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陽強仔11點鍾醒來,像往常一樣,抽了一根紅塔山才起床。洗臉的時候用力大了點,胸口的刀傷又在隱隱作痛,他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砍他的東北佬,還是罵自己不小心。那一刀其實本可以躲開的,要不是四眼兵在旁邊礙事,他絕對有信心在東北佬出刀之前就把他打倒,一個漂亮的組合拳,左直拳、左擺拳、右鉤拳,東北佬像個麻包一樣直飛出去,再跟上一腳,他的皮鞋可是特意訂做的,前麵有一圈鋼板,一腳就能讓他做不成男人。


    潮陽強仔不算大人物,道上比他威風的有的是,但他認為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出來混嘛,隻要不怕死,敢打敢衝,誰都會敬你三分。再說潮陽強仔也懂規矩,不偷不搶,不撈過界,該收的收,不該收的一個子兒都不動,上次那個湖南佬約他去嘉華不夜城收錢,那是誰的地盤,赫赫有名的白粉達啊,去不是找死嗎?最後怎麽樣,湖南佬斷了兩條腿,討飯都不能在深圳討。


    在樓下的茶餐廳喝了一壺鐵觀音,吃了兩籠蝦餃、一籠幹蒸,潮陽強仔感覺自己渾身都熱起來,四眼兵打電話說姓趙的條子有個事情,問他做不做,他砰地把茶杯墩在桌上,粗聲大氣地罵了一聲“丟”,說當然做,賠錢都要做,不跟條子拉上關係,咱們混一輩子都是小蝦米。


    姓趙的條子跟他有點小小的淵源,1995年剛來深圳時,停車場一場大戰,潮陽強仔有了點小小名聲,但也蹲了15天的班房,姓趙的那時還隻是公安局的一個科長,挺和氣的,問了兩句就讓他走了,沒打沒罵,還丟了一根煙給他。後來在不同的場合又打過兩次照麵,姓趙的問他混得怎麽樣,還警告他別幹違法的事,說“讓我逮到,你就慘了。”不過臉上笑嘻嘻的,一點警察的架子都沒有,他當時就想,此人將來必有大處,氣派不一般啊。


    趙偉倫還和當年一樣和氣,指指中間的平頭,說這是肖老板,潮陽強仔和四眼兵趕緊作揖,趙偉倫笑了笑,拿起皮包,說肖老板找你們有點事,你們談吧,我回局裏去了。肖然斜著眼看了看趙警督,臉上有點微微的笑意。門關上後,他擺擺頭,周振興從包裏拿出幾摞鈔票,齊刷刷地碼在桌上,肖然說這是五萬塊,不用殺人,不用動刀動槍,你們送一個孩子回家就行。


    這是肖然對付陸錫明的第二招,18個小時之後,他給陸錫明打電話,說陸總,聽說你兒子成績不錯啊?陸總一下子軟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哀求,說肖然咱們有事好說,有事好說,你別動我兒子。肖然爽朗地笑,說我隻是找人送他回家,深圳車這麽多,小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啊。陸錫明滿頭流汗,聽見肖然淡淡地說:“這事就算過去了,封你廠的事,你自己應該能解決,我再給你兩百萬,也不算虧待你。


    但你要是再用我的牌子,我會多找幾個人,”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一字一句地說:“送你兒子,回家!”


    那是肖然第一次跟道上人接觸,幾年之後,潮陽強哥成了珠三角一帶有名的豪傑,過江猛龍威到海,連香港澳門的事他都能插上一腿。


    肖然死後第三天,他帶了四十多個人去祭他,一色的黑西裝黑領帶白襯衫,酷似香港電影裏的黑幫集會。強哥頂著一副大墨鏡,臉上陰陰的,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摸著肖然的遺像默哀了半天,然後斬釘截鐵地說:“生前事,你罩我;身後事,我罩著你!”四十多條大漢同時鞠躬,強哥分開人群大步往外走,鴉雀無聲的靈堂裏,肖然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麵色平靜,神態淡然,瞳孔微微有點收縮,似乎正在怕著什麽。


