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藏園隻是柳老太爺養花休閑的別院,牡丹宴一過,便又冷清下來。


    但杜橋這些花匠卻並不能鬆懈。


    而且一場盛宴過後,賓客散去,該他們收尾的事反而更多。


    杜橋做完了這一天的工作,照例在一叢牡丹花邊坐了一會。


    他跟那些迫於生計選擇這一行的人不太一樣,是真心喜歡花。喜歡它們盛開時的美豔芬芳,也喜歡它們成長時的生機勃勃。他培育每一株花草,都無比精心,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女一般。


    原本每天的活幹完,坐在這花叢間,微風輕拂,香氣縈繞,就是他最開心的時候。


    但這時杜橋卻有點心不在焉。


    他從懷裏拿出一支珠釵,眼前浮現的,卻是那落水女子蒼白又美麗的臉。


    雖然她要他忘記那天的事,但……那種事,那種人,又怎麽可能忘得掉?


    不過,他後來旁敲側擊的又打聽了一下,似乎除了他之外,根本就沒有其它人見過那位姑娘。


    賓客裏也沒有什麽中途不見的。


    在宴席間表演的名妓舞姬也沒有像她那樣的人。


    杜橋偶爾午夜夢回,甚至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遇上了仙人?


    仙人也會落難嗎?


    她是什麽仙?


    杜橋想起她讓他轉告趙大人那句話,長刺的玉版是什麽?


    玉版牡丹他知道,這園裏就有不少,還是他親手打理的,但牡丹怎麽會長刺?


    成仙的牡丹嗎?


    “咦,好漂亮的珠釵。”


    杜橋身邊突然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手裏的珠釵也被人拿去。


    杜橋連忙轉過頭,就見一個身著淡綠色衣裙的女孩子,正笑盈盈把玩著從他那裏拿走的珠釵。


    “歐碧啊,你嚇我一跳。”杜橋呼了口氣。


    歐碧十五六歲年紀,青春靚麗,嬌俏活潑,是這退藏園裏的丫環。


    杜橋心好,碰上順手能幫的事,一般都會幫一把,歐碧也記他的情,一來二往,也就熟悉起來。


    歐碧知道他每天會在這裏坐一會,也會特意過來,偶爾帶壺酒帶些點心,一起飲酒賞花,有時候就隻一起坐著聊聊天。


    歐碧會說一些園子裏的趣事,小姐妹之間的八卦,杜橋大半隻能說怎麽種花,但歐碧也聽得津津有味。


    漸漸的,就比別人更多了幾分親密。


    “是你想得太出神啦。”歐碧晃晃手裏的珠釵,笑道,“在想誰呢?這根珠釵的主人嗎?”


    “不要胡說。”杜橋少有的板起了臉,伸手討要珠釵,“這是仙人所賜,不要冒犯。”


    “仙人?”歐碧張大了嘴,“什麽仙人?”


    仙人送他個珠釵……算是什麽事?


    杜橋也不願多提,便隨口道:“花仙。”


    歐碧就更不開心了,哼了一聲,“什麽花仙?是不知道哪裏來的野花妖吧?”


    若是之前,她不開心,杜橋多半也會緊張地想辦法哄她高興。


    但現在落水仙女的事他不能說,也不知道歐碧這怒氣從何而起,更不知道要怎麽解釋,就隻一臉無奈地撓了撓頭。


    歐碧氣得把那珠釵往地上一扔,“什麽臭東西,當姑奶奶稀罕麽?”


    杜橋就更莫名其妙了,剛剛還說漂亮呢,現在說扔就扔,這姑娘的脾氣怎麽就這麽奇怪?


    他彎腰把珠釵撿起來,再一抬頭,歐碧已經不見了。


    杜橋:……


    算了,下次見麵再跟她道個歉吧。他想。


    ***


    紀小朵覺得趙明軒簡直有病。


    好幾天不來,一來就問她是不是暗中和趙明榮還有聯係。


    紀小朵隻能反問回去:“我能怎麽暗中聯係啊,請問。”


    這裏是有電話呢還是有網絡啊?送個信都不知道要轉多少次手,怎麽個暗中聯係?用腦電波嗎?


    趙明軒自己想想她也的確是沒有機會,心裏卻更加不是滋味。


    他哼了一聲,“既沒見麵,又沒通信,兩人卻一個寫詩,一個畫像,真是郎情妾意心有靈犀。”


    紀小朵:……


    尼妹,她還能管得著趙明榮在自己家裏幹什麽嗎?


    趙明榮畫個玉版,趙明軒就跑來質問她,那趙明榮要是畫個王母娘娘,他趙明軒是不是要上天啊?


    紀小朵歎了口氣:“放心吧,我跟趙明榮要真有那個靈犀,上次早一起逃了。大公子還是多操心下自己的親事吧。”


    趙明軒聽著前半句心頭還在冒火花,到後半句,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絲心虛,“你知道了?”


    “不是全城都知道了嗎?”


    趙明軒仔細地打量她。


    紀小朵還病著呢,他又來得突然,這會也沒有認真打扮,就一身家常衣衫,懶懶地歪在軟榻上。


    實在看不出什麽情緒。


    就好像隻是隨口接句話,連心都沒過。


    趙明軒微微眯起眼來,“你不生氣?”


    “我氣什麽?”紀小朵眨了眨眼,“哦,如果趙大公子需要的話,我也可以氣一氣的。”


    ……這都是什麽鬼話。


    趙明軒磨了磨牙。


    “畢竟顧客就是……”紀小朵咳了一聲,把“上帝”兩個字咽了回去,“顧客要求是第一位的嘛。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你要是想我吃醋撒潑,我也可以做的。”


    雖然覺得她語氣怪怪的,但趙明軒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他買下的人,自然萬事以他為主。


    屁!


    哪有個賤妓敢這麽跟他說話的?


    但認真說起來,除了這點之外,她的確很聽話。


    老老實實呆在百花樓,不爭不妒不鬧,十分省心。


    這也是趙明軒哪怕每次都被她嗆,卻時不時還是想來一趟的原因之一。


    不過……這也就是說,他對她而言,就隻是個顧客而已。


    趙明軒心頭不爽,突然問:“你和明榮在一起時,都做什麽?”


    紀小朵知道個屁。


    她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猜:“吟詩作對?”


    趙明軒沉了臉,“你問我?”


    紀小朵就索性一攤手,“忘了。”


    趙明軒陰沉沉地盯著她。


    紀小朵道:“人死一回,總會忘記一些東西的。你看,我這次又死,不是也忘了些什麽嗎?”


    忘了什麽?


    趙明軒一清二楚,當然是指她之後就絕口不提柳家的事。


    這時說是忘記,卻明明就是在提醒他,她“死”在了柳家的退藏園。


    他卻要娶柳家的女兒了。


    趙明軒那點怒氣,莫名其妙地泄了。


    他摟過紀小朵,親親她,低低道:“我會補償你的。”


    要是能給現錢就好了。紀小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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