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流盯著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子,的確是愣了愣,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於是俯下身去撿起扇子。


    他猜的出來,另一個溫畫肯定是天誅鬼月姝。


    溫畫是他們的首任宿主,鬼月姝如果要以什麽形態出現的話,似乎都傾向於選擇溫畫的樣子,不論是她的外貌還是她的聲音。


    要認出來,有點困難啊。


    溫畫沒想到天誅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正要出聲提醒蕭清流,卻見蕭清流已經向她走過來了,還悄悄朝她眨眨眼。


    溫畫訝然,咦,這麽快就把她認出來了?


    聽到身後天誅惱火的幹擾的聲音:“師父!”


    隱含了絲悲切與傷心。


    這戲唱的很挺認真。


    蕭清流腳步一頓,轉身看她,麵上忽然露出個飄忽的笑,扇骨輕輕發出啪嗒一聲,服帖在身側的袍袖輕輕拂起一角,下一刹,瞬間暴起一道肅殺的厲風,追風趕月般的殺氣,猛地攻向身後那個溫畫的腹部。


    天誅的偽裝一瞬間被催敗,她眸中迸射出不可思議的光華,她騰身而起,想要避開,誰料那殺招竟像是有知覺似的拐了個彎攻向她。


    天誅臉色遽變,心道驚險。


    誰料那招攻擊撲麵至眼前,如一團軟霧輕輕撲在臉上,輕柔地像棉花。


    天誅愣了愣,想起自己不過化了溫畫的形體,任何攻擊對她來說都是虛妄,她怒視蕭清流,道:“你耍我?”


    “耍你?”蕭清流低笑了聲,刹那之後,他整個人已“霍得”站到了天誅麵前,他身上的氣息潔淨如雪,幹淨地令人望而生愧,天誅大驚失色,自己竟沒能防備他的突然靠近,一驚之下倒退了好幾步。


    蕭清流冷笑一聲步步逼近:“怎麽,你覺得我在跟你玩兒麽?”冷冽的目光從那雙從來溫柔的眼中探出來,竟讓人沒來由地膽寒。


    蕭清流抬手一揮,那把平日裏在他手中不過附庸風雅的折扇,此時變成了世間最淩厲的匕首,連著扇柄沒入了天誅的胸膛。


    天誅眨眨眼,低頭看著自己胸膛上的傷口,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她並非實體,蕭清流不可能傷到她......


    下一瞬,她的身子像被石子打碎的水中倒影,七零八碎了起來。


    蕭清流慢條斯理地抽了扇子,天誅如夢初醒般飛身後退,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如初的身形,竟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蕭清流恢複了之前那溫文爾雅的樣子:“這才叫玩耍。”


    溫畫微微一怔,印象當中,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蕭清流對人動手。


    剛才那場殺招是以前在青麓山時,蕭清流日常教習她時最喜歡用的招式。


    因為蕭清流最喜歡在這個時候趁機與她親近,不著痕跡地調戲她。


    但是身為蕭清流的徒兒,溫畫知道地很清楚,蕭清流所有的招式都是淩厲的殺招,隻是他本人從不殺人而已,他溫柔地近乎仁慈,所以他有殺招卻不曾顯露出殺氣。


    溫畫也沒想過蕭清流會有殺氣,但她剛才明明看到了,他的殺氣十分內斂,一閃即逝,但一擊即中,利落到有些狠辣。


    幸而天誅並非實體。


    片刻後,天誅似乎恢複了,麵上帶著絲涼薄的笑:


    “蕭清流是麽,閣下是怎麽認出我的?”


    蕭清流的動作之快令人咋舌,天誅知道剛才溫畫根本一句話都沒有說,光憑借外貌氣息,她和溫畫幾乎算得上是同根同源,這世間沒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區分她們兩個。


    蕭清流淡淡一笑,這其實並不難,因為他跟著心走,為什麽確定那個就是真正的溫畫呢?他也說不出什麽子醜寅卯的理由,但就是知道。


    蕭清流想如果他把這個理由說出來,天誅隻怕會被他氣死。


    於是他換了個不傷她尊嚴的說法:“因為真正的畫兒不會躲我,她知道我永遠不會傷害她,至於你嘛,剛才躲得比兔子還快!”


    他還若無其事地打趣?


    天誅咬了咬牙,麵上一派鎮定,內裏卻是血氣翻湧地翻天覆地,她甚至不敢再看蕭清流,生怕被他察覺出異樣。


    因為她已被蕭清流重傷!


