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翰當然是來賠罪的。


    他原本就打定了主意,如果趙明軒不管這事,他就直接給紀小朵定罪給陳家一個交待。


    現在趙明軒接了手,那當然就是下麵的人不長眼抓錯了人。


    就連紀小朵被關到牢裏,也可以是手下沒體會他的意思自作主張。


    反正他沒和紀小朵打過照麵,一推二五六,幹幹淨淨。


    隻是他現在還沒拿準紀小朵和趙明軒的關係,所以得先試探一下。


    所以李安就被派了這個差事。


    一來住得近,二來他表弟還探過監,不找他找誰?


    這事吧,原本應該是讓李安家的女眷上門去拜訪紀小朵,委婉地先探探口風的。但李安為人粗疏,又剛好碰上紀小朵在他家聽到,倒被直愣愣捅了出來。


    好在紀小朵沒那麽楞,隻要多想一想,就明白這個“什麽時候方便”,不是問她,而是問趙明軒。


    縣太爺的示好,當然不是示給她一個普通民女,而是衝著她背後的趙明軒。


    如果趙明軒不知情,他這番姿態不是白做了?


    趙明軒估計也已經料到孫文翰會有這種舉動,所以早上洪虎才說“必有人負責”。


    若是之前,紀小朵就直接嗤之以鼻了,但現在趙明軒改了態度,她也不得不多花點心思。


    反正她和趙明軒的關係,隻她一個人澄清也沒用。


    趙明軒讓自己的親隨洪虎去牢裏接人,又大半夜的親自送回來,第二天一早,又是洪虎上門送東西修門……她怎麽澄清?


    難道說是洪虎對她有意思嗎?


    洪虎敢認嗎?


    何況,求人救命笑臉相迎,救完了就翻臉不認的事,她也真做不出來。


    紀小朵便索性寫了封短信,讓陌離直接給趙明軒送去。


    陌離跑得快,很快就回來了,帶回了趙明軒的回信。


    隻有兩個字。


    龍飛鳳舞,鐵劃銀鉤。


    “隨你。”


    紀小朵:……


    好吧。


    ***


    孫文翰得了準信,第二天就來了。


    倒也沒有大張旗鼓,隻帶了幾個隨從,也沒穿官服,就好像隻是一次尋常的走親訪友。


    他之前已經想過可能遇上的各種情況,但真到了紀家,還是有點懵。


    這院子也太舊太小了一點吧?


    這哪裏像是藏嬌的金屋?


    也沒有侍候的下人,紀小朵自己來開的門,而且還帶著一身夾雜著油煙氣和肉香的奇怪味道,顯然在那之前正在廚房操持。


    孫文翰不由得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判斷錯了紀小朵和趙明軒的關係?


    關於紀小朵的身份,他其實也有所猜測。


    孫文翰之前沒見過紀小朵,但他見過陳家書童畫的那幅畫像。


    孫文翰之前也沒見過玉版,但那麽多見過的人都說那畫像畫的就是玉版。


    而紀小朵和畫像很像。


    再有一點,趙明軒一到邵州,就包養了玉版的事,他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所以麽,很明顯啦,玉版病死就是個障眼法,不過是趙明軒想給這心頭肉弄個清白正經的出身而已。


    但……現在這算怎麽回事?


    趙明軒費那麽大勁繞著圈把人弄出來,反而丟在這種破地方做廚娘嗎?


    紀小朵見到孫文翰一行人也有點意外。


    她雖然沒見過孫文翰,但孫文翰帶著李安和那天抓她的王海呢,她當然不會猜不到中間那個三縷長須的中年人是誰。


    她隻是……沒太注意時間。


    這個沒有鍾表的時代真不方便。


    不管怎麽說,她這樣出來見客,的確有點失禮。


    紀小朵忙忙道了歉,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把孫文翰請進門奉茶。


    茶也不是什麽好茶,孫文翰隻端起來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更重。


    孫大人的妻族興旺,他又有點懼內,百花樓那種地方是不敢去的,但聽還是聽過。據說那裏喝一杯茶都要好幾兩。


    百花樓的紅牌,自然也是錦衣玉食養著的。


    如果紀小朵真是玉版,現在這種生活也過得下去?


    不過,趙明軒讓親隨去接她,又親自送回來,卻是千真萬確的。


    所以孫文翰雖然心有疑慮,卻還是照原計劃,把王海張平兩個替死鬼推出來。


    這兩人也光棍,直接就在紀小朵麵前跪下請罪,隻說自己貪功冒進,有眼無珠,全是一場誤會。但得罪了紀姑娘,甘願受罰賠禮。


    紀小朵側身避開,向孫文翰笑了笑,“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是個什麽人物?豈敢受兩位差爺的禮?知道的,是您二位甘願受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孫大人有意要挾呢。”


    這女人……


    孫文翰把心思放到紀小朵本身上來,才覺出了幾分不一樣。


    紀小朵不怕他。


    不要說普通民女,就算是男人,見了當官的,也會自然而然心生怯意,就是所謂見官矮三分。


    但紀小朵雖然態度還算恭敬,眼中卻全無怯意。


    孫文翰剛剛那點動搖立刻就被扔到一邊了,越發篤定此女必有依仗,才會有此底氣。


    他連忙擺擺手讓王海兩人起來,道:“本縣萬無此意,隻是這幾個狗才不長眼,委屈了姑娘,才讓他們自己來向姑娘賠禮。”


    一邊又使了個眼色。


    王海便將他們帶來的禮物一一呈上來,“小小意思,還望姑娘海涵。”


    他這禮物,可不像紀小朵帶去李家那些時鮮果品點心糕餅,第一個盒子打開,就是一套珍珠頭麵。


    這年頭,珍珠不像紀小朵前世那時人工養殖量產大,也沒玻璃塑料做的假貨,可算相當珍貴了,這樣一套首飾絕對價值不菲。


    跟著還有綾羅綢緞藥材補品,紀小朵粗略算算,幾百兩絕對有的。


    這樣的賠禮要多收幾次,她欠趙明軒的債就還上了。


    不過,這樣的重禮,就不可能是幾個小衙役能送得起的,顯然隻是孫文翰在討好趙明軒。


    她要真收了,隻怕不但要連本帶利吐出去,還要沾上麻煩。


    何必呢?


    紀小朵笑了笑,道:“差爺們也是職責所在,我完全可以理解的。賠禮就不必了。隻是……那天你們抄家的時候,帶走的那些牛肉,原是有人訂下的。”她停了一下,指了指廚房,“如今我隻能趕工再鹵一批出來,這個損失麽……”


    孫文翰倒不知還有這節,簡直都窘得有點坐不住。


    他是知道手下有些衙役辦案時手腳不太幹淨,隻想著水至清則無魚嘛,也沒人來告,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但連人家的鹵肉都拿走了……算什麽事!都是餓死鬼投胎嗎?


    他狠狠瞪了王海一眼,道:“都是本縣禦下不嚴,回去之後一定查明當日都是哪些人動的手,嚴懲不貸。姑娘的損失麽,當然理應由我們賠償。”


    紀小朵毫不關心那些衙役會受到什麽懲罰,他們敢伸手,就該有這個準備。


    貴重的禮物她全都退了回去,隻收下了賠鹵牛肉的五十兩。


    正經說,那些牛肉當然不值這個價。


    但是“賠”麽,當然要翻幾倍,何況孫文翰有意示好,隻想多給。


    紀小朵倒覺得,少了她自己意難平,多了又怕惹是非,這個數正好。


    至於趙明軒和孫文翰怎麽想……關她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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