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官抬頭挺胸站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上,顯得頗為誌得意滿。


    畢竟他是今天最重要的人物,掌控這場婚禮進行的程序。


    連寶座上的皇上和衣妃娘娘,在這個時刻都得聽他的號令行事。


    他感到非常驕傲,聲音中氣十足。


    在眾多的禮宮中,皇上獨獨指派他,就因為他反應靈敏、掌控力強,最適合今天這種場麵。


    他今天算是將局勢穩住了。


    最起碼,婚禮沒有因突發狀況而被迫取消。若不是新郎倌一臉陰鷙的神情,他真想咧嘴一笑。


    現在他正準備扯開喉嚨,來上一段冠冕堂皇的祝賀詞,為這大禮劃下完美的句號。


    不料,他一抬眼,視線與新郎碰個正著。他怒瞪著自己,一副耐心耗盡、準備隨時拂袖離去的模樣,他心一慌,滿腹賀詞全丟置腦後,口中急喊:「禮成!放喜炮!」


    雖然結束得匆促,卻讓所有站在詔華殿裏的來賓們都鬆了一口氣。


    劈哩叭啦的鞭炮聲在殿外響起,按照往例,前來祝賀的文武大臣會在此時蜂湧而上,喧嘩成一片,祝賀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但是,這次卻一反常態。


    眾人靜悄悄看著新郎跨大步離去,一條紅彩帶扯得筆直,很顯然走在後頭的新娘子跟不上他的步伐。


    每個人都替新娘子捏了把冷汗,深恐她會在大殿上跌個四腳朝天,他們相信新郎絕對會自己離去,因他不是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


    羅平郡王衣敬淦氣得半白的胡子微微顫抖,那些平日能言善道的王公宗親、文武幕僚,此刻不知如何安慰這位老丈人,祝賀的話更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殿堂上隻有皇帝李浩一人微笑著,身旁的衣妃則泫然欲泣,她拉著李浩的手臂,邊離席邊說道:「我好後悔,真不該要求皇上牽這條紅線。」


    李浩向底下跪安的大臣們擺一擺手,和衣妃走出韶華殿。


    他愛憐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衣妃怨懟地看他一眼。「皇上說得倒輕鬆。今天出嫁的可是我妹妹,你沒瞧見我父親都氣成什麽樣子了。」


    衣妃是羅平郡王的大女兒,名喚「上玲」,今天的新嫁娘衣上雲正是她的二妹。


    「玲兒,如果我不覺得他們匹配的話,我不會賜婚的。」


    「正因如此,你瞧,詒碩親王是奉旨完婚的,他壓根兒不想娶上雲,我妹妹嫁過去不曉得會過什麽暗無天日的日子?」


    這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皇帝,聽到這裏竟然輕笑起來。「你以為夏煜是因為我的命令而娶你妹妹的?」


    「不是嗎?」衣妃滿臉狐疑。她知道詒碩親王一族是曆朝權貴,和皇室有極深的血脈關係。夏煜本身文韜武略,是皇上的股肱大臣,生得相貌堂堂、儀表出眾。就因為是這般人才,她才會提議讓上雲嫁給他。如今她後悔得要命,萬一耽誤了妹妹一輩子的幸福,她難辭其咎啊!


    「你也知道他拒絕過這樁婚事很多次,告訴你,要不是他內心對你妹妹有感情,誰也強迫不了他娶妻,縱使貴為皇上的我,也一樣拿他無可奈何。」


    李浩寵愛地看著他心愛的妃子。玲兒有著傾國傾城之姿,更難得的是她性情溫婉嫻淑,在這充滿爾虞我詐的宮廷裏,如青蓮般清新脫俗,讓他不得不多疼她一點,多寵她一些。


    他在她麵前能夠完全拋開君王高高在上的麵具,純粹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去愛她,享受人間至情至性的珍貴愛情。


    他見過上雲幾次,衣家的女兒個個生得花容月貌。他了解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麵對這樣一個可人兒,怎麽可能不動心。


