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東來頓時鴉雀無聲,沒人想到紫衣仙者會突然動手。


    那一桌的獵仙,紛紛盯著紫衣仙者的紫光長劍,麵色不約而同都有些惶恐。


    溫畫悄悄繞到蕭清流身邊看熱鬧,蕭清流在她耳邊輕聲道:“看到那柄紫色寶劍了嗎?上麵的是天墉蘭氏的家族圖騰。”


    溫畫嗬了一聲,帶了三分幸災樂禍的笑意看向紫衣仙者和那位項姑娘。


    天墉蘭氏,高居碧落二十一重天,其先祖是如今遠盾王屋山的上神蘭曜,蘭氏家族素來以匡扶仙道正統為己任,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用旁門左道登階上品的獵仙。


    等閑獵仙見到天墉蘭氏的仙者大多會繞路走,仙者清高,不屑對自己弱小的人動手,但這也是弱點,那些狂妄的獵仙們都憑著這點四處找仙者挑戰,卻很少有其他仙者反過來教訓他們。


    天墉蘭氏不同,他們修為極高,眼裏又揉不得沙子,尋常獵仙不是其對手,若有獵仙被他們碰上了,下場都是死路一條。


    蘭氏族長蘭筠與妻子項漪柔位列神君之位,其長子蘭握瑾是素有威名的衛黎上仙,碧落眾仙見到他都要拱手尊一聲衛黎君。


    項懷瑜青絲落肩,低頭怔怔地看著那朵被削落的白色簪花,一行清淚悄然劃過她的下頜,輕輕地無聲地落在那朵簪花上,難言的不堪如瘋長的葦草,一根一根一絲一絲將她圍困,她顫抖著道,:“蘭握瑾,你在幹什麽?”


    那聲音沙啞而幽冷,像淬了刻骨的毒。


    紫衣仙者冷冰冰地盯著她,目光如世間最厲害的匕首直直紮進她的魂魄深處:“我在阻止你胡鬧,你不顧及蘭氏名聲,我還要顧及!”


    項懷瑜勾了勾唇角,不知是譏諷還是嘲弄:“我不姓蘭,我早已不是蘭氏家族的人,爹娘早已和離,我姓項,衛黎君不知道麽?”


    紫衣仙者怔了怔,厲聲道:“不管爹娘是否和離,你都是天墉蘭氏的人......”


    項懷瑜望著他,突然笑了起來,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我不是,我跟蘭氏家族沒有任何關係,這一點沒有人比衛黎君更清楚了吧。”


    紫衣仙者皺了皺眉,沒說話,輝央突然站了起來,神色中竟有些慌亂:“你,你是衛黎君蘭握瑾?”


    蘭握瑾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吐出一個字:“滾!”


    輝央麵色一白,竟小聲道:“是,是。”說罷拿起自己的兵器匆匆離去,另外幾名獵仙,甚至是方才一直囂張的重刃此刻也是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話,跟著大哥走了出去。


    攬月東來更安靜了。


    蕭清流與溫畫互相交換了眼神,哦,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墉蘭氏大公子——衛黎君啊。


    那麽這位項姑娘又是什麽人?


    蘭氏夫婦多年前就已和離,而傳言衛黎君有位妹妹,若按名字則可以猜衛黎君的妹妹就是這位項姑娘,可是蘭氏家族竟有人會與獵仙為伍,實在令人不解。


    項懷瑜俯身去拾那朵簪花,紫光清靈的劍尖冷冷抵在她的手背上,頭頂傳來那人冷酷的聲音:“跟我回去。”


    將簪花緊緊攥在手心裏,項懷瑜站起身冷冷看向他,啞聲道:“跟你回去?我以為當你殺了清哥之後,我們就是仇人了,你要帶一個仇人回天墉麽?”


    蘭握瑾聽到仇人二字,大有震怒之意,一時間麵色清寒,隻深深將項懷瑜望著,一字一頓道:“我沒有殺他!”


    項懷瑜神色一頓,露出淒楚的笑意:“我親眼看到的......”


    溫畫聽得兩人對話,一時驚奇,想不到湛清竟是死於蘭握瑾之手,隻是合墟洞府與天墉蘭氏一向井水不犯,他們竟有何仇怨會到互相殘殺的地步?


    啊,這一千年她睡得太久,果真世事變化這般迅速麽?


    溫畫神思恍惚之際,隻聽得項懷瑜道:“衛黎君,你與我有殺夫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吧。”說完轉身離去。


    蘭握瑾紫劍一揮,築了一道法界圍在項懷瑜身側,叫她走不出一丈方圓之內。


    項懷瑜怒極喝道:“蘭握瑾,你放開我!”


