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琴,棋,樂,可有喜歡的?”


    “啪”一聲竹板抽到了李元的背上,“怎麽又低頭!”


    李元欲哭無淚,他隻是習慣思考低頭而已,背好痛。


    “蔣丈,我知錯了。”


    “小九郎,歌,舞,琴,棋,樂,你喜歡哪個?”


    李元不再垂背低頭了,蔣鶴柔聲又問了一遍。


    “蔣丈,我都不懂。”


    雖相處時間不長,但李元發現蔣鶴這個人好為人師,更喜歡活潑一點的學生。可李元最開始給自己的設定是個木訥的人,所以李元給自己的設定又加了一條,不懂就問。果然蔣鶴教他時更用心了,在李苗那兒他也沒有出紕漏。


    “怪某思慮不周,此等嗜好非經年累月不可。那小九郎,吃,穿,玩,用,你更嗜好哪個?”


    李元不用想立馬選了吃,然後遲疑了下問道:“蔣丈,選這些有何用?”


    “所謂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小九郎你相貌平平無奇,怕是不行。


    致遠書院蒙童多出身富貴,便不是,也必是小康之家,自幼琴棋書畫必有涉獵,嗜好更是萬千。哪怕你隻是嗜好與他們相同,你就能結交一二友人,某才可放心你去。”


    “小子謝過蔣丈。”


    “某乃你父執,些許小事,有何可謝。吃之一事,本是美事,我借此一飽口福,還要謝你哩。”


    李元發覺蔣鶴比較隨性,不會隨時端架子,愛與人玩笑,所以李元不好意思的笑笑。


    “蔣丈又調笑小子,不過讀書罷了,怎能吃呢。”


    蔣鶴笑的不能自抑,手中把玩的銀色鏤空香毬差點掉地。好一會兒,才正色道。


    “吃之一事,哪能是書中能會。小九郎,我且問你,書中有雲,‘蟠桃飯,采山桃,用米泔煮熟,漉寘(luzhi)水中,去核,候飯湧同煮頃之,如盦(an)飯法。’。


    這桃用哪地之桃最好,米用何地之米,飯成是苦,是甘,是鹹還是淡,如不用盦飯法,以桃為碗,放米進桃,置於鍋中蒸,又是何滋味?”


    李元聽的如墜霧中,字都聽的明白,連起來什麽都沒聽懂,隻得問蔣鶴。


    “勞煩蔣丈為小子講解一二,這米泔,漉寘,盦飯法是何?”


    蔣鶴耐心的為李元解釋,“桃者,個大為優,尋味甘而形美者為佳,用淘米水煮熟,將熟桃放在架子上瀝幹水,去掉桃核,等米將熟之時把桃放進同煮,盦同覆蓋,就是將桃覆蓋在米上。


    小九郎可否告與我知,這蟠桃飯好在哪裏?”


    吃個米飯而已,放桃子還是煮熟的,能好吃到哪兒。李元心中詆毀,可口中老實的回道。


    “小子不知。”


    “既然說起蟠桃飯,午餐就用蟠桃飯如何?”


    對於蔣鶴的提議,李元隻能附和。“一切全憑蔣丈。”


    蔣鶴興致高昂了起來,“既如此,某帶小九郎去庖廚學習一番。家中庖人師承宮中,小九郎必能有所得。”


    說好的君子遠庖廚呢,你這興致衝衝去廚房帶我玩耍真的好嗎!


    到了廚房,蔣鶴才帶著李元進去,就被廚房門口的人攔住了。


    “君子遠庖廚,四郎怎能帶李九郎來這等地方。”


    這人皮白體胖,五官觀之和藹可親,身上衣衫狹窄,袖子用繩子綁在手腕,布料比較粗糙,說話文縐縐的,李元猜他可能是管事之類的。


    “劉師此話差矣。‘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這庖廚可下,殺生避之罷了。”


    被蔣鶴稱為劉師的人,若有所得的點點頭。麵色潮紅的回道:“得點皮毛,就在郎君麵前賣弄了,真是羞煞我矣。”


    “知恥而後勇,知不足而後進。小九郎,劉師此舉可為你師。”


    劉師聽了蔣鶴的話,連連擺手,“小小庖丁,哪當得秀才的老師,四郎君越發的愛調笑人了。”


    李元聽了劉師話,這才知道劉師不是什麽管事隻是個廚子,廚子怎麽說話這般文縐縐的,蔣鶴怎麽還這麽捧他?


    李元正好奇,就聽蔣鶴正色道:“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今能學一者,難道還不能為師?”


    聽蔣鶴這般說,李元趕緊上前對劉師拱手行禮,“謝劉師,指點之恩。”


    劉師這下連耳朵都紅了,連忙躲開,咧著嘴。“九郎君太多禮了。”


    “受他一禮不為過。劉師今日庖廚備有桃果?”


