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朵又答了幾個有關常規教學的疑問,才開始看向那三個打人的木匠,“最近,我們教木工的古師傅,被人打了。”


    家長們頓時激動起來,“什麽?”


    “怎麽回事?”


    也有心思活絡的人立刻猜到:“肯定是同行吧?怕這麽多孩子學會了,出去搶他們飯碗。”


    三個打人的木匠低著頭,大氣兒都不敢出。


    紀小朵卻沒有點出他們來,隻是道:“大家剛剛也看到了,我們現在的興趣課,其實隻是在培養孩子們多方麵的興趣,而不是直接就讓他們埋頭苦學。大家肯定也見過被父母送去學什麽,卻怎麽也學不出來的人,那其實並不是笨,隻是不適合。畢竟每個人的天賦和愛好都不一樣,聖人都說,要因材施教。在孩子們選擇自己興趣的時候,老師們也在觀察他們,從中挑選可以更好繼承自己技術的弟子。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證孩子們能學到本事,工匠們的技藝不失傳,這是一個雙贏的事。”


    “對對,”下麵有人應和,“以前我爹就想讓我學篾匠,我學了半年就被師父趕出來了,還紮得滿手血。現在打漁為生,倒也還算過得去。”


    大家都哄笑起來。


    紀小朵又道:“其實我也是理解的,總有些人,覺得這塊餅就這麽大,多一個人分,其它人就吃不飽。但是你們錯了。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把新來的打死,而是大家一起,把這個餅做大,做第二個,第三個,讓所有人都能吃飽。”


    底下有木匠輕哼,“說得輕巧。”


    “我既然當著這麽多人說了,自然就有信心做到。”


    紀小朵笑了笑,招招手,讓人拿出個東西。


    那是她實驗室的新作品——一輛兒童腳踏三輪車。


    車把車座車輪都是木製,但齒輪轉軸這些東西,還是金屬的。紀小朵畫了詳細的圖紙,一幫工匠又花了大量時間精力來研究改造,才讓這小車真能騎得起來。


    隻看那怪模怪樣的車子,大家還沒覺得怎麽樣,到紀小朵叫了個小孩來演示,才開始驚叫起來。


    “這什麽東西?”


    “竟然這樣就可以跑?”


    “還挺快。”


    “好神奇。”


    “木牛流馬不過如此吧?”


    “大人能用嗎?”


    之前認真看上課那中年木匠向紀小朵拱手道:“此物能否讓在下仔細看看?”


    紀小朵點頭,“隻管看。”


    她發了話,幾個木匠都跑過去,前前後後翻來覆去仔細看那小車。


    有人又提醒紀小朵:“紀娘子,謹防有人盜樣仿製!”


    紀小朵笑了笑還沒說話,那中年木匠自己便道:“我做不了。”


    的確,這東西看著簡單,但也涉及各種物理知識,不理解原理,不要說這麽看看,哪怕給他們一輛,他們也沒辦法仿製。


    紀小朵就笑道:“那你覺得這東西有沒有市場?進一步研發成人可以用的呢?再有更多類似的東西呢?能不能養活更多木匠?”


    中年木匠沉默了一會,又道:“這不是隻靠木匠就能做的。”


    “對。”紀小朵點頭承認,“這東西最初的想法是我提出的,但我沒有技術,隻憑我自己肯定做不出來。木工的部分,是被打的古師傅設計的,傳動用的皮帶,是皮匠肖師傅做的,齒輪是鐵匠胡師傅……少了任何一位的努力,這個腳踏車都不可能出現。分享,交流,合作,才可能促進發展和創新。固步自封和敝帚自珍,隻會讓你們永遠停在原地,無法進步。”


    中年木匠又沉默了一會,突然問:“我能來你們這裏上學嗎?”


    紀小朵有點意外,微微愣了一下,木匠們之中卻有人驚叫起來,“袁師兄,你在想什麽?”


    “你瘋了嗎?”


    他們是因為打了這學堂的老師才在這裏,現在還不知道紀小朵想怎麽追究這個責任,怎麽能反而想在這裏上學?


    你都年近半百了,你還想上什麽學?