    沒有人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進犯鬼月姝的真身。


    他是第一個,父神創世以來的第一人。


    鬼月姝自出世之後,一直以來都是野蠻地縱橫天下,即便當年因萌芽未醒,差點遭遇滅頂之災,也未曾有過方才這般猛烈的喪膽之懼。


    仿佛,仿佛,這個人是......宿敵。


    宿敵!


    意識到這個可能之後,天誅的眼底出現了恐慌,像無數根利箭前仆後繼地紮進血肉裏,無名的戰栗從身體深處萌發,潰散。


    剛出生時,她曾聽父神說過,世間萬物,相生便相克,有因便有果,她和朱雀並不是所向披靡的,他們有天生的克星,隻是那克星何時出現要看日後天地的造化。


    那麽何為克星呢?


    克星,宿敵也,雙方之間從一開始就是無休無止的爭鬥,結局嚴苛到隻有兩個,要麽是絕望的你死我活,要麽是慘烈的同歸於盡,父神曾言,朱雀的克星是青芒。


    卻無法斷言鬼月姝的克星。


    她的克星又是誰呢?


    時至今日,那人終於出現了。


    天誅的心思急轉直下,如今她不過是下闋鬼月姝中殘缺的一脈,根本無法和蕭清流抗衡,然,當她看到蕭清流和溫畫兩個人站在一起珠聯璧合,仿佛天造地設的一對時,不禁轉念又想:天誅啊天誅,你急什麽?


    何須你去爭?你去抗衡?


    她想得惡毒而快意:你死我活是麽?當然是你死我活,蕭清流,你和溫畫之間如果隻有這個結局,你會選擇哪一個呢?


    ......


    天誅冷靜下來,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


    迅速看了眼蕭清流,天誅信手朝身後招了一把太師椅,大搖大擺地撩袍一坐,唇邊挑了半分弧度,笑得十分邪氣:“無趣極了,罷了,算我輸了。”


    眸光稍稍掠過蕭清流又匆匆移開,而後看著溫畫道:“溫畫,洪荒之中,咱們算是......老相識了,老相識怎麽能不敘敘舊呢。”


    言下之意:我有話跟你說,隻對你一個人說。


    天誅不開口了,隻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溫畫明白,對蕭清流道:“師父。”


    蕭清流看了天誅一眼,淡淡道:“好,我先出去。”


    蕭清流扶著謝老兒出去時,歸鶴殿的門猛地關上了,謝老兒早被嚇得出了幾身冷汗,戰戰兢兢道:“小清流,溫畫神君和......和......不會有事吧。”


    蕭清流也不是不擔心,隻是他莫名覺得天誅不會對溫畫怎麽樣,隻是......他回頭看到陷入天誅氣息的歸鶴殿,心裏突然有些不安。


    ......


    天誅懶洋洋地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撐腮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溫畫,似乎在等她說話。


    溫畫不甘示弱,信手招來一把椅子,款款坐下,悠悠道:“既然你不說話,那麽我就不客氣了,我先說。”


    “你是天誅鬼月姝,那麽我呢?我是哪一脈?”


    “你......”天誅慵慵地挑了下眉毛,笑道:“我想想,你是蒼痕?七殺?嗬嗬嗬嗬,或者,誰知道呢。”


    溫畫心中一動,試探道:“為什麽我不能是紫月,蒼冥或者天絕?”


    天誅咯咯咯嬌笑了起來,語氣中有些得意:“原來你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告訴你也無妨,因為蒼冥在霍雲姬身上,天絕呢選擇了華飛塵,至於紫月......”


    她頓了頓,眸內精光一閃,聲音暗伏著一絲詭譎的殘忍:“如果你是紫月,你覺得上次在蓮洲法陣裏我會對你下重手?紫月與我共承一脈,我寵他還來不及,怎麽會舍得對付他呢?”


    “你是故意對我下手的?”


    “當然。”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我們都是鬼月姝,何況我是鬼月姝當年親自選的宿主,你沒必要對我下手。”


    天誅似乎被她的話逗到了,掩著唇矜持地笑了會兒,終於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起來:“喲喲喲,你還真是天真,難不成我們要以你為尊,見到你就跪你供著你不成麽?”


    溫畫一時語塞,對麵坐著一個和自己神態神情,舉手投足都一模一樣的人,而此時此刻那人正在肆無忌憚地嘲笑於你,這情景不得不讓人覺得詭異。


    天誅停下笑,幽幽地仿佛帶著股酸勁兒道:“這些年,你被你那個師父護著哄著,把咱們鬼月姝的本性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溫畫揮去心頭的煩躁與不耐,冷冷道:“什麽本性?”


