的聲音,回過頭來,手裏的爐子卻掉在了地上,稀裏嘩啦碎了一地,酒香幽幽漫上來,一聞便知是好酒,蕭清流深覺可惜。


    老神仙拿起手邊的鐵樹拐吃力地站起來,定定將蕭清流望了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忙躬身還禮:“不敢,不敢。”


    蕭清流不忍心他一個老人家行此大禮,上前扶他,那老神仙卻連連後退,拘謹又惶恐道:“不知......不知尊駕來此作甚?”


    他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似乎是在害怕什麽。


    蕭清流覺得奇怪,但無暇多想,他道:“晚輩想問,此處是否有一名凡人的魂魄?”


    “是有這麽一位。”老山神一怔,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拄著拐杖,引著蕭清流往一處山澗去。


    “尊駕,請隨我來。”


    山澗底下冷風蕭瑟,一條河全結了冰,茫茫入眼,說不出的冷清。


    老山神將拐杖“篤篤”地敲了敲堅實的冰麵,道:“裏頭睡著的那凡人叫林墨陽,萬年前便死了,小神用了雪山冰晶護住了他的屍身與魂魄,尊駕是不是來取的?”


    蕭清流一喜,他的直覺果真不錯。


    那林墨陽的屍身凍在這河中,冰晶將他護地很好,還能看出生前的模樣,隻是他兩鬢斑白,憔悴不堪,看來軒轅柔離開之後他過得很不好。


    山神道:“萬年前小神巡山,見到這凡人奄奄一息的模樣,聽說是妻兒失蹤,他踏遍人間就為尋找妻兒下落,可惜到死都沒能再見妻兒一麵。”


    蕭清流輕輕歎息,這林墨陽也是可憐,他和軒轅柔,凡塵妖界兩世之隔,他區區凡人又如何能尋到,窮盡一生的尋尋覓覓之後,終究還是空。


    老山神絮絮又開了口,這一回,他的話卻叫蕭清流頗為吃驚,他道:“小神原本是要將這凡人化灰葬了的,但......那位大人囑托小神在此好生守著這凡人的屍首,說是有朝一日,自會有人來取,命小神不可怠慢了這凡人。”


    蕭清流眸光一動,問道:“那位大人是誰?”


    山神似是知道自己失言,陡然一驚,一雙眼隔著漫天的雪簾子看得不清楚,蕭清流卻聽得出他氣息不穩,像是被什麽東西嚇著了,猛地後退了幾步,垂首拱袖作揖,連連道:“請恕小神不能說,不能說。”


    山神是個老人家,不禁嚇,蕭清流好奇他口中畢恭畢敬道出的,預測他今日來取魂魄的那位大人是何方神聖,又不好再去催問,隻得道:“是我逾禮了,這凡人是晚輩的朋友,晚輩將他帶回與家人團聚,山神行個方便吧。”


    老山神自然沒有反對,喏喏道:“尊駕請便。”


    老山神的言行古怪含糊,蕭清流萬般疑問在心頭打轉,隻是他與這山神隻是初識,做不到強人所難,隻能帶著林墨陽的屍身魂魄離開了。


    蕭清流走後,老山神望著他徐徐遠去的背影,撐著的拐杖竟是一滑摔在了地上,他將手小心地擦了擦袍子,手心黏膩,這大雪紛飛的天氣他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雪越下越大,直到那修長的青衫身影再也看不到,老山神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個年輕的小仙從山道上走上來,舉目望了望蕭清流離開的方向,稚氣的臉上堆滿了驚訝與好奇,他興奮地跑到老山神麵前道:“爺爺,剛才那人不就是......”


    老山神眼神一淩,厲聲喝道:“住口!”


    “可是......”那小仙被老山神的眼神駭住了,有些委屈,張嘴又想說什麽,老山神手裏金光一閃,竟是將他的嘴封住了。


    “嗚嗚嗚......”那小仙掙紮了會子,目光急切又困惑。


    老山神拄拐望著天際的方向,默默將目光收回,滄桑的臉上還有些惶恐的餘色,他喃喃道:“孫兒,爺爺是為了你好啊,那位大人說了,不可泄露天機否則必遭大禍,這樁隱秘咱們爺孫倆就守到死吧,此人的事說不得,一個字也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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