    李元又給劉師行了禮,劉師隻得受了。


    “天氣炎熱,瓜果哪能不備,桃果怎能落下。”


    “今日從書中看到蟠桃飯,一時好奇,便裹挾了小九郎來庖廚。”


    蔣鶴有趣且善意的謊言,為李元留足了麵子,一時讓李元頗感貼心。


    正在激動的劉師立馬拍拍胸脯,“蟠桃飯最是好做,四郎君稍等片刻,我立時做來給郎君一觀。”


    蔣鶴又跟劉師說他從來沒見過怎麽做的,所以想看看,不知道劉師會不會介意他去觀看。


    劉師毫不介意的同意了,所以蔣鶴就帶著李元進了庖廚。


    蔣家的庖廚比李苗在李家的屋子還大一倍,廚房裏有三個男子正在忙碌。堆積小半個廚房的穀果蔬菜處還放了冰盆,角落裏更是擺滿了裝著雞鴨還有些不認識的動物的籠子。


    李元暗自咋舌,隻看這廚房,蔣家得多有錢。


    劉師喚來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男子打下手,很弄好了桃子,米飯也蒸上了鍋。


    “劉師,不知這米飯塞入去核的桃果中,可能入口?”蔣鶴開口問道。


    劉師想了想,“雖沒試過,應該不差。不如我為四郎君試做一回嚐嚐?”


    “那就勞煩劉師了。日近正中,家中飯菜先交與其他庖人,劉師今日就與某做這蟠桃飯如何?”


    “依郎君所言就是。不知李郎君飯食也要交與他人?”


    “苗兄早去別家赴宴,忘告與劉師知,還望劉師勿怪。”


    “必是侍硯貪玩,忘了來庖廚,郎君哪有錯處!”


    李元想起早上被蔣鶴叮囑過的小孩兒侍硯,可見他的貪玩在蔣家人盡皆知了。


    蔣鶴好脾氣的笑笑,不再給侍硯掩護,岔開話題問道。


    “取桃果汁液煮米,可行否?”


    劉師思考片刻,“如冷淘那般?”


    蔣鶴點頭,然後為李元解說,“冷淘,往往用槐葉榨汁和麵,煮熟後過冰水,依喜好或素或葷。”


    李元明白了這冷淘跟涼麵差不多隻不過和麵用的不是水而已。


    “甜,鹹各做一份,冷,熱也各一份。桃果忄生熱,葷的就用雞肉,素的放些菰菜。隻用桃果的也做一份。”


    劉師得了蔣鶴的命令,先是做了最原始的蟠桃飯,然後葷的素的各做一份。等劉師拿菰菜時,李元才知道菰菜就是茭白。


    光最原始做法的蟠桃飯,就出來三種口味,甜,鹹跟原味,冷的熱的共六碗,還有葷的素的,又是按照三種口味,熱的冷的共做出十二碗。


    這還不算劉師中間調味,浪費的無數材料。


    用米飯塞到桃子裏蒸熟,失敗無數次,最後劉師隻能跟蔣鶴說做不成。然後有桃汁煮米飯,實驗多次,始終是鹹味的做的不好吃,最後隻能作罷,隻做出甜味的冷熱兩碗。


    看著一大筐桃子最後隻剩下幾個,米飯蒸了一大鍋,雞肉跟茭白更是浪費許多,配料多的沒法計算。李元心中唏噓,隻是把吃當個交朋友的梯子,居然能這麽浪費。


    劉師做出來半桌子的蟠桃飯,蔣鶴跟李元也隻是各個碗裏吃幾口,品個味道就過了。


    雖說才過了兩三個月苦日子,就讓李元記住了餓肚子的苦。望著這麽多隻動過幾口的米飯,李元心疼的不行。


    “蔣丈,這剩餘的飯要如何?”


    “自然是送與街邊乞人,難不成小九郎以為會扔了不成?”


    李元不好意思的笑笑。


    雖說每種飯隻吃了兩三口,可二十碗飯還是讓蔣鶴跟李元吃飽了。此時日頭已西沉,蔣鶴拒絕了劉師再給做份湯的建議,帶著李元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蔣鶴跟李元很認真的問道:“小九郎,今日配的雞絲用的是煮的,是不是用煎炸的更好?那不用菰菜用別的,是否口味更佳?”


    李元不明白蔣鶴問這話的意思,隻能回答,“為何蔣丈不讓劉師一一試過呢?”


    “你若都知,你友難道要隻聽不成?就如此時,某說用煎,你說用炸,你我爭執不下,你我相約庖廚一試。你與我一拍即合豈不快哉。


    以小見大,凡事不要說盡,留與對方交談的餘地,此才是交友之道。”


    李元點點頭,“蔣丈所言甚是。”


    之後二人一路無話。


    待傍晚,李苗著人傳話,說是朋友留宿,不便推辭,晚上就不回來了。


    因李苗不回來,蔣鶴就安排了侍硯陪李元睡覺,還留了兩個十五六歲的侍女值夜。


    躺在柔軟的床上,沒有蚊蠅的嗡嗡聲在耳邊響個不停,屋中被冰盆散發的涼意籠罩,身邊更沒有需要李元隨時惦記的李苗。


    睡意似讓人無力抵抗的美人,無法抗拒的李元第一次允許自己不總結白天的事情,就這麽沉浸在香甜的夢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寒門宰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嬸18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嬸18並收藏寒門宰相最新章節