    話音剛落,眼前一陣風吹過來,天誅鬼魅般的身影“倏地”出現在麵前咫尺,天誅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打量著溫畫,纖細冰冷的手沿著她的臉頰輕輕下滑,聲音壓得低低的,像夜半的私語:“我們的本性是,奸詐,狡猾,陰險,毒辣,自私,自利,能偷生絕不赴死,寧可我負天下人卻不能教天下人負我......啊,後世是怎麽說我們的?他們說,我們鬼月姝就像那種喜歡弄虛作假的好朋友,人前與你推心置腹,轉身就能插*你三刀,將你推進萬丈深淵永世不得超生......嗬嗬嗬嗬。”


    她輕笑著,總結:“這些話說得很正確,我們鬼月姝就是這樣,我們對別人狠,但是對自己更狠。”


    溫畫沒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天誅審視著她,微翹的睫毛輕輕一頓,落下些許輕蔑:“你是第一任宿主又怎樣,沒有了你,還可以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何況當年被那群不入流的東西剿殺時,你的表現可是讓我們大失所望,你太弱小了,我們甚至被逼到被迫自保。”


    “可是你們沒有放棄我不是麽,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不是你們中的之一舍不得我,我根本活不成?”溫畫攜著絲笑指出這個問題。


    天誅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們六個當時就分開了,也不知道是誰大發慈悲提了你一口氣。”


    “又或者,”她微微歪著頭,笑眯眯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我們當初在支離的時候都有過要殺你的念頭呢,所以,我覺得保你命的應該不是我們。”


    “那是誰?”溫畫心頭一跳。


    “上闋鬼月姝啊。”提到這幾個字時,天誅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溫畫想,果然和師父猜的一樣。


    她覺得嗓子有些幹澀,抿了抿唇才道:“既然上闋鬼月姝在我這裏,為什麽我還......”


    “還這麽沒用對不對?”天誅挑釁道。


    溫畫皺了皺眉沒說話。


    上闋鬼月姝,無窮也。蕭清流曾做了一個比喻,鬼月姝就像一棵樹,上闋鬼月姝是樹根,下闋鬼月姝是樹的枝蔓,枝蔓也許可以無限伸長,無限茂盛,但真正力量的源泉還在上闋鬼月姝。


    如果硬要分個強弱的話,下闋當落於下風。


    “那是因為上闋鬼月姝沒有蘇醒,你看到天機策了,應該明白,我們當年都被父神封印過,那時父神的封印已經徹底封印了上闋鬼月姝,是我們六個尋找機會,拚死掙紮才逃了出來。”


    說到這天誅的語氣突然變得森然可怖了起來:“可是半路上居然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上闋開始有清醒的跡象了,嗬嗬,上闋不愧是上闋,一有意識就對我們頤氣指使,甚至一意孤行選了你這麽個弱不禁風的小童做宿主。”


    聽到這裏,溫畫竟有些領悟到為什麽下闋鬼月姝會選擇支離四散,因為被父神徹底封印的上闋鬼月姝根本毫無戰力,甚至隻會拖累他們,但關鍵時刻卻又總是站在領導者的位子對他們呼來喝去,難怪下闋他們會棄帥保車,他們保的是他們自己。


    所以憑什麽要他們對上闋鬼月姝俯首稱臣,憑什麽要費神去保護一個他們根本無心關注的人。


    溫畫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天誅對自己有若有若無的恨意,當初是他們拚死逃出了父神的封印,怎可教她坐收漁翁之利?


    溫畫道:“既然你這麽恨我,以你的能耐,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天誅笑著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光華暗投,暗影交織,不知流轉過多少複雜心思:“因為殺不得。”


    “因為我發現上闋終於還有點用處,隻要有上闋在,我就可以找到紫月。”


    紫月鬼月姝?


    說到紫月,天誅的語氣含了絲不易察覺的心疼:“當年我們六個下定決心支離,紫月與我一脈,又相對弱小,不願離開我,我們說好一起進聖光塔的,可是......”


    可是,支離的瞬間,紫月在那場混亂的血雨腥風之中失蹤了。


    天誅是幾個鬼月姝中相對強大的一個,她幾乎將當時在場的人都測試了一遍,然而根本杳無音訊,紫月是被一個突然出現的人突然帶走的。


    而天誅苦尋無果,隻好獨自進入聖光塔休養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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