    「夏煜打小時候就進宮來陪讀,我們幾乎是一塊長大。我和他名為君臣,實為兄弟。我了解他,他對感情非常執拗,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這種人一旦動了心,那份執著就會轉換成專注的深情。他今天的表現,隻能說連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等他弄清楚了,絕不會虧待你妹妹的。相信我,嗯?」他大手扳過衣妃的肩膀,讓她看到他誠摯的表情。


    衣妃胡亂點點頭,無奈地應付皇上,但是內心卻七上八下,「等他弄清楚?那要等多久?不會要上雲等到白發蒼蒼吧?那個夏煜真的懂感情嗎?懂得保護女人易碎的心嗎?」


    她真懷疑。


    ***


    他今天會出席,完全是為了他的承諾。


    守誠信、重承諾,是他個人的原則,夏煜覺得責任已了。


    韶華殿外樂聲大作。三十六名專門演奏喜樂的宮廷樂師,各盡本分吹奏起來,手執各式華蓋的隊伍已等候多時,十二對喜娘立在大紅花轎前,一群隨伺的仆役個個身披紅背心,全等著新人步出殿堂好善盡責職。


    緊跟在新娘身旁的喜娘,在出了殿後,忍不住出聲喚道:「王爺,您走慢些,新娘子跟不上了。」


    她不出聲還好,這一出聲,夏煜強壓已久、瀕臨爆發邊緣的脾氣再也按捺不住。


    隻見滿臉寒霜的他,轉身將紅絲帶的這頭塞進喜娘懷裏,在一片驚呼聲中,撇下目瞪口呆的眾人,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新郎竟然在大婚之日拋下新娘!


    瞧見新郎離去,樂師們零零落落的放下樂器。


    樂師放下樂器的先後次序,是依其個人的觀察力及對周遭敏感度而定。


    樂聲終於在零亂的聲調中戛然而止。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相望的眼神充滿詢問意味,這曲子究竟該不該繼續下去?


    喜娘雙手捧著彩帶,白著臉不知如何是好。在她不算短的職業生涯裏,頭一次碰到這種狀況,她完全不知所措。


    「王爺!」聶齊華閃出人群,跨大步追上夏煜。他是夏煜身旁的護衛大將,敢在這時刻,不怕死的觸犯詒碩親王怒顏的恐怕也隻有他了。


    眾人眼巴巴地遙望他們兩人。隻見聶齊華激烈的比手畫腳,頻頻看向新娘子,夏煜則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最後,聶齊華垂頭喪氣獨自一個人走回來了。


    他並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因為沒有人看好他有扭轉局勢的能力。


    聶齊華示意樂師奏樂,向喜娘說道:「送王妃回府。」


    他憐憫地瞧了新娘子一眼,這一瞥恰巧看到紅頭蓋裏滴落一顆淚珠。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夏煜刻意讓新婚妻子難堪的行為令他感到無奈。他著實替新王妃感到難過。


    夏煜可一點也不難過。


    他認為這是陰險設計,讓他跳入婚姻陷阱的狡猾女人該得的報應。


    他已經信守承諾娶了她,她應該知足了。起碼他讓她坐上了詒碩親王妃的位子,這是人人稱羨的位子,也是她和她父親處心積慮想要的東西。


    她沒什麽好抱怨的了!


    不過,他在心裏咬牙切齒發誓:別妄想我會給你好日子過!夏煜英俊的臉龐淨是譏誚與不屑。


    他最痛恨別人欺騙他,偏偏他曾盲目愛過她。


    「衣上雲,從此刻起,你得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了。」


    ***


    衣上雲坐在乎穩的轎子裏,澎湃的思緒不斷敲擊她的腦海,微微顫抖的雙手泄露了地內心的激勵。


    她知道全京城的人都在談論她,她引起的騷動,足以讓人在茶餘飯後談上大半年。


    她心忖著: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三個月前她還會如此率性而為嗎?她會有不一樣的選擇嗎?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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