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稱板栗的少年很快就拖著推車回來了。


    車上躺著一個年輕男子,衣衫襤褸,麵如金紙。


    左腿露在外麵,卻是大麵積的燒傷。一部分已經焦黑,一部分血肉模糊,還滲著黃色的膿液,散發出難聞的惡臭。


    聚在保安堂門口的人群嫌惡地掩著鼻子讓出條路來。


    紀小朵看著那個男人,不由微微眯起眼來。


    倒不是因為他的傷,雖然燒傷看起來是可怕,但紀小朵現在已經不算凡人了,這種皮肉傷,她要治並不難,甚至還能順便給他植個皮美個容呢。


    而是——這年輕男人身上有妖氣!


    不濃,但的確是妖氣不會錯。


    紀小朵索性把粥攤托付給相熟的街坊,他們雖然還是不太敢進她這院子,但大白天的在門口分一下粥倒並不用擔心。自己叫陌離幫忙,把人搬進院子裏。


    她院中的符陣並沒有撤,隻是稍微改了一下,驅鬼避邪。


    同樣的,妖邪進了這院子,想走也沒那麽容易。


    板栗一來一回,早已經累得氣喘籲籲,陌離過來幫忙,他連忙道了聲謝,正要讓個位置出來,陌離卻看都沒看他,伸過手,直接就將連人帶車一起端進去了。


    板栗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這人是有多大力氣?


    外麵的人也一陣驚歎。


    又有人說起之前陌離和鄭二慶對拳把他打到街那邊的事來。


    “我看這許小郎君,就是天生神力!”


    “姐姐都是神醫了,弟弟力氣大點有什麽奇怪?”


    板栗想想自己之前差點要和陌離爭執起來,不由有點後怕,看看紀小朵都往後麵去了,連忙跟上去。


    陌離把車放下,那車上的男人就醒了過來,睜眼看到陌離的那一刻,整個人反射性地縮了一下。


    果然有問題。


    紀小朵想,陌離都可以當照妖鏡用了。


    “醒了?”她問,“能說話嗎?”


    那男人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


    板栗連忙過去,道:“哥,這裏是保安堂,這位是大夫,她人很好的,在門口給流民施粥,還答應替你看腿。”


    女的大夫?


    男人皺起眉,卻道:“多謝姑娘,隻是在下這腿不是一般的燒傷,普通的治療並不能起效,就不必麻煩……”


    紀小朵點了點頭,“我覺得也是,不然你自己早就好了,妖怪的體質總要比普通人好一些的。”


    男人頓時一怔。


    紀小朵甚至能看到,那一瞬間,他的瞳仁竟變成了一條豎線。


    也不知道他的原形是什麽,但人類肯定不可能這樣。


    紀小朵放出了修士的靈力威壓。


    她還做不到像胡十三或者裴越那樣,但震住這種明顯不如她,還受了傷的小妖怪當然沒有問題。


    那男人咬咬牙,就強撐著爬了起來,向紀小朵跪了下去,道:“仙長,既撞在仙長手裏,原也是命數。但小的大仇未報,實在心有不甘,求仙長暫且饒小的一命,等小的報了仇,便任憑仙長發落。”


    “你們在說什麽啊?什麽妖怪?”板栗似乎並不知情,在旁邊急得不行,又想去扶兄長,看看他和紀小朵,又不敢,索性跟著兄長一起跪下。


    那男人推推他,“這跟你沒關係,你起開。”


    板栗跪著沒動,“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怎麽可能沒關係。總之哥哥要怎麽樣我就怎麽樣。”


    紀小朵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你這哥哥不是人?”


    她倒有點好奇,這少年倒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不知道這兄弟是怎麽論上來的。


    “不知道。”板栗老實回答,卻又道,“但那又怎麽樣呢?哥哥救了我的命,又養我這麽大,我有今天全靠了他,他是什麽都是我哥!”


    那男人略有些動容,又對紀小朵道:“這小子實在同我沒有關係,長這麽大也沒做過壞事,還請仙長網開一麵。”


    紀小朵:……


    她看起來是想要殺人的樣子嗎?


    紀小朵道:“你先把你要報什麽仇和你這腿到底怎麽回事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


    男人緩了口氣,說了起來。


    他叫林泓,父親是個教書先生,經營一家私塾,不算十分富貴,但父母感情和睦,對他疼愛有加,生活平靜又溫馨。


    結果有一天,來了個化緣的和尚,林父好意請他留宿,他卻是圖謀林家的寶物而來。套了林父的話,搶了東西,還要殺他全家。


    “我是到那一天,才知道原來我娘是妖。她用法術將我送走,自己卻死在那道人手裏,神魂俱滅。我爹教書育人,行端坐正,平生不曾有半點虧心之事。我娘嫁給我爹,隻為了報前世恩情,她供奉觀音,一生茹素,沒害過一條性命,卻不想被那禿驢雙雙殺害。”林泓說到這裏,目眥欲裂,“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紀小朵隻覺得供奉觀音又報恩結親……好像有點熟。


    陌離倒是直接問了句:“你娘也是條蛇嗎?”


    林泓被問得怔了一下。


    他倒不知道陌離是因為前不久才聽過《白蛇傳》的故事,隻當陌離是看出了他的血脈,雖然這個“也是”,問得有點奇怪,但他還是點了頭,“自然。”


    陌離就問紀小朵:“蛇是不是都傻?”


    之前的烏梢君,紀小朵說的白娘娘,還有這林泓的娘,好像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紀小朵這時也有點懵。


    雖然林泓這個故事有點狗血有點套路,但……她把藥店叫“保安堂”的時候,還在說能不能引來白娘娘,結果萬萬沒想到,引來了許仕林。


    林泓正緬懷父母,聽到陌離這麽說他娘,胸中不免噌地冒出一把怒火,狠狠瞪向陌離。


    陌離當然不怕他,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紀小朵有點哭笑不得,正要解釋,林泓卻突然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卻是他那條傷腿突然又冒出了火苗來。


    紀小朵嚇了一跳。


    怪不得他說這傷不普通,剛剛明明還好好的說著話什麽也沒做,竟然突然又燒了起來。


    好在水井就在旁邊,紀小朵伸手一招,就有一股水流從井中飛出來,澆在林泓身上。


    但那火苗並沒有熄滅。


    林泓痛得在地上打滾。


    水澆不滅,在地上滾也沒滅。


    紀小朵睜大了眼。


    陌離卻輕輕“咦”了一聲,伸手在林泓身上一抹,剛剛怎麽都不滅的火苗,竟然就像有實體一樣,被他撈了起來,在他手心裏聚成了一團。


    林泓腿上一丁一點都沒留下。


    那火在陌離手心裏倒十分溫順的樣子,都沒有燙傷他。


    陌離歪了歪頭,看向紀小朵:“我的?”


    紀小朵:……


    碰上個破鈴鐺是你的,別人腿上燃起一團火也是你的?


    你到底是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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