    蘭握瑾站在紫光盈盈的法界之外,眸色難辨:“就算我我殺了湛清吧,那又如何?他根本配不上你,再者你和湛清根本沒有成親,談何殺夫之仇?”


    項懷瑜想不到他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一時氣怔,誰知蘭握瑾突然快步走進法界,伸手攬過她的腰,微一用力,竟一把將她扛在了肩上。


    項懷瑜在他肩頭又是羞憤又是氣惱:“蘭握瑾,放我下來,否則我會殺了你!”


    蘭握瑾不理她,隻是回頭朝蕭清流、溫畫二人點了點頭道:“我還有些事要和舍妹談談,此處可有合適的地方?”


    “當然有。”蕭清流最喜歡看熱鬧,忙使了個眼色,禾岫立刻笑眯眯地道:“衛黎君,請跟我去染霜音,那裏清靜。”


    蘭握瑾麵無表情地扛著項懷瑜跟上了禾岫的腳步,項懷瑜趴在蘭握瑾的肩膀上,拚命對溫畫用口型道:“救我。”


    溫畫睜大無辜的眸子,也用口型道:“對不起,我聽不見。”


    *****


    入夜。


    蕭清流在攬月東來外布下了仙障,等閑小仙也不敢隨意闖進來。


    八角星禪木的桌上,蕭清流已經布菜完畢,溫畫睡了一覺起來,揉了揉眼走到桌邊坐下。


    旁邊一桌,蘭握瑾正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用飯,瑩白的指尖握著玉筷,修長的指骨映襯著玉澤,優雅又有格調,用飯時不疾不徐,通身是世家子弟自小養成的氣派。


    不過自從蘭握瑾帶著項懷瑜帶走“談談”之後,項姑娘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溫畫欣賞了一會兒,耳邊傳來蕭清流酸酸的聲音:“畫兒,他有為師好看麽?”


    溫畫反問:“師父在吃醋?”


    蕭清流很認真地點頭:“嗯,吃了十斤了。”


    溫畫繃不住笑,埋頭喝湯去了。


    席間,蕭清流問蘭握瑾道:“衛黎君,項姑娘呢?”


    蘭握瑾淡淡道:“她說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蕭清流也不再多問,溫畫吃著吃著忽的想起來道:“旺財呢?”


    蕭清流道:“溜出去玩兒了,我讓禾岫端著飯去找了。”


    溫畫放心了。


    窗外一道疾電劈過,在墨色的天空上劃過一道妖異的紫弧,漆黑的雨從天的豁口中傾倒出來,風狂吼著掃過攬月東來的大殿,威嚇世間的一切,飛簷角的空山竹鈴“丁零當啷”地交纏在一起發出詭異急促的警訊!


    一絲血腥氣從被雨打爛的泥土中蒸發出來。


    廳中用飯的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這天氣,旺財溜出去怕是要淋成落湯貓了。”溫畫漫不經心道。


    蕭清流捋捋袖子,望著天際遙遠的微光道:“朔望日麽,這樣的天氣正常。”


    “砰”地一聲,南錚乘風破門闖了進來,他懷中仿佛抱著什麽,身子隨著身後風雨巨大的衝力撲倒在地。


    南錚渾身濕透,發絲淩亂地貼在臉上,原本潔淨的仙袍此刻如破布糾纏在一起,在雪白的磚地上淌出一條溪水般的血流。


    “師父!救命!”南錚嗚咽道。


    蕭清流已上前扶起他,正要檢查他被什麽所傷時才發現血不是從他身上出來的,南錚微微側身,露出懷中保護著的禾岫。


    禾岫麵色慘白,此刻死死閉著眼睛,嘴唇青紫,肩頭留下了一道利爪般的印記,烏黑的血還從那三道爪印裏滲透出來,殘留下的法界氣息顯示是獵仙所為。


    “發生了什麽?”蕭清流沉聲道。


    南錚擦了擦淚,露出手裏攥著的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麻繩圓珠,上麵刻了個財字。


    這是溫畫當初降服旺財後,隨手給它削的木珠子,後來一直掛在旺財的脖子上。


    南錚道:“禾岫去找旺財回來吃飯,我見他半天不回來就去找他,誰知道在攬月東來後山找到了禾岫,他,他已經這樣了......”


    “旺財呢?”溫畫想到了什麽,望了眼神色冰冷的蘭握瑾。


    “不知道,禾岫手裏隻拽著這個。”


    “那項姑娘呢?”