    收拾了陸錫明,君達公司開始步入它的輝煌期,1998年7月,君達公司增資,注冊資本從一百萬增到五千萬,作過幾天生意的人都知道,大陸公司的注冊資本大多都是假的,到處挪借一下,一驗完資就紛紛撤走,但君達公司這五千萬可是紮紮實實的硬通貨。那時“伊能淨”香皂賣得正火,等在廠門口的貨車每天都有十幾輛,鈔票像流水一樣滾滾湧來,肖然自己也很得意,有一天下班後跟周振興和陸可兒吃飯,說現在公司賬上閑錢都五千多萬了,咱們想個辦法把它花了吧,人閑著不要緊,錢閑著可就是罪過。


    那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最後上的龍蝦粥又香又糯,但誰都沒心思吃。談到投資,陸可兒十分興奮,從房地產、餐飲一直談到販賣珠寶鑽石,周振興潑冷水,說“你對珠寶行業了解多少?除了你脖子上的項鏈、指頭上的戒指,你還知道什麽?”然後給陸可兒上課,說你知道南非的戴比爾斯公司嗎,人家壟斷了全球鑽石市場的80%,你是不是準備打垮它?肖然計劃把東北人參包裝後向全球出口,說東北人參並不比高麗人參差,但中國人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外賣,跟蘿卜沒什麽分別;而韓國人卻給每根高麗參套了一個精美的小盒子,同樣都是蘿卜,人家就賣出了肉價錢。周振興歎氣,說老板,你這五千萬賺得不算困難,但聽我一句,要賠進去就更容易。“商場如戰場,沒看清形勢就在裏麵放空炮,這仗還怎麽打?”肖然說那依你應該怎麽辦,周振興賣關子,笑著說這個這個,我早就想好了,明天開會時再說吧。


    從某種意義上說,周振興才是君達公司真正的核心。從1997年公司創立開始,在生產、銷售、創意策劃、財務管理,哪方麵他都有出不完的主意。日化行業提起“冰心”和“零度香”這兩個牌子,人人歎服,說肖然簡直是個創意天才,即使在君達公司內部,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實情,這事被當成肖然的神話口口相傳。隻有在一個極小的圈子裏,才會有人提起,說周振興才是這兩個牌子真正的創始人,那時的肖然還隻想著賣蘿卜。


    “冰心雪肌換膚霜,冰雪聰明的選擇。”


    “真愛無香,零度香香水,隻為上等人擁有。”


    提出這兩個創意時,周振興和陸可兒激烈地爭論了半天,陸可兒堅持認為“冰心”侵犯了著名女作家的名譽權,“萬一人家告我們怎麽辦?”那時陽光普照,周振興站在陽光下,一身金光,宛如佛祖現世,說第一,巴不得他告我呢,冰心家人狀告君達公司,這是多好的廣告啊,他不打官司我都要鼓動他打;第二,就算我們敗訴,大不了老板掏個一兩百萬,有錢還怕搞不掂?肖然拍案而起:“說得好!衛生巾敢叫舒婷,生發水敢叫黑澤明,我化妝品還不敢叫冰心?就這麽定了!”


    這就是所謂的品牌策劃。到2001年,“冰心”係列產品已經取代了“伊能淨”,成了君達公司的最重要的品牌,在華東和華南市場,“冰心”係列產品的銷量直逼寶潔的玉蘭油,它的成功模式成了業內典範,引得眾廠家紛紛效仿。“零度香”也是炙手可熱,法國一家著名的香水公司久攻大陸市場不利,找肖然談,想收購這個品牌,開價六千萬人民幣,肖然指了一下旁邊的周振興,說這個牌子是他創的,你們問他吧,一群洋鬼子紛紛轉過頭來,周振興嚴肅地思考半天,像李嘉誠一樣伸出了驚天一指,說:“一億美元!”洋鬼子們鼻子都嚇歪了,周振興笑笑,按了一下電視遙控器,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屏幕上的衛媛香肩半露,長發飄飄,對眾人燦爛地笑著說:“真愛無香,一生擁有。”


    經商就像做遊戲,比的是智商。這是周振興的名言。離開君達公司後,他在蛇口辦了一所貴族學校,從此不再涉足日化業。2003年初,陸可兒加盟廣州天晴集團,向老板葉明開力薦周振興,說拉此人入夥抵得上兩個億。葉明開親自給他打電話,開口就是天價:年薪五百萬。


    周振興沒說話,眼望君達公司最早的住處,輕輕歎了一口氣,默默地掛了機。


    那裏已經空無一人。六年前他跟著肖然上樓,那時他還是一個窮光蛋,六年後,他身家千萬,而當年走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早已變成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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