    中年木匠道:“我認真的。”


    其它人可能沒有注意,以為剛剛的木工課隻是在玩耍,但他看得明白:那些帶孔帶卡的木塊,就是最簡單的卯榫;怎麽堆放,就是考驗結構的穩定……這都是木工最基礎的東西。


    隻是,他是有了這大半輩子的經驗才體會出來,這學堂竟然是從一開始就這樣在玩樂中教會學生。


    剛剛上課的木工,和被打的老古,他其實都認識,根本算不上什麽高明的木匠,更不可能想出這種教學方式。


    完全都是因為這個學堂,因為麵前這個女人。


    他想來這裏。


    不隻是想學點什麽,更想看她所謂的發展和創新,能走到什麽程度。


    但紀小朵還沒有發話,他已被同來的木匠拖住。


    “你冷靜一點!”


    “就是,師兄你好好想清楚。你來上學,嫂子和侄兒侄女呢?”


    中年木匠原本還想堅持,聽人提起妻子兒女,才平靜一些。他的確有些衝動了。就算要來,也得先把家裏安排好。


    紀小朵笑了笑,道:“原則上,我們是不收成年人的。但我計劃在合適的時候,開辦掃盲夜校,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留意我們學校門口的告示。”


    有人問:“什麽叫掃盲夜校?”


    紀小朵就解釋給他們聽,什麽叫“文盲”,什麽叫“掃盲”。


    “因為成年人多要負責一家家計,白天肯定要辛苦勞作,故而隻每天晚上開半個時辰課,隻教簡單的識字算數,便叫掃盲夜校。”


    “這個好!”有人叫道,“什麽時候開?我且先報個名。”


    “的確不錯。不識字的人,連書信都要人代寫代念,不知中間鬧出多少笑話。”


    “可不是嘛。”


    有人說了幾個不識字鬧出的誤會。這夜校還沒開,大家就期待起來。


    又有來看兒子的婦人扭扭捏捏問:“女人能學嗎?”


    “能。為什麽不能?”紀小朵盼的就是女人們能自己萌發出這種求知欲,又給她保證,“到時男女分班,不在同一間教室上課,絕無風化之嫌。若還擔心,也可讓丈夫兄弟陪著一起來學。我們開設這個掃盲班隻是為了造福鄉裏,分文不取!”


    眾人又是一陣叫好。


    現在這麽多人不識字,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上學太貴了?


    學費書本筆墨紙硯都費錢,且讀書又不能兼顧生計,現在有地方可以下工之後晚上來學習,還不要錢,他們怎麽會不願意?


    一時間連那群木匠也忘記自己剛剛還攔著那袁師兄,紛紛開始互相約定,到時一起來學。


    紀小朵知道其實這群人之中,肯定還是有一些別有具心的,但是在現在這個歡天喜地的氛圍裏,他們也不可能跳出來說不好。


    那就行了。


    反正做什麽事也不可能做到每個人都滿意的。


    她自己滿意就好。


    把參觀的人都送走,紀小朵轉過身來,才發現趙明軒正站在操場上,負手看著那幾條標語。


    紀小朵也算是習慣他神出鬼沒了,隻問了聲:“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了。”趙明軒道,“聽說你要搞什麽開放日,過來看看。”


    “哦。”


    趙明軒把目光從標語上收回來,道:“又是剪彩,又是開放參觀……你怎麽就這麽多嘩眾取寵的名堂?這些人回去一說,你這裏的學生隻怕立刻就得再翻一番吧?”


    紀小朵白了他一眼,“這叫嘩眾取寵嗎?隻是正當的營銷宣傳!不懂別亂說。”


    “我是真不懂。你賠錢開學堂,還可以說是在養人,剛剛說那夜校,又是怎麽回事?夜間上課,隻燈燭的開銷都不小,教那些販夫走卒認字又是圖什麽?”


    他真是怎麽想,都不覺得有利可圖。


    又沒簽契,又不收錢,人家學完了就跑呢?她連個人都找不著。


    還能真的隻為了造福鄉裏嗎?


    紀小朵隻想再翻個白眼給他,她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嗎?但也懶得和他爭辯,隻道:“我在老師麵前說過的話是認真的。全民掃盲任重道遠,能教一個是一個。”


    想想她那天在徐明靜麵前說的那番話,趙明軒便沒再糾結這個,隻是又把目光投用了那個腳踏三輪車,“這玩意兒真能做成大人用的?”


    “能,現在工匠們正在開發,隻是暫時也不能量產。”畢竟每個零件都需要人工打磨。


    “能比馬快嗎?”趙明軒問。


    “不能。”


    紀小朵一聽就知道這人又想把它用到軍隊上去。


    但一個木製腳踏自行車,想比馬快?


    做夢。


    等她先把蒸汽機折騰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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