    不知道溫畫為什麽問到項懷瑜,南錚一愣才道:“我,我沒看到項姑娘。”


    凜冽的仙氣驟起,蘭握瑾帶著他的紫色長劍已衝出攬月東來的殿門。


    蕭清流道:“畫兒,你和南錚一起去看看,我來給禾岫治傷。”


    溫畫點點頭和南錚一起跟上了蘭握瑾。


    朔望日的碧落被黑暗徹底吞沒,雲層起起伏伏如巨獸聳動的肩骨,蟄伏著未知的危險。


    漫天的雨如瓢潑,南錚連眼睛都睜不開,溫畫順手將他帶到自己身邊,南錚才發現所有的風雨根本入侵不了溫畫身側半丈之內,,心生無限崇敬之情。


    至今為止,他見到的神力強大至此可逼開風雨的人一個是師父,一個就是師姐了。


    雨簾過於厚重,將視線隔絕,溫畫感知到蘭握瑾的仙氣就在身邊卻無法知道他的確切位置,可惜都在二十重天施法,否則倒是可以問問他們。


    卻聽南錚道:“師姐,衛黎君在前麵。”說罷引著溫畫往左前方的雷電交加之處趕去。


    果不其然,蘭握瑾的身影很快出現了。


    溫畫這才想起蕭清流說過南錚有追蹤的本事。


    溫畫駕雲來到蘭握瑾身邊道:“衛黎君,禾岫重傷極有可能是令妹所為,衛黎君打算怎麽做?”


    自己的親妹妹成了獵仙,溫畫好奇這位在維護仙道正統上,不講情麵鐵麵無私的衛黎君究竟會怎麽做?


    畢竟天墉蘭氏有一條鐵訓——不得濫殺無辜!


    蘭握瑾目光追尋著在閃電中明暗不定的雲海,看也不看溫畫,聲如寒冰:“如果阿瑜真的犯下大錯,我自會替天墉清理門戶,不勞神君憂心。”


    蘭握瑾許是發現了線索,手裏的長劍揮下去將雷火滾滾的雲劈開,底下露出一片靜默的山林。


    一陣虎嘯傳來,在淒迷的雨水中格外清晰,溫畫清楚那是旺財真身——白虎的叫聲,隻是遠沒有從前的中氣十足,那是受傷的慘叫。


    旺財的真身都被對方逼出來了,對方是想要它的性命麽?


    旺財極品獸靈的身份,項懷瑜的確想要得到,但她並不像手段毒辣之人......


    不再多想,三人忙往那片山林疾馳而去。


    林中幽暗不明,雨水的衝刷下愈發不明朗,突然,一簇刺眼的火焰衝天竄起又瞬間收起,那虎嘯再度傳來,夾雜著憤怒的咆哮,樹林的葉子都被震顫了起來,暴雨如注,仿佛要把天都篩下來。


    火光再次竄起。


    南錚大喊道:“在西南方!”


    蘭握瑾不說話,冰冷的眸子冷酷的近乎無情,他揮劍朝西南方斬去,劍氣無形,紫光凝住在劍尖,他道:“阿瑜,出來!”


    紫光乍放,一聲巨響,暗紫漩渦向四周散去,周圍的樹林瞬間卻刷刷齊齊朝四周倒開去,粗大的樹身竟被人攔腰斬斷。


    大片空曠的土地露了出來,不遠處一道白光與黑光對峙著,白虎似乎被人用什麽困在一棵枯樹之下,逃脫不得,它頭頂有無數道細小的雷電被人引著從天上不斷向它的頭骨劈去。


    “刺啦”一聲,又“刺啦”一聲,白虎被雷電打得四肢一軟倒在地上,不多時它清醒了過來又掙紮著站起來,靈光四散,血模糊了它的半隻眼,額角的傷口已焦黑,猙獰可怖。


    它麵前站著一名黑衣女子,長發挽髻,發間一朵白色簪花白得耀目,雨水打濕她的發絲陰沉沉地垂在她的眼前,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的左手腕上套著鋒利的鋼爪,電光之下閃爍著來自地獄的幽光。


    白虎從血泊中站起身來,狂笑一番道:“老子真他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如今被你這個瘋婆娘綁在這裏羞辱,你要老子修為,也要看老子樂不樂意!瘋婆娘,有種跟老子單挑!”


    項懷瑜麵無表情,身形飄忽衝向白虎,左手緩緩揚起,猛地一抽,朝白虎的眼珠狠狠挖了下去。


    “阿瑜,出來。”身後猛地出現一個聲音,周圍的樹摧枯拉朽般一棵接著一棵倒了下去。


    項懷瑜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手依然要落下去,但一柄紫色的寶劍橫在了她的脖頸上,殺氣透骨。


    項懷瑜停下了動作,轉身看向蘭握瑾,瞳孔黑得仿佛沒有盡頭,她微微歪頭,諷刺一笑:“哥哥,你殺了我的丈夫,現在連我也想殺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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